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会和
烈日初升,将草原上策马狂奔的身影拉起长长的阴影。
猎猎的风声与马蹄落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放佛成了此片天地唯一的声响。
那匹马实在跑得太快,影子倏忽而逝,叫人无从分辨。
骑士远远甩开的身后,乘风壮大的火势正透着焚尽一切的嚣张姿态,隐约还有人的惊呼求救之声震天动地。
离得远了,那些声音又轻微的像是微风送来的一声叹息。
马儿雪白的四蹄被尘土染上脏污,不时出现的尖锐碎石更是让其吃痛长鸣。马上的骑士充耳不闻,也不曾低头安慰自己的坐骑,仿佛是被十万火急的事情追赶着,非得前行不可。
如云般的营帐掠过他身侧,不管是赶着牛羊的牧民还是披坚执锐的士兵,谁都不敢拦在他前行的路上。
前方密密叠叠的拒马桩被快速的清理出一条通道,在守关士卒的恭敬下拜中,一人一骑如狂风般席卷过去。
——他的长刀上,不知何时已经鲜血淋漓,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玩忽职守者,斩!”
冰冷的断喝与滚烫的鲜血证明了他的经过。
骑士过关之后开始放慢速度,随手丢掉了长刀,只是他那件灰白布衣上沾染的鲜血一时半会儿还丢不掉。
“汗王就打算如此迎接我吗?”
清冽的声音含着几丝调侃,如夏日的冰块让心烦意乱的骑士抬眼望去。
数十步之外,车上的女子掀开了帘幕,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
他略定了定神,“你到了。”又说:“身体好些了?”
她通身无绫罗绸缎,也无珠宝彩饰,长发披散,清丽如出水芙蓉。坐在车上朝他一点头,也不要人搀扶,轻巧的跳将下来,宛然还是九年前青春年少的模样。
“连战呢?他的裁了吗?”
看见温九向他走来,伯尧也翻身下马无意识的迎了下去,“一个男子汉能有什么是?你不必为他操心。”说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温九半晌,道:“又瘦了些,夏季得猎几双熊掌为你补一补。”
温九看他话语虽然是认认真真说出来的,但恍惚的神情也不是作假,先开口谢过他的好意。
“你去做什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伯尧看着她竟有些呆呆愣愣的,看的本以为会有一场争吵的温九心肠一软,无奈的拉起他的手,“来,先换身衣裳。”
堂堂汗王,被温九拉着走的时候,也是如同大王子连战一般的听话。
苏华折柳站在一边面面相觑,还是跟了上去。
每次主子和伯尧凑到一起,事情都会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呢。
昨天夜里伯尧的口信火气那么大,这些人那个不是战战兢兢的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谁知今天一见面,伯尧竟然脱下了狼皮扮了个绵羊?
前方温九一边走着,一边吩咐人将凌云待下去休息饮水,伯尧被她紧紧的牵着,仍旧是僵硬的神情,莫名的戾气却少了许多。
带着伯尧走到汗王中帐,侍女们找来了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水。
“真的发生了瘟疫?”
伯尧没有说话,可他混合着痛苦落寞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温九实话。
最后他是怎么处理的,温九也能猜到一二。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下次记得教训就好。”
她自认也是口齿伶俐、见惯生死之人,此时看着失落的伯尧想要开口安慰,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真正面对这样的事情时,才知道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比,没有一丝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
温九坐到他身边,挽起了伯尧的手,“为了不让瘟疫扩散,你也是迫不得已的。即使他们登上了长生天,也不会哭诉死亡的冤屈。”
这么些年,温九也学会了将“泉下有知”换成了“长生天在上”。
“我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荣儿,是我这个汗王当的不称职,让那么多人民白白死去。”
伯尧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温九只能死死的握住他的手,温和的注视着他。
“他们没有白死,起码珍珠绿洲还存活着数以千计的民众。”
温九努力寻找着借口,但借口就是借口,只能是逃避的理由。
“不,是我的错。”他忽然平静下来,脸上痛惜的表情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显然是隐忍到了极致。
“若不是孤没有能及早辨明疫情,积极应对,漠北的勇士和女人孩子也不会为这种事情而死。”
温九刚想说话便被伯尧打断了,“荣儿,你不必安慰我,我还不至于将过错藏在哪里当成没有发生过。
我治下的牧民,除了兵祸天灾之外,什么时候因为我一个人的疏忽有了如此严重的损失?
这件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岂能没有责任?
命令都是我下的,火也是我放的,现在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了汗王做错了事,活活赔上了几百人的性命。”
温九缓缓地松开了手,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即使你在漠北全境内为此事道歉,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况且还有祭司一脉,他们说不准又要开始搬出长生天来造你的谣了。”
温九的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差,青训得到了这个消息,就是称它为长生天的眷顾也不为过。
既能狠狠的打击伯尧,还能顺便给自家涨一涨声望,何乐而不为呢?
“总有办法的,荣儿先别着急。”
如今漠北五大部落,直接间接被伯尧控制的就已经有了三个,再加上一些中小部落的支持,青训就算弄出些许流言出来,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毕竟青训也不是大祭司,他伯尧也今非昔比了。
现今狼王的统治,可不仅仅是靠着战无不胜的骑兵了。
温九点头,“还有一件事情要提醒汗王。”
“你说。”
“汗王有没有想过,从来疟疾都是由底下伺候马匹等做粗活的人先得了,才慢慢染到大帐里来,怎么这次偏偏就是由我开始了?”
这个疑问一直在温九心中,既然伯尧也有追查这事的一丝,干脆一起交给他,也好看看到底是谁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