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遇(一)

韩蝉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

她毫无目的,毫无方向。

但其实这也无所谓,反正对她而言,走到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南平没有战争,但同样也没有家。

她躲避着人力车、马车、汽车、以及在那些在车缝间穿插而过忙忙碌碌的人群。

她穿过了巷子,走过了街道。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落脚地,但却总是不自觉地绕开了人多的地方。

人在倒霉的时候往往又会倒霉地发现下一刻的自己可以更倒霉。

韩蝉躲开了人群和车辆,却怎么都躲不开老天爷突如其来泼下的冷雨。

雨在风中膨胀,又在地上溅起水花。

韩蝉就像一片飘零的叶子,不知道要随风去往何处。

上一次她在雨中奔跑的时候,身边还有温朗。那一次她不觉得孤单,可这次……

她的心乱极了,不得不承认她开始后悔了。

或许自己应该丢弃掉所谓的拘谨和扭捏,无论如何都要牢牢地抓住温朗。

管他心里有没有她,管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美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抓住温朗,她至少还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顾不得心中的悲戚,她不得不快速奔跑。

她躲在人家的屋檐下,可呆不到两分钟便被驱赶;

她躲在树下,可风起时,裹着雨水的枝叶好像花洒一样又将她淋了个透。

她只能一路跑,一路躲。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竟然跑到了码头。

这里堆积如山的货箱,倒也可以勉强地为她遮风避雨。

韩蝉找了个角落蜷缩在里面,她的眼泪淹没在雨水里。

又冷又饿,又乏又累,她想撑着眼皮不要睡觉,她怕自己一觉睡去就会在饥寒之中不再醒来。

可惜心智终究是被困意打败,她的眼皮再也撑不住了。

睡梦中她看到了金香玉!当自己亲身体会过苦难后,她才真正理解了母亲当年的不易。

她看到了温朗!梦中的温朗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光鲜亮丽,他的脚步与此时在泥泞中痛苦求生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最后她在朦胧中似乎又瞧见了汹!咦?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正在韩蝉想要在梦里瞧个清楚时,却被现实中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叫骂声吵醒了。

这一片吵杂声中,有乞求,有起哄,有呵斥,也有嘲笑……

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韩蝉的头又疼又重,她想换了个姿势想换个梦,可一声枪响让她陡然清醒了。

火车上的枪声是韩蝉悲惨命运的开始,此时又是一声枪响让她噩梦重温,在惊慌失措下,韩蝉猛一起身,却撞翻了身后的货箱。

“什么人?”这一声冷冽中带着有几分嘶哑。

“子歌,你过去看看!”这个声音好像水滴顽石般又轻又韧。

这应该是一声命令,但因为太过慵懒和随意而显得更像是一句嘱咐。

然而这些都不够重要,最重要的是,韩蝉认得这个声音。

韩蝉还没来得及细想,挡在她面前的货箱便被人一脚踢开了。紧接着,一把冰凉的手枪抵在了她的前额上。

拿枪的是个又黑又壮打手模样的青年男人,虽然不胖但体格却十分健硕,他那宽厚的肩膀正将之前发号命令的人挡得一干二净。

“只是个小叫花子?”青年打手眉头微微一皱,轻哼了一声,“真遗憾!六爷给你个忠告,到了下辈子一定要记得,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你来!”

韩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这是……死定了!

别无选择只能一赌!

韩蝉一咬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又可怜楚楚的样子,她迅速双手捂住耳朵,窃窃喏喏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紧闭着双眼,哭喊出声:“汹,救我!”

“子歌!”

“啾!”

“啾!”

连着两声枪响,基本算是叠加在一起的声音。

都是安了消音器,这一幕和韩蝉在火车上的经历如出一辙。

韩蝉咬着牙蹲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她浑身发抖。

她没有疼痛,没有流血,所以她并没有受伤?

反倒是之前的青年打手中了一枪,正垂着一条胳臂被三五个人扶到了一旁。

韩蝉怯生生地睁开眼,再抬起头时已经被忽然闪出来的身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显然她……赌赢了。

“真的是你?”

汹紧紧地抱着韩蝉。

他的力气很大,好像是要把她勒进自己的骨头里一样。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轻轻地松开了怀抱,探着头又将怀里的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韩蝉将自己假装成一只受惊的小鹿,靠在汹的怀里。她用刻意伪装的眼神,虚伪的欣喜,感动地打量着他。

汹的头发梳得光亮整齐,两条长眉毛似乎也刻意修饰过,衬得他一双微带棕色的眼睛清澈而温柔。他的身上不再是单薄的绸缎褂子,而换成了修剪得体的黑色西装。

不过是穿戴上的变化,却让汹好似脱胎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在不变的是他依旧热情的笑容!

就凭着这份笑容,韩蝉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汹并没有恢复记忆。

“二哥!您没事吧?”

“少爷!您没受伤吧?”

“少爷!少爷!这位是谁啊?!”

……

汹的身后齐刷刷站了两排人,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从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小叫花子,此时却依偎在衣冠楚楚、派头十足、一丝不苟到显得有些洁癖的自家少爷的怀里?

不但如此,方才少爷竟然还开枪伤了自家人?

不过不得不称赞,少爷的身手就是不同,枪法就是比一般人快。

一个个面面相觑后,这群摸不到头脑的手下才慢慢围了上来。

韩蝉赶忙向汹怀里靠了靠,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汹极快地朝身后摆了摆手,让手下无需靠近。

他侧过身瞧着被自己开枪打伤的青年男子,浅笑着说:“六哥是个快枪手,我来不及开口阻止你,才不得不开枪错伤了你。你回去先养一下,我处理好这边再去向你登门赔罪!”

汹只有在发号命令的时候,才会用“六哥”来称呼刘子歌。

这个花名虽然在外人面前抬高了刘子歌的身份和地位,但刘子歌心里知道,这声称呼便意味着他的这位少爷已经动怒了。

可这次仅仅是为了个小叫花子?

刘子歌侧过头仔细瞧了瞧汹怀里的韩蝉,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边不禁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冲着汹点了点头,很谦和地笑道:“还是你的枪法更快!看来这位就是你的心事?找到就好!如此的话我挨的这一下也不算亏!”

“好!改天等六哥得空了,咱们再比试比试!”汹冲着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刘子歌扶出去。

可刘子歌却杵在原地,没准备离开。

他看着韩蝉,话却是冲着汹说的:“我受伤的可是手臂,短时间内怕再难是你的对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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