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湖广灾区不留行
墩儿尝着美食而不自禁地赞叹，不多时便看见六阿哥奕?悠悠走进屋来，奕?发现四哥也坐在屋内，不禁有些好奇。穆杰忙递着刚出锅的美味给奕?品尝。
奕?腹中哪里吃得下这些佳肴，四哥同墩儿止不住地夸奖穆杰的厨艺。奕?向墩儿说道：“这厨子手艺不错罢。”墩儿一手拿着肉串，忙不迭回道：“没得说了，御厨未必有着本事。”
四哥笑道：“不如让穆小兄弟就在御膳房，这样倒也不错。”穆杰摇摇头，回道：“这恐怕不行，圣上下令厨子到灾区赈灾，紧要关头我怎能离开。”
奕?劝道：“这有何难，我只需向父皇道明实情便可。”墩儿自然希望穆杰能够留在宫中，不过看他去意已决，只好不再为难。果然穆杰连声婉拒，令四哥与奕?感到可惜。奕?不愿为难于他，便差人送穆杰出宫。
十日之期转瞬即逝，天下众多庖厨站在紫禁城下，道光帝亲自送别众人。沿途清兵押运粮草并保护庖厨安危，穆杰同穆老爷坐在自家备好的马车上，一路浩浩荡荡竟有约莫数万人同行。
穆杰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心中不断想着方怡的倩影，只是碍于方老夫人的面子，穆杰不好常常登门拜访。马车摇椅晃却丝毫未曾停住，穆老爷看着孙儿淡然处之的神情，也不免放心。
阿福止不住往车外看去，孙镖头奇道:“这一路该不会就地扎营罢。”刘师爷摸了摸胡须，笑道:“这自当不可能，但这乌压压一大群人，不可能水米不进的走到灾区。”
净恩和尚宣了一声佛号，说道:“那些官兵可不仅是为了押运灾区粮食，这途中若是有人逃跑，难不免会被抓回来。”孙镖头脸色一变，说道:“呵，咱们真成苦力了。”
穆老爷沉吟道:“离灾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必就此烦恼。”众人只好静下不谈，到了黄昏时刻，果然官兵吩咐就地安营扎寨。其中不免有些庖厨后悔着想要逃跑，当即便被官兵抓回重打军棍。
为惩诫众人，押运将领想在高地喊道:“今后尔等便是军中人士，若有人害怕逃跑，皆以叛逃论处。”穆杰站在原地怔怔地听着，心中有些狐疑，这本是自愿远赴灾区，没想到此刻却变得另一番光景。
穆杰暗中审视周围，竟有许多官兵站在外围巡视，看似为了保护众人及粮草的安全，不过实则是为了监视旁人逃跑。穆杰不明白朝廷为何如此安排，却又不敢同祖父径直说出这些念头。
一行人遥遥望南而走了数月之久，费劲辛苦才走到湖广灾区，此地早已深进入秋时节，土壤已久贫瘠荒废，到处皆是破败不堪的瓦片土墙，兀自冒着浓浓黑烟，显然经历过一场暴乱。
穆杰等人经过杭州府时，穆老爷要求孙儿快快回家，可穆杰执意跟着祖父，穆老爷强扭不过，只好点头答应了。这日，数万人好不容易走到灾区，有些庖厨没有随行马车运送，只得与清兵同样行走，不过体力难以维系，双脚更是经不起长途跋涉，早已累得爬不动。
蓦地车厢一前，穆杰等人往前倾斜，好在三名随从武功不差，急忙护住穆老爷与阿福，穆杰却是并无大碍。孙镖头急忙拉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眼前景象，不禁有些震惊。
众清兵听到命令急忙调到前方，穆杰也顺势向车窗看去，只见附近统统都是难民，这些人眼睁睁地瞧着庖厨及官兵们，一脸病态的面庞毫无血色，穆杰心中一紧，有些揪心与难过。
穆杰无数次想过灾区人群受苦受难，可何曾料到会是这般现象，比上人间惨事竟是毫不为过。穆老爷尚且不知外头情况，淡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继续前行。”
孙镖头探身回来，向穆老爷禀告道:“乌压压的灾民，似乎在与官兵抗衡，咱们处在前头，可能不太安全。依我看来，若沟通不当，可能会发生暴乱，老爷还是先行下车躲避罢。”
穆老爷微微蹙眉，他怎会不知其中危险，倘若灾民不听劝阻，那仅仅这些人手，定然挡不了乌压压的人群，而他们必然是为了后方保护押运的赈灾粮草。
穆杰为了祖父的安危，忙扶着他缓缓走下马车，只见远处一名灾民高举锄头，喊道:“我们要吃的，他们有大米！”忽地，众灾民人潮般向前方的粮草冲去。
孙镖头急忙说道:“老爷，少爷，你们快走！”净恩和尚与刘师爷一同守在前头，阿福不会武功，只好跟着穆杰向后方粮草辎重处跑去。穆老爷曾想过会发生冲突，可哪里预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穆杰明白暴动由来，只因灾民多日未曾进食，如今自然对周边事物毫不关心。穆杰将祖父托付给阿福照料，穆老爷奇道:“杰儿，到处乱糟糟的，你待要去哪儿？”
阿福劝道:“是啊，少爷，还是别乱跑了。”穆杰回道:“我有办法缓解暴动，不过你们不能跟着我，放心罢，没甚么大碍的。”说罢，便径直朝后头的粮草处跑去。
守在数车粮草旁的官兵早已全部戒严，见穆杰靠近身来，忙横刀喝道:“朝廷御米，不可随意接近。”穆杰心中明白此理，当下也不便多言，忙道:“想保住粮食，就都听我的。”
当首一名官兵挥挥手，笑道:“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快点走开，不然当你违背军纪论处。”穆杰急道:“我没开玩笑，你们相信我罢。”
另一官兵看了看穆杰，感觉有些眼熟，随即醒悟他与六阿哥曾在紫禁城走动过，又看着前方灾民人潮随即赶来，便悄声说道:“听他一言倒也无妨，若有差池，责罚统统都是这人的。”
当首官兵转念一想，倒觉得有理，向穆杰喊道:“既然如此，你先说说有什么法子保护赈灾御米。”穆杰道:“来不及了，先跟我走罢。”正说间，便急带着数百名官兵押运粮草往山坡上狂跑。
众人皆是不明就里，灾民们急得朝山坡追去，押运将领早在人群之前抵抗灾民人潮，自然不知未发号令便有人私自带着粮草先行。穆老爷与阿福看向山坡，只见穆杰登时跑在推送粮草官兵们之前，穆老爷心中不知孙儿到底想做着什么事。
穆杰等人来到山坡上，众灾民及其余官兵，乃至庖厨们，皆是怔怔地看着他们，都不知又想干什么。穆杰运气收于丹田之下，大声喊道:“莫要再争抢，如若不听，大家都没粮食吃！”此言令众人听得极其清楚，站在穆杰身旁的官兵捂着耳朵，如此雷鸣般的嗓音，定让些许人不太接受。
押运将领站在山腰中气得直跺脚，骂道:“哪里来得跳梁小鬼，把他给老子抓下来！”身旁的官兵擦擦额角汗珠，难为情地说道:“他可是在山坡顶，别激了他，万一粮草统统滚去山崖……”
不等说完，押运将领浑身一激灵，他自然明白御米的重要。若是有失，他身为押运长官，定然难辞其咎，心中顿时便慌了神，怔怔地看着山坡上的少年到底要做何事。
穆杰俯瞰众人，人潮动作逐渐停止下来。毕竟他们也知道逼迫太紧，粮草说不定真会被那少年做什么出格的举动。穆杰喊道：“大家放心，我保证人人都有饭吃，不过场面太乱就不能再继续！”
山腰处的人群中依稀传来一阵呼声，有人高喊道：“别听那个毛头小子的话，大家一起冲上去拿粮食啊！”穆杰早已预料到如此局面，便道：“尔等若轻举妄动，我立刻便将所有运粮车统统推下山去！”
众人一惊，皆是不敢乱动，生怕穆杰说到做到。穆杰靠近身旁的运粮官兵，小声说了几句，便向山下喊道：“邓将军，麻烦你上来一下！”原来穆杰不知押运将军的名字，却不敢妄自做主，于是向旁人询问将军大名，希望能够共同商议。
邓宏大踏步跨上山坡，穆杰笑着抱拳问好，邓宏“哼”的一声，早已说明此刻被穆杰所为而生气万分。身旁的官兵们忙向邓宏解释，可他又怎能理解，喝道：“下山后本将军定要对你严惩不怠。”穆杰道：“之后事情再议罢，先说说眼前的事。”邓宏一惊，本想吓吓这少年，让他害怕三分，不过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穆杰道：“邓将军，你是押运长官，于情于理都应由你下主意。这么多的灾民，若不给粮草，想必众人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邓宏又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可是这御米是道光帝亲自批准送往灾区的。这才刚刚踏入湖广之地，就有这么多的人，那再往以后又该当如何？
邓宏不禁微微踌躇，问道：“那你意下如何？”穆杰抱拳说道：“这里灾民约有数千人，不如令随行庖厨搭柴生火，做出饭菜给灾民们解饥。”邓宏明知如此定会少点许多粮草，不过眼下若想继续前行，定要这般作为，当下便喝令众人开始做饭。
众灾民一听，登时大感放心，皆是跪地称谢。不一会儿的工夫，大锅做出的米饭及些许家常小菜都做好。邓宏正要下令分发饭菜，穆杰忙道：“邓将军，这里灾民太多，若是这般分发下去，指不定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结束。”
邓宏问道：“那你还有更好的计策吗？”如今邓宏对着少年略微佩服，居然能够使众人成功脱险，不然局面定然不是这样。穆杰道：“我先前在京城见过许多人为了时间，将饭菜汤汁统统倒入米饭中，这样倒是可以节省时间。”
邓宏点点头，当即便派人依照穆杰的计策去做事。邓宏看着众灾民排着长队领上饭菜，心中倒是稍稍宽慰。穆杰正要回去看望祖父，邓宏忙拉住他，准备道谢。
穆杰看着邓宏神情，以为他还是为适才所做之事而介怀，笑道：“若是邓将军想要责罚，那在下愿意领罪。”听到此话的一干士兵忙劝道：“将军，这小兄弟有勇有谋，莫要牵罪于他啦。”
邓宏只是感到哭笑不得，说道：“我刚才何时说过要责罚于你，若不是你挺身而出，想必结果定是极坏的。”穆杰倒也不怕甚么惩罚，听了邓宏所言，倒也是有些许释然，说道：“那邓将军，在下可以先行回去了吗？”
邓宏明白这小小年纪的厨子，自然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出来，因此便放他回去了。阿福站在马车旁早已焦虑不安，穆老爷兀自闭目坐在车厢内等着孙儿。如今饭菜已经做好，穆老爷便带着随从先行回到马车。
孙镖头目光犀利，立刻便看到穆杰的身影，忙向穆老爷禀告道：“老爷，少爷他回来啦。”穆老爷看上去并不担心，可是心中听得此话才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穆杰靠近马车，便立即被阿福拉到一旁，阿福忙问道：“少爷，你刚刚去哪里了？”穆杰笑道：“怎么，你适才没有瞧见我吗？”阿福道：“我只见你站在山坡上，后来官兵派人做饭，我又左右找不着你的人了，老爷恐怕是很担心的。”
穆杰一听，顿时心中惊讶，居然忘记事先便来赶紧看看祖父。穆杰忙跟着阿福走进车厢，刘师爷看得穆老爷脸色阴晴不定，便先行向穆杰恭喜道：“少爷做出如此事来，倒是令众多百姓有了饭吃。”净恩和尚坐在一旁，宣了一声佛号，说道：“小少爷功德无量，今日之事方为大大的善事。”阿福与孙镖头也都坐在一旁附和，只有穆老爷兀自沉默不语。
穆杰担心祖父生气，忙跪在地上抱拳说道：“爷爷在上，孙儿不顾您的安危，竟独自先行离开，当真是错事一件。”穆老爷缓缓睁开眼睛，沉吟片刻，忽地叹道：“我又怎生会怪罪于你，不过今日之事着实是危险得很，今后定不可再轻举妄动。”
阿福等人见穆老爷不再生气，便忙扶起穆杰起身。穆杰也是稍稍放心，当下就答允祖父，从今以后绝不冒风险。穆老爷知道孙儿向来孝顺懂事，便点点头表示赞许。
穆老爷道：“不过你今日表现不错，算是帮着朝廷稳定局面，甚至救了百姓一命。”穆杰谦虚道：“孙儿不过是做些小事罢了。”刘师爷问道：“不知少爷做了这些事后，将官会如何赏赐。”
穆杰笑道：“还有甚么赏赐，能回来就不错啦。”孙镖头坐在一旁，奇道：“怎会如此对待，少爷可是算得上大功一件啊。”穆杰摇摇头，回道：“只怪我先前没有禀明来意，被误会定是自然不过之事。”
忽地车帘被掀开，一名官兵探头进了车厢，问道：“这里可是有厨子？”刘师爷道：“不知军爷找厨子做什么？”那官兵说道：“饭菜不够人吃，还要再做些。”
阿福惊道：“那么多的大锅饭菜还不够人吃啊。”原来灾民饿了许久时日，如今吃过这般美味，腹中自然还觉不够。穆杰向祖父说道：“爷爷，您适才忙碌半天，先休息罢，让我去就好。”阿福待要跟上，穆杰却以保护老爷安危要紧，阿福只好作罢。
穆杰同那官兵一齐向刚搭建的灶台棚走去，尚有许多庖厨未到，穆杰看着周围依旧腹不饱食的灾民，当即便开始生火做饭。穆杰手法极为快捷，一人便准备了上百人的饭菜。
米缸中准备的御米早已浸泡在清水之中，穆杰拾起许多生米放入硕大无比的铁锅之中。周围官兵见这少年做饭极快，不自禁地围了上前去。穆杰施展奔雷般的刀工，不等其余庖厨到来，便将数十个白菜土豆切碎，再同酱料一齐倒入铁锅之中。
经过的庖厨见穆杰卖力地做饭煮菜，不禁有些好奇，没想到随便一瞥，便见穆杰早已做好上百人的饭菜，而别的庖厨尚且站在灶台旁炒菜颠勺。原来穆杰将米饭同菜点一齐做成泡饭，不禁味道吸入粒粒米饭之中，而且省时节力，效率极其高得完成上百人的饭量。
站在一旁的庖厨官兵，乃至灾民，皆是觉得这位少年所做饭菜飘香悠长，统统都下意识地抖了抖喉咙。官兵们赶忙令饥肠辘辘的灾民们排好长队，众人早已是翘首以盼。
穆杰将泡饭盛入各个饭碗之中，随即又继续做饭。不一会儿的工夫再次做好上百人的饭菜，额角却是止不住地流下汗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