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侍女一路把她引到佛堂,佛堂里传来了木鱼之声,裴云进去之后,就看到一头银发的长公主虔诚地跪在观音像前,小声念诵着佛经。

裴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上前请安,而是默不作声地站到一旁候着。

等引路的侍女走远了,长公主才停下诵经,把木捶交给贴身伺候的丫鬟,再让她扶自己起身,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裴云领着影儿上前请安。

“芸娘见过皇姑母。”

长公主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她一眼。

“你就是棠清的媳妇?”

“是。”

“本宫怎么看着你跟他之前那个媳妇模样长得有些相像。”

裴云干笑一声,道:

“皇姑母看着像也不奇怪,他之前那个媳妇,也是我。”

长公主微一皱眉,不悦道:

“棠清也真是的,怎么把之前休了的女人又娶回来了,真是没一点长进。”

裴云只能陪笑呵呵了。

说陆棠清没长进也就算了,可她被休,那也不是她的错啊,明明全都是陆棠清的锅,到了长公主这儿,就成了全是她的错了。

果然是皇家最护短的人啊,这明辨是非的能力简直叹为观止。

“棠清的媳妇来我这儿做什么?可是棠清让你来的?”

裴云赶紧回话:“回皇姑母,棠清还没回京呢,今日来,不是您让御林军带接我来陪您的么?”

长公主瞪她一眼,道:“傻丫头,本宫岂能使唤得了御林军?没叫你来,你自个儿来我面前,是想碍我的眼啊?敢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耽搁本宫念经。”

裴云满心狐疑,可亲眼见到了长公主的无恙,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便给影儿使了个眼色,想要告辞离开。

还没开口,佛堂就走进了个人来。

“义母,表嫂好心来陪您解闷,怎么才来,您就要赶人走呢?”

“义母?”

裴云循声看去,来人穿着一身白色镶边的锦缎,踏着云靴,头戴玉管,肤色白净,长得也颇为俊俏,只是身量比陆棠清瘦弱一些,手持折扇,看着像个文人。

他向规规矩矩地向裴云行了个礼,道:

“在下陆凌昊,是长公主的义子,见过表嫂。”

“我怎么不知道皇姑母还有个义子?”

“义母收我为义子时,并未声张,表嫂不知道也不为怪。”

裴云眉一挑,道:“这么说,皇上和堂清也不知道了?”

那人笑了一声,道:“现在恐怕要说前皇帝了吧?”

裴云眉一舟,没与他争辩,但却明白了此人非善类。

偷偷瞥了眼长公主,见她脸色难看,正闭着眼睛拨着念珠,嘴里念念有词。

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把皇上和棠清看作是心尖尖上的宝,现在有人当着她的面对皇上出言不逊,她竟然装作没听见,这事不同寻常。

看来,让御林军带她来的人,并不是长公主,而是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义子。长公主刚才赶她走,也是在暗示她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皇姑母不想让芸娘陪,那芸娘便不打扰皇姑母诵经了,改日再来向皇姑母请安。”

说完,便要告辞离去。

陆凌昊一步拦在他面前,笑道:

“表嫂好容易来一趟公主府,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呢?义母最近无聊得很,正想找人陪,表嫂不妨在此小住几日,给义母解了闷再回去。”

裴云道:“我是被休过的媳妇,重新嫁进皇家门,也不招长辈待见,留下只怕会碍了皇姑母的眼。你既是皇姑母的义子,想必是很得皇姑母喜欢的,有你陪皇姑母,皇姑母岂会无聊?”

“可凌昊正是因为忙得腾不开身,才特意把表嫂请来的。想必表嫂也听说了,登基大典在即,那许多的规矩,可要花不少时间去学,万一出了错,闹了笑话,伤得可是皇家的脸面了。表嫂说是也不是?”

裴云心下一忒,重新打量他道:“难道你就是……”

陆凌昊挺了挺胸膛,居高临下地道:“不错,我就是即将登基的新皇。所以,陪义母之事,就有劳表嫂了。”

说完,留下一声轻笑,便转身离去。

刚走出房门口,便听他道:“我不在的时候,伺候好义母和表嫂,不得有半点差池。”

“是,公子!”

应话的是个丫鬟。

裴云心下一沉,皱起了眉来。

陆凌昊一走,长公主就睁开眼来,摆摆手谴走了侍女,然后悠长地叹了口气。再抬眼时,神情怅然,看着愈发苍老了。

“皇姑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裴云问道。

“你坐吧。”

“谢皇姑母。”

裴云依言坐了,长公主才又叹了一声道:

“芸娘啊,你不该来的,御林军哪里是我能使唤得动的,就算要请你来,也该是派我府上的人去,这是个圈套。”

裴云道:“是芸娘大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那个陆凌昊又是何人?当真是皇姑母收的义子吗?”

长公主摇摇头道:“我一人清清净净地过了这么多年,要什么义子啊?他不过是想用我义子的身份堵住世人的嘴,好顺利地坐上我陆家的那把龙椅罢了。”

“这么说,皇姑母也是受了他的威胁?”

“芸娘啊,我年岁不小了,死不足惜,倒是你,还年轻,又有孩子,可不能随我这老婆子一起去啊!”

“皇姑母说得这是哪里话?您可是皇上和棠清唯一的长辈,芸娘怎能扔下你不管呢?”

长公主摇摇头道:“我虽是他们的姑母,却不及你和皇后一分半毫,江山动乱,社稷动摇,我也只能躲在佛堂里,半点忙也帮不上,反而还被坏人利用,把你牵连了进来。要是棠清知道了,指不定要怪我呢。芸娘啊,你赶紧想个法子逃出去吧,千万别陪我一起送死。”

裴云道:“要走也要带皇姑母一起走。棠清向来敬重您,要是把您抛下,他定是要怪我的,我也没脸做糖包的母亲了。”

长公主这才正色打量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

“你是个好姑娘,难怪棠清这么喜欢你,非要把你娶回来。”

“皇姑母,你可知道陆凌昊是何人?”裴云问。

长公主仍是摇了摇头。

“他是突然来我府上的,一来便将我府上的人换了大半,之后便对外声称是我的义子。没过几日,我便听到下人们议论,说他被选作了新皇。”

“看来,他这是早有预谋了。朝上大臣们争执这么多天选不定新皇,十有八九也是为了等他来而拖延时间。”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个陆凌昊必定是风月楼的人。

只是,风月楼不是向来不觊觎皇位的吗?这会儿为什么要把皇上逼走,派个人来当皇帝呢?

难道是觉得皇上和陆棠清都不好拿捏,感觉到了危险,所以特意派了个人来坐皇位,好当他们的傀儡吗?

事情的疑点太多,裴云一时半会实在想不明白。

长公主问她:“芸娘啊,自从皇上和棠清离京之后,本宫就再没有过他们的消息,你可知道他们现在何处?过得可好?”

裴云道:“皇姑母放心,他们好着呢。”

“既然如此,为何只你一人回来,棠清没跟着你一起?”

“呃,棠清本来是陪我一起回来的,只是半道上突然有些急事,赶着要去处理,就让我一个人先回来了。”

“那皇上何时能回京?京城都乱成一团了,再不回来,这天下可就要拱手让人了。”

“皇姑母不必担心,皇上和棠清一定会有办法的。”裴云劝道。

长公主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皇上和皇后突然离宫出走,朝廷一夜之间变了天,她心中定是惶惶不安,能撑着到现在,靠的全是皇家人的自尊和体面。

现在被陆凌昊挟持,又连累了她,又是自责又是不安,也终于要撑不住了。

裴云十分明白她现在的感受。

当初她第一次被掳,差点卖到扬州做瘦马时,一路上便是这般担惊受怕的。所以见到陆棠清时,从前的恩怨全都抛到了脑后,只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了就不敢再放开。

长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身边的人一个都不敢信任,不敢露出半点心声,只有在见到了裴云这个自己人,才敢表现出一丝丝地担忧和期许。

长公主长年礼佛,不出家门,长公主府也无人踏足,与山中寺庙只差了一个牌匾。裴云也实在没想到,风月楼竟然连长公主也不放过。

“皇姑母,您也不必自责。我既是棠清的媳妇,人又在京城,他们就不可能放任我不管,无论如何也会想法子把我掳去做人质。以皇姑母的名义请我来,倒是对我客气了。既然陆凌昊会为了坐上龙椅而冒充您的义子,那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对咱们怎么样。咱们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等皇上和棠清来了,定会救咱们的。”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长公主应了两声,又闭目诵经,仿佛只要虔诚诵经,菩萨便会真的保佑她们似的。

裴云也不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发着呆。

陆凌昊的出现,是裴云万万没有想到的。

利用皇家的身份坐上皇位,的确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即便是义子这个身份有些牵强,但也总有个说法,比没有要好。

且陆这个姓,十有八九也不是他的本姓,而是为了让这个天下仍姓陆,而特意改的,其目的依旧是让朝廷和百姓认同他的身份,让大家明白,他是替陆家掌管这个天下,这天下仍是姓陆。

古人是最重这种形式的,用这个方法,即便他是一个与皇家没有半点血缘的人,也能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皇位,接受百官的朝拜。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原来的姓氏,终身不得再提起过去。

这对一个古代人来说,或许比放弃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可是,这个人竟然毫不犹豫,甚至看不出半点不舍。

到底是风月楼逼他这么做的,还是他自己本身就想当这个皇帝呢?

裴云拧着眉头琢磨着,越琢磨,就越觉得脑子不够用,想得头疼。

晚上,和长公主了一起用了膳之后,就被安排到了一间小院里休息。

外头全是监视她们的丫鬟和家丁,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原本想让影儿去庙里打探的计划也泡汤了,或者说,现在的她们根本无心去管这些了,就连连茵的事也无心去想。

自己都成了阶下囚,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更何况,对连茵来说,和离了反而是件好事。

坐在浴桶里,裴云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外头有多少个人在盯着咱们?”她问。

“影儿能察觉的只有五个。”

“什么意思?难道府里还有你察觉不了的人?”

她记得影儿的功夫虽然比不上陆棠清,但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了,连她都察觉不了,那岂不是比她还厉害?

影儿道:“先前在佛堂外等陆凌昊的那个丫鬟,轻功不在我之下。若是她也来监视咱们,只要足够小心,我未必能发现。不过只要她露出杀意,我定能察觉。”

“这么说,陆凌昊身边有高手,或许,还不只她一个。”

“应是如此的。”

“影儿,那你觉得,陆凌昊是像庞伯逸一样只是风月楼的棋子,还是他的身份更高,是风月楼背后的主谋?”

影儿想了想,摇头道:“影儿不知,不过,影儿觉得他或许也像庞伯逸一样,是一个棋子,只不过比他的地位更高一些。”

“你也这么觉得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风月楼太过神秘,主谋之人从来没露过面,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咱们面前也太不可思议了。再说了,风月楼向来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为了阻挠朝廷,还做过炸堤之事,怎么可能为了安心民而甘心姓陆?除非他原本就姓陆。”

“若他真是本就姓陆,岂不是有可能是皇家的人?不然怎会与皇家做对,还想当皇上?”

裴云边想边摇头。

“我觉得也不对,若他真是皇家人,那江山也有他的一份,怎会这么狠心地作践?就算是为了争夺皇位,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应该像阮太尉那样,早就按捺不住了才对啊。而且,他太年轻了,看着比棠清还小,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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