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半生期许
席间,案旁边的每个人都似心有着心事,轻荨本精心准备的菜肴,便也食之无味起来。
夜晚,轻荨提着食盒扣开了谢沉檠的房门。
“轻荨”
看见她来,他也没有多少意外。
轻荨走进去,将食盒放到案上。
“沉檠哥哥,轻荨见你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便吩咐下人做了些清粥小菜给你。”
“有劳了”
他将门阖上,转回案边看着她手下忙碌。
轻荨本欲打开食盒,可眼睛却瞥见了案头放着的几包草药。
“沉檠哥哥可是病了?要不要我请医师来为你看看?”
“无事,一点小伤而已。”
他摇了摇头。
莞尔,他又轻笑道
“轻荨姑娘不必处处学着你阿姐的样子,其实做你原本的样子就好。”
闻言,轻荨拿碗筷的手轻抖了抖。
蓦地,她长舒出一口气,瞬间换上个轻松的笑容。
“啊,沉檠哥哥别取笑我,这段日子以来我真是被管家逼疯了。”
“怎么说?”
他坐到一旁,听她抱怨。
“我的性子就是不能像阿姐那样稳重嘛,但是管家说做家主就要有做家主的样子。”
摆好碗筷后,她也歪在了案边,手拖着腮,全然一副孩子模样。
“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说,每天都要端正有礼,待人接物都重新学了一遍。”
她说得义愤填膺,莞尔却又一副悲伤的表情。
“唉,我从来不知道做家主会这样累,以前家中不太平时阿姐究竟是怎么撑下去的,若是我的话就一定不行。”
“轻荨姑娘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你与你阿姐不同,你自然有你的优处。”
他从不这样劝慰别人,但也许今日面对的人是她的亲妹妹,便也有了几分爱屋及乌之情。
“沉檠哥哥真的觉得我这个样子也能管好桓家,不让阿姐失望吗?”
“当然”
闻此,轻荨眼中光芒作亮。
“对了,有一事我还想问过沉檠哥哥呢。”
她又一副很急的模样。
“何事?”
“我不在建康,但听说建康那边不太平,而且阿姐最近还去了寿阳,不知阿姐近况如何了?”
“你阿姐她……”
他正不知该从何说起时,轻蓥又满脸忧愁道
“唉,阿姐一定不好,怪我,非要在这个时候回荆州,不能陪在阿姐身边。”
“轻菸出此言?”
他有些奇怪。
“嗯?沉檠哥哥不知道吗?”
她倒是也一脸的意外。
“不知你所指什么”
他直言。
“我,我以为阿姐会告诉沉檠哥哥的,唉也对,阿姐那个性子肯定是憋死也不会说的。”
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又加重几分。
他心中预感不好。
“轻荨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轻荨望着他,一瞬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了几分。
“这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沉檠哥哥可知我还有一位哥哥,名唤子熙?”
“知道”
当年桓温还在,桓谢两家同在朝为官。
那时尚不是宰相的他,确实听说桓家有位体弱多病的二公子,但却素未谋面。
“我二哥天生体弱,所以就一直养在府中很少出门,也因着二哥的身体,阿姐对二哥的爱护甚至远超于我。”
说着,轻荨脸上露出一丝吃味的神情来。
“其实我知道,阿姐为什么那么喜欢二哥。”
“为何?”
轻荨叹息一声。
“我们三人都不是一位夫人所出,但我们的感情却要比同胞姊弟还要亲。”
她说的这些事他也听说过,桓温的第一位夫人,也是扶嬴的娘本是东晋的公主,但却在生下她后不久于人世。
从那以后桓温也像换了个人,原本规行矩步之人便渐渐开始有了逆反之心。
思绪回归,正听她继续道
“那时我娘亲尚在,阿姐和二哥的娘亲却很早就去了,家里就有老人偷偷说二哥和阿姐是一对不幸的姐弟,早早地就克死了亲娘。”
说着,她声线微有些哽咽。
“除却姐弟这重关系,阿姐与二哥本是同病相怜,阿姐便也会对二哥有额外的感情。”
她想了想,又改口道
“不对,应该说二哥一直是阿姐心中的寄托和依赖,每每阿姐看见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二哥,眼里尽是希望。”
时间来到了三年前。
“可是二哥因为阿爹一事,忧郁过度,终是招架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指摘,在回荆州的路上永远地阖上了眼。”
她的眼角已有了晶莹的泪珠。
他听得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毕竟当年还是他亲手将桓温下狱。
“那时候阿姐却没有表现得很伤心,旁人都在背后说她冷血,可是我知道,阿姐才是最难过的那一个。”
希望没有了,她也是慌了神吗?
那之后她可是又找到了新的寄托。
他越想,心里越是疼得发紧。
“二哥是在一个雷雨夜去了的,所以每当临近二哥忌辰的雷雨之夜,阿姐都会情绪激动,举止异常。”
他忽想起她出手刺伤他的那晚,好像也是一个雷雨之夜。
“那时的阿姐很可怕,时而失魂落魄,时而歇斯底里,甚至还会伤人伤已。”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时她握着剑的样子,的确有些不同于往常。
那几近嗜血的眼神,此刻也叫他脊背生凉。
可那时,他只顾着哀伤于她的冷漠和担忧桑眠的伤,根本未将她的异常放在心上。
“她……真的会如此”
也不知是悲怵还是伤口抽疼,他颤抖道。
“是,不过我想阿姐不告诉沉檠哥哥,应该说怕沉檠哥哥担心吧。”
她又哪里来得及同他说呢。
他根本,就没有给她倾诉的机会。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根本对她毫无所知。
她的过去,她的悲伤,她因倔强而掩藏起来的累累伤痕。
他以为自己陪在她身边,替她除去眼前的阻遏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他以为她毫发无损,可是她明明早已千疮百孔。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做她的下属,让她可以两袖清风,恣意地活下去。
现在想来,这誓言多么可笑,他又是何等地无知。
无知到,根本看不出她眼睛里深深掩藏的哀伤。
“沉檠哥哥你怎么了?”
轻荨惊呼一声,因着他的脸颊竟出现了浅浅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