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种来电铃声

庄西铭抱臂站立在畅开的门后,满意地看着自己精心选进的少男少女们,元气满满地鱼贯而入,听着嘟嘟嘟午休后的打卡声,感觉聆听舒伯特《小夜曲》一样美妙。

新鲜活力的面孔越来越多,该换一个更阔大的场地了。

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犹如蚕虫在茧,旧壳子越来越容不下疯狂成长的躯体,产品设计突飞猛进,市场初投反应极佳,天边传来隐约的响雷,宏伟的梦想如同旭日于地平线下散出迷人的霞光,破茧成蝶还是胎死腹中,就在未来这几个月。

庄西铭关门回屋,打开日程安排文件。产品创新、市场推广、客户服务、人事管理,事物千头万绪,他要依据轻重缓急去思考、去判断、去决定、去领导执行,如同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

“叮玲玲玲玲……”《最浪漫的事》乐曲铃声。

庄西铭拿起手机,凝重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你在哪里?”庄西铭问。

“上班呢,不开心。”丛若嘉慵懒的声音。

“工作多少年了?还没有适应‘周一郁闷综合症’啊。”庄西铭开玩笑问。

“不是周一的事儿,是……唉,我也说不清。对了,前两天的约会怎么样了?”丛若嘉问。

“约会?”庄西铭顿一下,想起周五晚上和都市报年轻女记者的会面,哑然一笑:“就那样儿。”

“就哪样儿呀?”丛若嘉不依不饶要问个清楚。

“她轻轻的来,正如她轻轻地走,我挥一挥手,她没带走一片云彩,就这样子了。怎么,你吃醋了?”庄西铭说。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别忘了,约会是我催成的,人还是我推荐给你的呢,不错吧?毕姐把人说得那么好,我还不太相信,那晚醉眼朦胧瞥了两眼,似乎真的不错,小姑娘水嫩机灵还有气质,感觉和你很般配。”

毕姐是丛若嘉设计颁奖会上认识的老朋友,上周打电话说报社想采访庄西铭。丛若嘉有点为难,庄西铭为人一向低调,表面随和内心固执,对宣传炒作存有偏见,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

“所以我才求你啊,知道他是你的男闺蜜。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说动庄西铭,那这个人肯定就是若嘉妹妹你了。”毕姐一句话扎到丛若嘉心窝里。

丛若嘉转而考虑如何对庄西铭开口。

毕姐接着提示:“你不是一直嚷着要给男闺蜜介绍女朋友么,我们社这次派去采访的女记者,可是出水莲花般无可挑剔的好女孩,品行相貌学历能力,全是一等一,就是和马化腾约会,也完全拿得出手。”

丛若嘉说:“这么好的女孩,身边没有男人?”

毕姐说:“我调查了,真的没有。女孩骄傲得很,大有你年轻时的样子,也许眼光太高吧,庄西铭大她几岁,刚好兼做她的人生导师。”

丛若嘉来了兴趣:“真的像我么?可以呀。我马上安排,以采访的名义顺带相亲,就定今晚吧,他最近常在外面跑忙得要死,只有周五晚上回家有空。”

“没问题吧若嘉?”毕姐有意将丛若嘉一军。

丛若嘉呵呵笑了:“美国总统对中国友好不友好我不敢说,劝说庄西铭接受一场相亲采访,我有十成的把握。”

毕姐赞道:“啧啧,羡慕啊,有这么乖的强大男闺蜜,也给我介绍一个。”

丛若嘉笑得更加开心:“男闺蜜是修来的,不是介绍的。”

就这样,毕姐说服了丛若嘉,而庄西铭在丛若嘉的威逼利诱之下接受了相亲安排,夏欣则如愿以偿完成了采访。

不是丛若嘉再提起,庄西铭几乎忘记了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叫夏欣的记者确实不错,长相清丽,专业敬职,不卑不亢,还喜爱猫咪,有着小女生的童心。

“快说呀,你有没有动心?给人家小姑娘打几分?她是不是有点像我?”丛若嘉急切地问。

“真和你有点像,都是灵长类哺乳动物蒙古人种。”

“别开玩笑,打多少分?”

“我又不是相亲节目评委,哪有资格给别人打分。若嘉,最近我忙成狗了,有空相亲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

“不行!你都多少大了,事业家庭要两头并举,今年你必须解决个人问题。”

“若嘉,这事儿我妈都不管了,你就别掺和了,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妈是对你绝望了,可你是我的男闺蜜呀,我必须要尽到闺蜜职责。如果这个你不满意,我马上给你安排见下一个,同样年轻的,我翻翻通讯本去。”

庄西铭感到头疼。他太了解丛若嘉了,她若对什么事上了热情,风林火山不死不休,一定要轰轰烈烈见个结果,除非冒出新的热点,才会将关注点转移别处。

“别别,别翻了,这个就挺好,可以处一处。”庄西铭打断丛若嘉的热情后续。他真的没有时间精力,再去侍侯下一位脾性莫测的新人类。

“早说么。好不好你先谈着,成不成你先处着,需要我支援随时开口,随叫随到。”

“好的好的。”丛若嘉脾性跟马恩一样,只能顺着捋毛,不能逆顶着来,否则会变脸咬人的。庄西铭想,就先拿这个夏欣顶一顶吧,小姑娘看来通情达理。过一段时间,等丛若嘉做媒人的热情淡了,事情自然就消停了。

“周六你什么时候走的?十点我往家打电话都没有接。”庄西铭问。

“我不到九点钟就走了。别以为就你忙,我有大把设计要完善,今天中午客户来审稿。”

“肯定没问题,丛大设计师诚意作品。”庄西铭夸赞一句,提起另一件事:“若嘉,提醒一下你那宝贝兄弟,做点正事儿,没事少来我公司捣乱,前天他用U盘乱插电脑,搞得全公司电脑都感染病毒,工程系统差点崩溃。”

“你不让他进门就行了呗。他呀,我管不了。”父母去世后,丛若嘉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宠护到溺爱,“你们公司不是IT公司么,他一个外行拿一个小U盘都能把你们工程系统搞崩溃,听起来像笑话,看来你们水平不怎么样么。”

庄西铭被噎住了,想想丛若嘉话说的有道理,点头称是:“也对,篱笆要是扎得紧,野狗野兔子就溜不进来。”

“哎哎,你说清楚,谁是野狗野兔子?”丛若嘉质问。

庄西铭慌忙解释:“我不是说丛飞,我是说病毒。丛飞有事可以约我,我开导开导他,有两个适合的工作给他推荐,你也劝劝他。”

“这才像话么。”丛若嘉地笑了。

庄西铭听见笑声,心里顺畅多了。

“聊聊心情好多了,我开工了,你忙吧。”丛若嘉说。

“好的,你先挂。”庄西铭说。

按照惯例,丛若嘉先挂了电话,庄西铭听见盲音嘟嘟声,才收起手机。静坐了一会儿,低头摁下语音对话,将前台阿珍唤来。

每天早上一进办公屋,庄西铭就感受到整间屋子一尘不染的洁净,这是阿珍勤快劳动的结果。阿珍是庄西铭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只有两个人有总裁办公屋的钥匙,一个是庄西铭,一个是阿珍。

空旷的办公桌上,正中央摆着一份A4纸打印的检讨书。庄西铭拿起来看了,文笔流利,认识深刻,检讨到位,措词得当,逻辑清晰,洋洋洒洒满满打了两页,最下方是阿珍歪歪斜斜油笔签名。

明显不是阿珍本人写的,高中毕业的阿珍没有这个水平。不过庄西铭不想深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阿珍能从检讨处罚中吸取教训就足够了,更何况作案元凶根本不是阿珍。

阿珍敲门进来,庄西铭说检讨通过,特别叮嘱:以后但凡丛飞上楼露面,禁开门锁阻止他进入大厅,让丛飞直接跟他打电话。

丛飞这小子,已被丛若嘉惯得无法无天,二十大几不找一份正经工作,整天挎个单反自诩摄影师,骑着摩托满城乱转,逮着美女凑过去猛拍,艺术家就是这样轻松炼成的?

庄西铭多次正告丛飞:中国什么人才都缺,就是不缺摄影家。随着相机普及和老龄化社会到来,中国将会涌现千万数量级的夕阳红摄像大师,丛飞年纪轻轻就扎进去凑热闹了。

丛飞嗤之以鼻。摄影爱好者和摄影大师是一回事么?庄西铭空有博士名头,其实根本不懂艺术。他告诉庄西铭:实业是经济基础,文化是上层建筑,而艺术是文化中的精髓,准确地说,是他一直在社会结构的上层天空怜悯地俯视着庄西铭。

“艺术家要不要吃饭穿衣?钱哪里来?”庄西铭直问。

“我拍片卖片啊!广告公司、杂志社、文化公司排队约我多的去了。等我拿了大奖成了名,一场影展拍卖收入顶你整个公司的。”

做梦吧,就丛飞现在那散碎银两的拍片收入,能供得起每天两蛋的煎饼果子就不错了。庄西铭几次建议丛若嘉断掉对丛飞的经济援助,这小子的所谓上层建筑的精髓便会应声摔成一堆杂碎儿。只有把丛飞逼到绝境,他才会从迷梦中清醒,认识社会与人生的严酷。

可惜丛若嘉根本听不进,更不与他配合,丛飞依旧“向着梦想继续飞”。

阿珍关门出去了,庄西铭思绪回到工作计划上。

手机铃又响了,最乏味的“嘀—嘀—嘀—”声,庄西铭不觉皱了皱眉。

庄西铭为手机来电设置了四种铃声:

A、《最浪漫的事》音乐铃声,丛若嘉一人专享。

B、《沧海一声笑》音乐铃声,公司员工、事业伙伴来电。

C、《朋友》音乐铃声,亲朋好友同学来电。

D、手机自带嘀嘀声,未有记录的陌生人来电。

庄西铭没有接,D类来电十之八九是广告骚扰,不必理会其怪自消。

铃声响了十几秒,安静了。

庄西铭还没有看过半个网页,“嘀嘀”声再次响起,刚才同一个号码,“嘀—嘀—嘀——”大有不接就响到电信关门为止。

庄西铭无奈地拿起手机。

“庄总您好。”清爽明亮的女声。

“请问您是哪位?”声音有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喵~喵~”手机里传出猫叫声。

“夏欣!”庄西铭面眼浮现出一张年轻生动的笑脸。

“看来我还没有一只猫给人印象深刻。”夏欣闷闷地说。

“不不,是我有时会像马恩一样犯糊涂。”庄西铭委婉表示了歉意,“小夏,周一工作忙吗?”

“嗯,很忙。庄总,上次会面很难忘,有一点事情需要您配合。”

“哦,采访的事,还是后面的事?”庄西铭问。

“都有。”夏欣说。

夏欣语音清亮干脆,很好听,想起刚刚和丛若嘉通话,庄西铭的心由不得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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