第73章 川天下

“谁知谢览自己把这差使揽了过来,揽了也就罢了,最后竟是空手北归。不仅如此,你二人在南边的风流韵事北帝也知道了个一清二楚。阿眉,你说说看——”谢瑜说到此时眼中透出瘆人的光,“北帝手下重臣,欺骗君上在南边滞留半年不知在做些什么,还与南朝重臣之女亲亲热热……你觉得北帝会不会怀疑?”

“欺骗君上?什么意思?”

谢瑜摇头道,“北帝又不是我,他怎知顾三竟换了人?你与谢览如今的模样,谁还信当日谢览在南朝是陷在顾三手中呢?既不信,那必是谢览在欺瞒君上,滞留敌境啰

。”

杨眉心头凉了半截,一时竟找不到话说,只讷讷道,“怎可能?”

“若谢览真被顾三幽禁半年,怎会不大加报复?”谢瑜越发摇头,“这决不是羽翎府督行事风格,事出反常必有妖,北帝没直接把他拿下,已是恩宠有加啦。如今拓跋揽胜只是稍有疑虑,猜疑之心还不算重,我代谢览稍作描补还算来得及,你若再行拖延,后面会怎样,便不好说啦!”

“那不过是个猜测,你并无实据。”杨眉强撑道。

谢瑜笑道,“没有实据我敢只身到三小姐府上么?”他停了一停才道,“谢览之父当年向北帝投诚,献十二枚象牙绣球,十二枚汇在一处便可打开机括,内存十二份图纸,拼在一处便是举世闻名的《江川天下图》。”

“江川天下图?”杨眉皱眉,“什么东西?”

“谢览之父一代奇才,那是他阅尽群书亲自绘成的,详细描绘了各地山川地理,若战事起,此图便是攻城利器。他脾气怪僻,绘成之后便裁作十二份,分装在十二个象牙绣球之中,还以为他要做甚用处,谁知最后竟被他尽数献给了北帝。也是老天有眼,他刚把那绣球献给北帝,还未言明此物玄妙,便身遭横祸不知所踪。北帝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只以为是个精致玩物,便分赐给了各家亲贵。”谢瑜说到此时停了一停,笑道,“若不是要收齐这一十二个绣球,恢复江川天下图,谢览怎会滞留燕京这许多年?可惜呀,他想恢复这十二颗,如今看看,只怕有点困难。”

杨眉挣扎道,“此物与阿览有何关系,胡说八道。”

谢瑜笑了笑,“羽翎府督在四处搜集这些象牙绣球,漫说宫中贵妃深知此事,只怕拓跋揽胜也略知一二,你倒是说说看,若拓跋揽胜知道这些绣球真实用处,你猜他会不会疑惑谢览身份?”

杨眉恍然想起那日在燕京时谢览身受家法,贵妃命那高进太监送来的绣球……难道竟真是什么劳什子“江川天下图”?她一时只觉把持不住,便不敢再滞留下去,起身冷笑道,“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只得在阿眉这里吃牢饭,谢大哥,安静呆着吧。”

说完回身便去。

如今别无他法,只盼林业从燕京带回来的是好消息,只盼谢瑜说的这些——全是诈她的。杨眉坐立不安的等了两日,第三日上,林业匆匆前来。

杨眉一见他心中便凉了半截,林业此人小心谨慎,这么长时间从未亲自到过她府上,他二人关系便是连时常跟着她的东平都不知道,今日竟亲自上门……却也不及多想,一见他便问,“怎样?”

林业摇头,“虽未下明旨,羽府已被宇文氏领禁军团团围住,府督也多日未曾出府。”

杨眉心头凉了半截。

林业道,“好在此时北帝仍未全信,听闻……”他咬了咬牙,才道,“听闻北帝已经秘密遣使往建康,来暗自探查府督在南朝行止。”

“派的是谁?”

林业踌躇道,“是谢中轩。羽府得到的消息谢中轩托病,派了谢瑜过来,然而此事奉的是密旨,只他二人口口相传,难以断定真伪

。”

杨眉忙道,“有几分可信?”

林业想了一想才道,“依我看来应有八分可信,毕竟谢中轩那一家子都跟府督不对付,他们绝不可能偏帮着府督。”他拍了拍脑袋,恍然惊道,“北帝派谢中轩来查,是不是说他已经——”

已经怀疑阿览了!

难怪谢瑜这么笃定——杨眉一时心头冷如寒冰,开口便道,“有没有法子不着痕迹地弄死谢瑜?”

林业摇头,“弄死他不难,只是此人若不能按时北归,府督那罪名只怕便要坐实了,不如随他去,只要他拿不着实据,最多也不过打个嘴上官司,他与府督不睦,人尽皆知,他说的话也未见得有几个人会信。”

杨眉想了一想谢瑜在自家府里提起江川天下图的模样,心中忧虑更甚,便道,“只怕他……”已经拿着实据了。

林业咬牙道,“小姐莫忧心,我现在就带人赶往燕京,若事情果真不可挽回,我等便从燕京杀过黄河!”说完朝她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杀过黄河……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你是关羽吗?

杨眉踌躇一时,回身便往关押谢瑜的小屋来。

那谢瑜被关了几日,神色十分委顿,此时见她进来却笑了起来,“阿眉,我等你等得好焦心。”

杨眉在他面前椅上坐下。

“你既去而复返,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奉北帝之命来建康探查谢览底细,你想替谢览兜底,便好生听我的话,否则,中院军都督大人只怕便要折在燕京了,若误了北复中原大计,你便是千古罪人。”谢瑜毕竟被关了几日挫了锐气,此时开口便不太镇定,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杨眉一时感觉一个人面皮想要厚道此番程度也是不易,忍不住讥讽道,“千古罪人这几个字,只怕与你更加相配。”

谢瑜无所谓道,“这天下姓拓跋或是姓梁与我并无干系,只是谢览在北边经营数年,此一战拓跋氏只怕凶多吉少,日后既是梁氏天下,我总得为将来寻些依仗,你说是不是?”他见杨眉脸色难看,又劝道,“你与我一处也未必有甚亏欠,我二人一回燕京我便投书向梁帝投诚,谢氏名望根基天下士族首屈一指,又有你父恩荫,一路荣华指日可期。”

杨眉冷笑道,“我若说不呢?”

“那便只能给谢览收尸了。”谢览说着便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北复中原已是定局,少了他一个,不过是中院军换个都督,就算战事不利,至多也就多拖个几年,其实拖久了也不错,拖得越久,我向梁帝投诚就越发显得重要,是吧?日后梁帝若怀疑谢览死因,那也是他谢览自己不小心露了马脚,才让北帝察觉,总不至于叫我谢瑜为他赔命吧?”

杨眉一时只觉心中最后那点盼头燃成了灰烬,风一吹便跑了,她心中突然便生了一个冲动,想要跪下来求求谢瑜,求他不要泄了阿览身份。

谢瑜见她神色松动,又道,“我回去只需向拓跋揽胜回禀,谢览与你的传闻全是子虚乌有,因为——”他紧盯着杨眉一字一顿道,“我与你早有婚姻之约,你将成我谢氏之妇。三小姐容色美艳,我被你迷倒也是寻常,谢瑜一介白身,娶谁不娶谁,拓跋揽胜根本不会在意。”

杨眉一听“谢氏之妇”四个字只觉耳边嗡嗡,不想时隔数月,再听这四个字已是此番情景,现如今落此窘境,又该怎生是好?

杨眉茫茫然立了起来,自转身出了屋子

。此时天际有零星的雨点洒落,不多时便成了倾盆大雨,杨眉立在回廊之上,只觉眼前雨幕迷了眼,看不清前路何在,心中也只余了张惶。

雨停之时杨眉重又坐在谢瑜面前,漠然道,“为何要在北境成礼?”

谢瑜笑了一笑,“你我此时在建康成礼更合我意,三小姐要此时成礼吗?”

杨眉翻了个白眼,便道,“我自应了你,待北定中原之日,再成礼也不算迟。”

谢瑜但笑不语。

杨眉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谢瑜绝对不会上当,“那你想怎样?”

“你与我同返燕京,待打消拓跋揽胜疑虑,谢览自会寻机离开燕京,此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他一出燕京,你我便往徐州成礼,躲避兵灾。你也别想等他走后再行反悔,只要谢览未出北境,拓跋揽胜想把他弄回来那是轻而易举。”谢瑜早已把此事理得通透,此时便侃侃道来,“战事一停,我们再回建康。”

“你拿什么取信于我?”杨眉冷笑道,“若你与我同回燕京,你仍然构陷阿览,又当如何?”

谢瑜仿佛并未想到这一层,尴尬道,“我可以立个字。”

杨眉便哧笑一声。

谢瑜皱眉道,“北边军中大将如今尽皆凋零,不是老死了,就是被谢览弄到牢里成了废人,还不要说谢览这些年在军械军机中动的手脚,局势如此清楚,我怎会助北帝行事?”

杨眉手腕一翻,掌中露出一丸黑漆漆的药来,“既要合作,便要互信,你吃了这个,我信你不会耍赖。”

谢瑜警惕地看她,“什么东西?”

“自是好东西。”杨眉冷笑道,“这药是阿眉特意为谢大哥做的,还没得个名字。放心,此物有解药,共计十二枚,每月月初一枚,一年之后药性全解,解药只有阿眉一人做得,你若中途反悔,说不得只好去死了。”

谢瑜闻声,抬头看她,“我若不吃呢?”

“那便现在去死吧。”杨眉笑道,“阿眉至今还未杀过人,竟是要在谢大哥身上开个荤。”她抬手阻了谢瑜要说的话,续道,“阿览若离不了燕京,我便杀了你,黄泉路上,你与他作伴儿吧。”又笑了笑,“怎么样,谢大哥?咱们各退一步,你吃了这药好好活着,左右一年之后也解了,到时做个益州王,多么逍遥快活。”

谢瑜低头想了一时,点头道,“便依你。你若果真不给我解药,我死之后你便是我谢瑜未亡人,我也不亏。”

杨眉冷笑一声,“放心,阿眉会让你长命百岁的活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将那药往他口中一塞,看着他咽下了,才慢慢坐下,“明日便走,不用留书,以免惊动陛下。我自会与你往燕京成礼……”她说到“成礼”二字时有些恍惚,振作一时才接着道,“早去……早归。”

谢瑜苦着脸忍了药性,讥讽道,“早去,让谢览早归吧。”

“你这么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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