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自相践踏、死相枕藉、飞球陨落
【注:死相枕籍,音[sè],枕藉:纵横相枕而卧,大意思人死的太多,相互交叉堆叠】
布日古力堪堪苏醒的时候,全身剧痛,没有一处不痛苦,只觉得喉道里面仿佛有无数的沙子,眼睛也发涩,睁开眼看处,视野里面也是模模糊糊,手抹了抹眼睛,才发现手上也是粘粘腻腻的,抬到眼前来看,一片殷红。等了好一会,布日古力推开身上覆盖的泥土砂石和灌木荆条等等,身上各处被撕扯刮擦留下的伤口,大多数都结了血痂,反正各处都疼的狠,也来不及细细辨认究竟伤到哪里,或者说,现在要考虑的是,哪里没有受伤。
布日古力觉得自己一定是走运了,洪荒云豹之兽发威的时候,布日古力已经从族兄处学习来的团身抱头法,老实说,这不是日渐骄横的蒙古兵看得上——更多是被嘲笑的逃命技能,倒是汉人常常会用的。
天已经发亮了,布日古力知道,现在还没有保住性命,要尽快离开险地。
布日古力很艰难地爬起来,一边偷偷摸摸地向来的地方去看。
布日古力发现,似乎他——
什么也没有发现!
一切都安安静静的,甚至连风都似乎被吓过了。
没有敌人。
但是一些鸟儿似乎多了起来。
布日古力胆子慢慢大起来,开始尽自己的可能向昨天中军的位置移动,事实上,昨天右军的位置,比他现在的位置更靠外,但是右军那里,也没有什么动静。
逐渐靠近中军,地上开始出现尸首,只是这些尸首大多被践踏,大多数口鼻流血,布日古力是蒙古军兵,见惯了生死的,看到这么多的尸体的惨状,心里也多少受了影响。
但是举目观看,布日古力却找不到中军大营的位置,整个地面,有石头,但是原来的大帐、投石机都不见踪影,布日古力继续向前走,走到一处,他觉得很怪异,仔细想了一下,原来这里的尸体,不再有被践踏的样子,尸体的密度也变小了,口鼻流血的状况也逐渐变少了,他蹲下身体,去摸了摸,尸体的骨骼似乎都已经寸寸碎裂,有的甚至已经被拍扁了,但是口鼻流出的血并不多。
布日古力也是见多识广的,尤其是,他有非凡的观察能力,仅仅依靠徒步行走和观察,一日之后,甚至可以基本不差地将日间所见,全部绘制下来,并且地点标注,只在方寸之间。
特殊的场面,让布日古力心情越来越沉重,走了小半个时辰,布日古力找到了投石机的所在,那里有一些碎裂的木头和木短,没有燃烧的痕迹,仿佛被孩子手中折腾拆毁的玩具。
布日古力横下心,开始向鹰嘴岩前进,他有昨天被俘的宋兵卞也的兵牌,虽然布日古力并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用处,不过,这不妨碍他想透里面的关节,这一定是玄义军的某种标志,如果想要探查玄义军昨天的那种洪荒云豹,就必须有人打入玄义军。
布日古力忍住痛,把宋兵卞也的兵牌绳子断头打上结,努力回忆着那个宋兵如何装备的,他把绳子挂在脖子上,回到中军大帐的位置,找到了卞也的尸体,剥下所有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给卞也换上,卞也的身体比自己小一些,不过那个时代宋兵衣衫都比较宽大一些。
布日古力又翻检了一番,找到了巴力的亲兵那个皮囊,打开皮囊,居然还有熏肉,不过水囊已经爆裂开来,布日古力随手捡了一把刀,开始割肉,并且吃了起来。
布日古力思索着,如何再一次潜入玄义军,显然,这一次他的身份一定只能冒充那个卞也,整个卞也在玄义军的军营之中,肯定有所在的伍和什,也有相应的百户管理,要想瞒过这三个级别的熟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玄义军成军未久,非常熟悉的人可能并不多,不过这也说不定,因为玄义军也是此前宋军中招募的,只是成军后,都被打散了改编。
所以在一个伍或者一个什中,有同乡的可能性并不大,一个伍的人数内,都居住在一起,互相熟悉哪怕是三天也会相当了然了。
布日古力又拿出兵牌,仔细看了一眼——卞也,戍兵,后面有一串符文。从这个兵牌来看,卞也应该是真名,即便不是真名,反正现在叫这个,戍是戍守的意思,就是守备兵,应该战力不强悍的那种,又在鹰嘴岩,很可能是守备鹰嘴岩的辅兵,那一串鬼画符的东西(其实是阿拉伯数字),不认识。
布日古力想到几乎只有一个潜入的办法,就是装作受创,甚至失去神智,
布日古力现在有些后悔,那个时候,应该自己来审问卞也,不过,他当时可不能自告奋勇,要不然,巴力怎么想,他可没有把握,这个巴力喜怒无常。
布日古力努力思考当初黄毛儿审讯卞也的情景:
布日古力当初看了一眼那个被俘虏的宋兵,黄毛儿看见了,就连忙解释说:“这个兵,想逃跑,我就劝他一起跑。”
这说明,黄毛儿当初应该是潜入了鹰嘴岩防区,然后遇到了这个卞也,卞也也想逃跑......卞也也想逃跑?
布日古力立刻就想到下一个情节,那个宋兵说:“你这个叛徒!”
这说明,卞也即便是想逃跑——也不是想叛逃!
那就是离开军队的意思——卞也厌战?因为被欺负了?还是因为被孤立了?还是因为老婆孩子的原因,想离开?
下一个情节是那黄毛儿笑了:“不,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说我是玄义军。是你自己跟我说心里话的,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大人高兴了,也许就让你走了,或许还赏赐你些什么,机会,只有一次哦。”
那个宋兵说:“狗鞑子,做梦!”
然后卞也就被打了。
黄毛打卞也那么猛烈是习惯使然?还是另有隐情呢?
是了,黄毛儿是汉人,这个卞也是不是想叛逃蒙古联军,而是想脱离玄义军!
黄毛儿打卞也,很可能黄毛儿为了勾引卞也脱离玄义军,当初骂了蒙古人,比如鞑子什么的,所以黄毛儿打死他,免得被听到。
其实还有一些可能,也许黄毛儿许了什么愿......
好吧,卞也是有原因想离开了,而且成功地离开了,我要是如此这般......
布日古力思考乐很久,发现他没有办法安全潜入。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结果。
布日古力看了看东面的阳光,忽然疑惑起来,天已经亮了,玄义军为什么不来打扫战场呢?
他们在鹰嘴岩上,完全可以看到这里的情形......
他们昨天还用那种飞天来查看我们来着......
电光火石一样,布日古力想起了族兄,进而联想到,莫非,他们的球形飞天,昨日攻击我们的时候,把自己也炸飞了?故而心存疑虑?
他们的兵还是太少?
这样一来,布日古力又觉得成功的希望有增加了很多。
“我应该潜入距离鹰嘴岩不远,他们出来的时候,装作被炸坏了脑袋,只要混进去,伤病营没有事情,都是闲聊的,必然很容易侦得他们许多秘密。待到我身体恢复好一些,也容易脱离。”
所谓艺高人胆大,布日古力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安慰,身体似乎也好了许多。
反正身边死人多得是,布日古力向鹰嘴岩防区又攀爬了两三百步的样子,直到死人已经几乎没有,挑了一处,和衣卧了下来,困倦和疲惫潮汐一般涌了上来。
等到布日古力在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担架上了。
布日古力已经知道,玄义军很奇怪,相比起当时代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的是,这个军队极端重视人命,与蒙古兵和宋兵甚至府兵家兵都不一样,更不要说南蛮部落。
所以他们会救护一切伤病,当然这仅仅是玄义军的伤兵,玄义军对蒙元的士兵,包括蒙元汉军,都很敌视,甚至允许劫掠,只不过劫掠的东西不许私藏,玄义军对待叛徒的办法,也很少杀戮,而是苦役,那是真正的苦役,但是给吃的给喝的,还给治病。
要是玄义军能够给所有的汉人都提供这种条件,也就没有蒙元什么事情了。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玄义军一个人的给养战具军器,恐怕可以养几十上百个普通的士卒了。
大宋从某种程度上,是被自己给作死的,同样的,玄义军更作死!
布日古力坚信,打败玄义军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也许半个月,最多三个月,他们自己就支应不起了。
担架就是玄义军常备的一种救护用具,担架分简易担架和好的担架,现在布日古力躺着的,应该是好的担架,两根长木,穿起中间有一块厚麻布,麻布两头,两根长木中间,各有一根横木,横木和长木上都有洞眼,一指头粗细,可以用木棍塞住,这样的担架布是平的,躺在上面,很舒服。
布日古力耳朵里面陆续传来声音,一个说:“哥,这个兵,有救没有?”
另一个说:“那谁知道呢,玄义庐如今派给咱们五六个医者,据说里面有神医呢。”
一个说:“这额,那咋木有看见嗯。”
另一个说:“你今早才来嘛,昨天夜里,说是咱们这边二号球,他们靠鞑子投石营太近了,那个云豹弹弹嗯,吐息的时候......那个龙息,翻上去了,把球球都吹飞了,翻过个个去了,说是汹千户差点被转死了,亏得圣人施法,那个球球落的倒不快,人硬是没有死,你说如今你哪里还能看见那些医者咧。”
一个说:“唔,能个是真的?”
另一个说:“你自己不是也看见了,这场地上面,都是死的口鼻流血,五脏都成稀泥吧了嘛!”
一个说:“可说是了,咋不见其他的鞑子兵嘞?”
另一个说:“你没有听刚才斥候骑兵说”
一个好奇地配合着说:“刚才骑兵来说啥?”
另一个傲娇地说:“那斥候的伍长是我的本家,他娘子与我娘子都是淮安府嫁过去的,这才跟我说嘞,说是鞑子兵自相践踏、死相枕藉,看规模,怕没有万人队,也有六千以上。”
一个便问:“那,鞑子死了多少?”
另一个说:“还没有打扫战场,我的本家说,投石营和中军恐怕有个一千多,外面的,踩死得多,怕也要有个两三千。”
布日古力一定这个人数,心中悲泣,不由得流出来眼泪来。
那个兵说:“伍长,你看这个卞也流出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