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皇上

那婆子连滚带爬的起来往外走,每走一步身上的酸痛都像剪刀绞着她的肉,她只好一边闷声一边快步往外走。

出赵府的门口的时候,媒婆子口中低低的咒骂了一声:“一群丧尽天良的玩意儿,迟早有天都死在我前面。”

第二天早上,徐敏学就进了宫求见皇上,皇上本来在后花园纳凉,听了奴才们的禀告,先是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抬手:“叫他在朕的书房等着。”

徐敏学在书房候着,心里也是对皇上没底,若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惹的皇上不高兴,他也就跟着没好果子吃。

在书房等的他心里焦躁,于是只好来回踱步。

老皇帝不紧不慢的走到书房门口,听到他来回的踱步的脚步声,也不进去,也不说话,站了一会儿,急死了旁边跟着的一群太监。

“皇——。”

外头一个公公刚准备报一声,被老皇帝止住了,他小声的说:“冯瑞,让他们都走吧。”

冯瑞是皇上的身边的大太监,他一听老皇帝吩咐,就挥了挥手:“主子吩咐了,你们都走吧,小声一点,别让别的人看见,什么话也别说,悄么的回去。”

那群人点点头,一个个的蹑手蹑脚的走了,果然没半点声音。

“冯瑞,陪朕看看,这徐敏学又给朕报什么账。”

“是。”冯瑞跟在老皇帝身后,也进了书房。

“徐敏学,你在朕的书房里走来走去的锻炼身体呢?”

老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正在踱步的徐敏学惊了一下,见来人是皇上,他赶紧给皇上行了个礼。

“吏部侍郎徐敏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上下打量着战战兢兢的徐敏学,心里竟生出一股奇怪的赞赏来,他赞赏的是今天徐敏学给他行礼的动作,格外的端正。

“嗯,冯瑞,给他端个凳子。”老皇帝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刚好避开外头炙热的阳光。

虽然是炎热的夏天,皇上的书房里却没那么热,且不说书房旁边种的一排排翠竹遮光吐凉,冯瑞刚还吩咐下人给万岁爷的书房里提前放了两盆冰,冰盆里还冰着两壶茶。

可就是这样,坐在凳子上的徐敏学脸上却发出了细小的汗珠。

这一切都看在皇上的眼睛里,他倒是不急着问正事,反正最后徐敏学都会自己说的。

“冯瑞,把窝在冰上的凉茶给徐敏学倒一杯。”

冯瑞把冰盆里的茶壶提上来,给徐敏学倒了一杯茶,又给皇上倒了一杯茶,这才站在皇上的身边待命。

“皇上,微——”

徐敏学刚开口,就被皇上打断了。

“先不谈事儿,这天气太热,尝尝,今年进贡的新茶,这么一冰,味道倒比泡着的热茶好喝。”

听皇上这么说,他也不知道皇上卖的是什么关子,便坐回了位子上,拿起凉茶呷了一口,一口凉意蔓延进口中,先是让人头脑一清醒,咽下去的时候顺着喉咙一路降温,随后一股浓郁的茶香紧接着缓缓释放出来。

仿佛舌尖开满了一座茶山。

“果然好茶。”

徐敏学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又想起面前的人是当朝天子,赶紧放下茶杯:“皇上见笑,臣没喝过这么好的茶,在圣驾前失态了。”

老皇帝不以为意,却端起自己的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末了露出满足的神情。

“懂!”

他放下茶,又连连说了两句:“你懂,懂茶!”

徐敏学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皇上谬赞,皇上见多识广,微臣哪敢跟皇上比。”

“朕说你懂,你就是懂,哪个敢否认!”皇上往后一靠,冯瑞在一旁赶紧给他扇扇子。

一阵阵凉风袭来,半晌皇上才悠悠吐出一句话来:“爱卿懂茶,不知爱卿懂朕否?”

这一句话问的,徐敏学知道这茶也喝不下去了,起来便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微臣不敢揣测圣意。”

嘴上说着不敢揣测圣意,心里却飞快的猜测起来,早朝上徐敏学不上奏折不禀奏,却私下要求见皇上,皇上一定知道他不是和那伙人一党的,皇上这是在试探他,是不是忠于自己。

说“懂”越界,你一个大臣怎能和皇上平起平坐,说“不懂”又显得自己不知礼仪冒犯皇上,他只好把皇上踢过来的足球给踢回去,回答了“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皇上一听他这个回答,又见他伏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欣慰的点点头:“你呀,朕就是寻常的问问题,你倒是把老实本分的话给说全咯。起来回话。”

徐敏学这才又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回了椅子上,这一个椅子,仿佛上面有流火岩浆,冰锥冻石,让他坐不安稳。

“说吧,找朕什么事儿。”皇上终于开门见山了。

“微臣,不知道该报还是不该报。”徐敏学也不敢瞒着皇上,他虽然听秦越的话去私下面见皇上,皇上也确实见了他,但秦越的原来意思是告诉皇上赵开抬过来的定金一事儿,赵家有贪污的嫌疑。

本来他一个吏部侍郎管百官俸禄的,这事儿确实可以禀报,但是今儿他站在皇上面前,皇上没由没头的这么一试探他,他猜不透皇上什么心思,却也不敢禀告了。

皇上三十多岁才得子,算是老来得子,本来子嗣就不多,除了永怡皇后出的大皇子荣泽和大公主乐琴,纯德贵妃出的已经死了的那个二皇子荣玉和夭折了的四皇子荣殊,元妃娘娘出的三皇子荣深,加上齐妃的五皇子荣元和七公主韵宁,还有一个孟妃的六皇子荣彦,再无子嗣了。

算算这,也就四个皇子两个公主,皇上却已经五十了。

和皇上相处的这一二十年,徐敏学只知道皇上看中他的权利,除此之外别的都不在意,甚至连子女去世皇上都没有伤心欲绝。

但这十几年他学到的,就是有什么话如实对皇上禀告,这么多年了皇上信他,否则他也不能坐上三品官的吏部侍郎。

“说吧,来都来了。”老皇帝开口道。

徐敏学听到皇上的允许,仿佛心头上吊着的石头慢慢落地了,便对皇上禀告:“启禀皇上,之前微臣送三殿下入宫,殿下还留了一个人在府上,因为此人的身份比较尴尬,所以一直让她待在府上不曾露面。”

“这人我知道,可是叫秦越?”老皇帝精锐的眼睛闪过一丝欣慰,可是低着头回话的徐敏学没有看见,他也不敢抬头看。

“回皇上的话,是叫秦越。”徐敏学如实说。

“这事儿朕听荣深说了,她是个女儿身,因为母亲贪慕虚荣从小撒谎说她是男人,这次封赏她有功,朕也在想办法怎么替她恢复身份,所以你就是来说这事儿的吗?”

果然如秦越所说,殿下已经把一切都跟皇上坦白了,殿下也是为了摘清自己的嫌疑,向皇上证明自己是站在皇上这边的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话:“回皇上的话,微臣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倒也跟这件事有关,前几日臣妻不懂事,觉得秦越在府上待着要闷出病来了,就带她出府,路上碰上了赵将军的儿子赵开,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他,赵开竟然上门提前,还让媒婆子带着五箱定金大吵大闹,在府上撒赖。”

老皇帝听了不由得笑了出来:“徐敏学你这老顽固,他赵开看上个秦越不就是男女情爱那点事儿吗,怎么就要来我这里告状了。”

许是天有点闷热,徐敏学额头上又冒出汗来:“回皇上,臣却是是来告状的,但不是告赵开看上秦越的状,是告赵家的状。”

“告赵家的状?告赵家的什么状呀?”老皇帝当他是被赵开叫的媒婆堵住府上失了面子,才来告状,不过这也过于矫情了吧,他徐敏学什么时候这么爱面子了。

“等等,你刚才说,赵开让媒婆带着五箱定金去你府上闹?”老皇帝突然追问。

“回皇上,臣要告的就是这个,臣管理百官俸禄,国库出纳收支预算,虽然赵将军多年前替大梁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皇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但多数都是不能当银子花的,赵将军回京后这么多年,在京中买田置地也花费了不少,虽有余盈但也比不上大户人家,况且赵开一个无职的闲散之人,光定金就拿出了五箱的金银珠宝,臣的下人都查看过了,箱箱都是真金白银。”

“且那媒婆说,若是事成,还有好几个这样的箱子送到府上来,臣算着这笔巨款,就算上皇上的赏赐和将军的俸禄,也不能如此之多。臣猜测事情非臣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故此来告知皇上,并斗胆问皇上,府上的秦越姑娘如何安置。”

徐敏学一口气说完,不知道皇上听了是作何想法,只是之后长长的沉默。

此时此刻徐敏学看不到的,皇上的眼睛已经眯起来了,像一只准备狩猎的野兽,他正在思考怎么把猎物猎到手里。

“这个赵开,比他爹赵忠的胆子肥多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露财,多半还是不明之财,他是笃定京城没人会管了是吗。”老皇帝用手指叩着桌子,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底下的徐敏学却知道,虽然皇上是在质问京城的水是谁给搅浑的,可他觉得皇上不是不知道,皇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这个人拿去了他的半壁江山。

可是现在,殿下回来了,殿下不能让皇上默认,默认了,他就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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