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暮途穷
洛水依依,蘅皋日暮。
林中草长莺飞,落日余晖从枝叶间滑落,斑驳幽暗。
草甸之上,七八位锦衣人把一男一女围困在林中,虽然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围捕之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反而一个个紧握手中刀剑,死死盯着二人。
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把少女护在身后,环顾四周,苍白的脸上难掩激愤之情。反观少女却神色平静,黛眉若远山,生来带着一丝潇洒与写意;俏脸如新月,自有一股娴静和皎洁。
只是豆蔻少女身量未满,腰间却挂着一柄长剑,剑身古朴,玉质的剑鞘不时反射出一抹银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些许滑稽。
“余师,您是读书人,所谓‘日暮西山’‘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话想必不用在下解释,自古弱肉强食乃是自然规律,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呢?我们国君已发下旨意,只要你肯归顺我大燕,仍以国师之位待之!”
说话之人背负双手,年纪不满三十,头发根根拢起罩在一顶锦帽之中,鬓角理得非常整齐干净。
“果然是虎狼之言,圣人教导世人以礼治天下。洛水国虽然是蕞尔小国,但国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祭祀朝贡均未有任何僭越之处,为何前来攻伐?尔等寡廉鲜耻之辈真的完全不在乎天心人意了吗?!”
儒生情绪激动,横在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
“嘁,腐儒!大人何必跟这人浪费口舌?杀了便是!洛水国公主就在眼前,如今整个洛水皇室就她一个小妮子活着,咱们拿下她正好斩草除根,回去复命,一样少不了封赏。”
旁边一位黑脸汉子晃着手中狭刀,眼睛阴狠的盯着那位儒生。他眼神清明,丝毫没有贪婪之色,竟是惑心之言。
豆蔻少女听闻“只有她一人还活着”这等言语眼前一黑,心口一阵绞痛。不由想到那位总是奶声奶气叫着姐姐的跟屁虫,今年他才三岁……泪水瞬间溢出眼眶,少女强行昂起头,身体紧绷着,她要好好记下这些人的样子,大燕和他的刽子手们必将血债血偿!
“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连妇孺都不放过,今天我余有长就要替天行道斩杀了你们!”儒生一抖手中长剑,真气鼓荡,衣袂飘飞,恍如神人。
“小心,这人虽然强弩之末,但仍是第四境神魂境小宗师,不可大意!”
“哈哈哈,四百里!七次袭击!姓余的如果还能保持第四境的实力,老子便是死了也毫无怨言,不然就等着被老子摘下……”
黑脸汉子话未说完便被儒生一剑削去了头颅,二人之间丈许远的距离好似不存在一般。
“聒噪!余某人杀你们不过是宰鸡屠狗而已,哪里需要浪费力气?!”儒生拖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锦衣人被他的神威震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一个个脸色阴沉的围住四周,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厉害厉害!不过没想到只用一条人命就拖住余先生一炷香的时间,还真是划算!‘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跟我们讲了半天道理,真是可敬!可笑!哈哈……”
锦帽一阵大笑,把一只空的小瓷瓶丢到儒生脚下,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得意之色,兴奋的整洁的鬓角都起了一波褶皱。
“你……”余有长只觉脑袋一阵昏沉,身体晃了晃勉力站住,眼睛开始变得浑浊。
“虞美人,这毒药名字起得真好!真的如那风华绝代的虞姬一般能消磨英雄志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任你是神魂境的小宗师又能如何?不一样被锁住真气?成为任人宰割的废物?”
黑衣人缓缓拔出腰间的狭刀,一步一步走向摇摇欲坠的余有长。
“老师,您……”
豆蔻少女脸色终于变了,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林中霎时像打了一道冷电,好一把神兵!
“公主殿下莫慌,酸秀才别的本事没有,却擅养胸中浩然之气,区区毒药不值一提!”儒生故作镇定,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一阵椅。
“装!一起上宰了他!”锦帽人有些忐忑,生怕药效消失,到时别说拿下二人,就是自己能不能活着还犹未可知。
林中剩余的锦衣人都面露凶狠之色,提着刀剑宛如一匹匹饿狼,一起扑向儒生。
没想到儒生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下一刻,林中剑气如虹,白芒耀眼。一具具黑影倒飞出去,远远摔在草地上,蹬了几下腿便再没有动静。跌落的锦衣人浑身上下全是纵横交错的剑痕,口鼻中血沫溢出,眼见是不活了。
锦帽人的帽子不知道飞哪去了,手中狭刀也段成两节,犹自不敢置信的盯着以长剑杵地的儒生。一条恐怖的伤口从他鬓角直至下巴,鲜血喷涌。
“啊!”他一声尖叫,捂着伤口落荒而逃,奔出树林头也不敢回,好似里面有吃人的怪物一般。
儒生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倒在地上。少女一声惊呼连忙扶着他的身体,拼尽全力把他拖到一颗大树边上,让他背靠树干。
“哈哈哈……咳咳……”
儒生余有长一阵狂笑,口中全是殷红的鲜血,不停从嘴角流出,看上去甚是可怖。
“老师……您歇息一下,快别笑了!”
少女彻底慌了神,想要用小手捂住儒生的嘴,可又怕妨碍他的呼吸,一时间手足无措,又要掉下泪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只需拖住我等增援前来,我们师徒二人便再无生路,偏偏这些贼子立功心切,生怕有人抢了他们功劳,想不到被无用的酸秀才舍命一击,顷刻间成了剑下亡魂,真好似那些呆头呆脑的傻鸟儿一般,你说可不可笑?”
儒生说了一通,脸色更加难看,已经如同金纸,却依旧抑制不住大笑。
“哈哈……夭儿,咱们洛水国竟然覆亡在这样一群贼子手里,真是可笑可叹!”
洛水国十数年间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知礼仪、识教化,民丰富足!却没想到引起邻国的觊觎之心,满仓的财富竟成了催命符!余有长神色悲凉,这位圣贤门生临了对夫子们以礼仪治天下的崇高愿景有了一丝怀疑。
“老师快别说了,您好好休息一下!如今父皇母后都没了,夭儿在这世上只有您一位亲人了,您要好好的,别撇下夭儿一个人!”
豆蔻少女满脸泪水,这位洛水国的小公主名叫姚夭,是名动大河州的天才人物,从小就聪慧过人,气质娴静高雅,仙女儿一般。曾有仙师探查过,言此子气运深厚,身负仙人之资,没想到转眼间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对不起……为师原本只是洛水国一位穷困潦倒的酸秀才,承蒙国君器重,一路高升,忝列国师之位,数十年勤勤恳恳肝脑涂地也难报皇恩之浩荡!岂料最后竟把国家推入火坑之中,陷陛下于万劫不复之地!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死不足惜!却要留可怜的公主殿下孤苦伶仃在这世上,余有才,你真是罪无可恕呀!”
儒生脸色已经开始变得灰败,视野渐渐模糊起来,两行老泪滚滚滑落,一只手颤抖着抚着少女的头发,那股不甘与痛苦让他声嘶力竭,不愿就此闭上双眼。
就在此时,枝叶晃动,林子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位满身血污的少年,年纪大概十六七岁,身上竟然穿着洛水国的军服。不知他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已是疲惫异常,却依旧提着一杆铁枪,目光凌厉。
少年军人看到林中的凄惨情景也是一愣,死人在他眼中并不是啥媳事,只是死的这些锦衣人却并不寻常,回想起来,自己很多同伴都是死在这些武功高强的人手里!难道是被这二人所杀?
依着树根的余有长也看清了来人,不由松了口气,却又强撑着耗掉最后一点心力坐了起来。
“身为洛水国军士见到洛水国公主殿下还不下跪?!难道是看到家国灭亡生出了谋乱的心思?!”余有长先声夺人,想要先唬住少年,即便他真有忤逆的心思被自己这一吼也会心动神摇,暂时生不出犯上的念头。
少年人一愣,不由得看了那位悲悲切切的少女一眼,心道这位挂着超长的长剑,憨丫头一样的女孩儿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过看那位先生的神情好像并不是作假,况且别人何苦欺骗他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兵丁儿呢?
“额……我……末将叩见公主殿下!”
少年支吾半晌不知如何开口,突然间灵机一动,想起戏文里的说辞,连忙跪在地上,纳头便拜!
公主殿下姚夭一时间也有点傻眼,她一位十三四岁的孩子也根本没碰到过这种状况,只得学着父皇平日里接见群臣的架势喊了一句:“嗯……爱卿平身!”
夕阳的余晖里,洛水国在世上最后一对儿君臣就这样以一超稽的开场白相遇了。直到后世里少年成了一位无双猛将,许多势力以万千豪礼相邀,都不曾改变这份情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