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言如锋刃
苏景阳离开了高武侯府,不知为何,就一心地朝着皇宫跑去,直到持牌入了宫,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时间后,碰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凤驾。
他匆匆上前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从清心宫里出来,早就远远看到了他,正是借机上前,想让他去那清心宫里看看太子,于是抬手道:“不必多礼。景阳,本宫似乎很久没见到你了。”
苏景阳仍然躬身垂头,“是微臣失礼了,太长时间没去华阳宫给娘娘请安了。”
皇后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无妨,既然今日有缘碰到,不知你这好孩子,可愿意陪我这个老人家,四处走走?”
苏景阳自然不敢拒绝,于是应道:“皇后娘娘之令,微臣岂敢不从。”
这话刚说完,皇后就支开了身边的人,两人在宫里缓缓地行走着。
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苏景阳似乎已经有些顶受不住这尴尬的沉默氛围,于是率先出言道:“皇后娘娘,微臣听说您在大病初愈后,就一直都是体虚的状态,不如还是早些回宫吧,若是凤体染恙,皇上怪罪微臣事小,让皇上为您担心可就是大事了。”
皇后静静走在前头,直至到了拐弯处,才又提快步子拐了过去,然后微笑道:“不急。景阳,你看这是哪里。”
她指着拐弯处的尾角,那一座仅从宫名来看就显得异常清冷的宫殿。
苏景阳按她所指,微微抬眼看向那边,这才发现自己已被皇后娘娘带到了清心宫的宫门外。
他随即就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孩子,去吧。无论如何……”皇后凝住眼泪,低声道,“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安静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毕竟他……也是这么希望的。你觉得呢?”
苏景阳再次抬头看向了清心宫的方向,心中的感受一时难以言喻,可是逃避的确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当他刚回过身,想要作出回答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从来时的路离开了。
他仰起头,竭力止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正了正挺拔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边尾角的宫殿正门。
虽然他很快就走到了宫门前,但是这一路凝重的心情和那沉甸甸的步伐,像是全都集聚在了他的心尖上,压得他好像喘不过气,不过这种感觉随着他入了宫门,而渐渐开释。
整座前院里像是空无一人,有种黯然的冷寂,只剩萧瑟的风,将庭院里的落叶卷起又卷落的细微声,他继续迈着步子朝内殿里走去。
当苏景阳抬头看向内殿的时候,内殿的殿门已经被打开,紧接着出现的便是一个曾经他非常熟悉的身影。
“景阳,你来了。”盛永熠穿着一身寻常的袍服,精神振奋地站在他面前,已经完全没有那一日盛永灿来时的颓废和落魄。
可是苏景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站在门外僵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提起步子,径直擦过盛永熠的身躯,面无波澜地入了内殿。
“其实,我从未想过……”苏景阳坐在矮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然后一饮而下,接着道,“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度相见。”
盛永熠慨然一叹道:“景阳,多日不见,你变了。”
“你说我变了……”他不由低沉一笑,“我又何尝不是觉得你变了,或许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
“长大……如果我们能一直留在小时候……”盛永熠不禁有些怀念过去,“那该有多好啊。景阳,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很调皮,有一次跑到御湖里去玩水抓鱼,可我却差点溺水而亡,还是你救了我。”
苏景阳清眸如水,淡淡道:“……那一次,很快皇上就知道了,他扔下朝政,急匆匆地跑来看你,因为不明实情,当时又只有我一个人在你身旁,皇上还以为是我怂恿你下的水,差点就要重重地惩处我了……”
“后来还是姑姑到了,是姑姑及时制止了父皇……”盛永熠的眼底突然出现了一抹黯然的神色,是啊,那时候的父皇,最少是真心疼爱着自己,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变了呢?
提起母亲,苏景阳眼底已显微红,人总归是要长大的,而在这漫长的过程里,总是在不断地失去一些,曾经至关重要的人、事、物。
“小时候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想和你说的,是现在。”苏景阳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变得有些麻木,“皇权、储位,这些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足够重要到让你失去初心?让你如此轻视人命?”
这些话如刀锋一般戳在他的心窝上,他虽感疼痛,但却又有无奈。
“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景阳,从那年母后卧病在床……从父皇不知何时而起不再疼爱于我……从父皇捧起荣王站在我的对立面与我为敌……我才逐渐发现,其实东宫已经岌岌可危,我也举步维艰,如果我连这最后一层屏障都保不住……我还可以怎么走下去……又怎么活下去……”
“所以……”苏景阳冷冷道,“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我苏家满门痛下杀手了是吗?”
“我……”盛永熠悲痛地闭上双眼,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没有辩驳和解释的余地了,“是我一时糊涂……”
“呵,一时糊涂……多么可笑啊。”苏景阳近状癫狂地笑道,“你以为你说一句一时糊涂,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了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就算你有一些变化,也绝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至少你不会像荣王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所以就算我再怎么不愿涉入到这复杂的朝局中,我也愿意因为你,而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帮助你。可你呢?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盛永熠紧紧抿着嘴唇,眼睛低垂,不敢抬眼看他。
苏景阳接着冷冷道:“你为了在朝上与荣王争辉,重金收买朝臣、四处笼络人心,败坏朝局。为了聚财,你收受贿银,数次贪污赈灾银款,以致灾民暴乱,民不聊生。为了掌握实权,你惯用人唯亲,不知量才,以致朝堂人才稀缺,最终拿着老百姓的税银,却养了一群只知内斗、一无是处的废物。若要真正论起政绩呢,其实你还不如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