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御膳房内习厨方
正殿内兀自没有分出结果，穆老爷缓缓走到大殿左侧，站定后便悠闲闭目，仿佛平静如常。不过他心中早已波澜万状，盘算了许久才下决定。
穆杰怔怔地看着祖父，没有多想便站在他身旁。众人逐渐分出两边，道光瞧了瞧，站在左侧的人显然是大多数，心中稍稍放心。道光帝缓缓说道：“既然有人想走，朕绝不强留，请回罢。”
站在右侧的庖厨们犹豫片刻，便只好默默低头离去。道光帝看着那些人，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站在左侧欲为国效力的庖厨们，尽皆目光迥然，显然心中都是做过一番斗争，最终理智战胜了一切。
道光帝说道：“诸位爱国之心令朕油然感激，朕特意在京城备下客栈，与各位休息，准备十日后，便可与其后几批的厨师一同远赴灾区。”
原来穆杰等人是来京城的第一批厨师，各处庖厨所离京城距离不等，便分作数批依次进京。穆杰心想：灾区有些危险，怡妹是万万不可前往，这十日倒能继续与她相见。
当首太监见陛下安排妥当之后，便尖声说道：“各位请先出宫罢，朝廷在十日后便会带你们出城的。”说罢，便领着众人遥遥望紫禁城外走去。
阿福等人早在城门外等候已久，穆杰扶着穆老爷先行上车，便令车夫驾车前往隆昌客栈。刘师爷向穆杰问道：“小少爷，皇上可曾说过，此次邀请众人来京，所谓何事？”
穆杰道：“湖广灾荒严重，皇帝特地令厨师们到灾区赈灾。”孙镖头“啊”的一声，忙说道：“湖广之地，听说发生不少暴乱，灾民成千上万，派厨子又有何用。”
净恩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淡淡说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老爷愿赴灾地救民水火，他日定有善报。”孙镖头嘴角微微抽搐，向净恩说道：“和尚，你该不会没弄明白罢。那里可是灾区，随处便是饿殍。别说厨子，哪怕一人有气力走在道上，势必会被围得讨要粮食。”
阿福坐在车厢内一言不发，脑海中却是回想起许多从前往事，忽地默默说道：“灾区是一个熔炉，里面什么人都有，若陷进去了，定难脱身。”穆杰奇道：“你又怎生知道？”
阿福眼角微微有泪光闪烁，看向穆杰，淡淡说道：“因为我经历过那种可怕，到处都是瘫倒在地的人，就连野草树皮都没放过。”穆杰从未问及阿福的过去，如今却有些触动。
刘师爷拍拍阿福的肩膀，向穆老爷说道：“其实到那里去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来可以被朝廷认可，二来能够救万民于水火，以老爷与小少爷的厨艺，这千千万万的百姓定能得到解脱。”
穆杰叹道：“这种事情谈何容易，厨艺展示出来还需要足够的食材，那灾区又哪里有食材来做菜？”孙镖头“哼”的一声，说道：“依我看来，皇帝是想让天下厨子去那里做苦力。”
穆老爷坐着闭目不语，听见此言才缓缓说道：“此言倒不可向外人说去，圣上定有裁决，我等怎能随意揣测上意。无非是向灾民做些好事罢了，没有那么多的危险可言，不必妄自担心。”
众人坐在车厢内听得穆老爷此话，皆是默然不语，一路上再无人插嘴多言。不一会儿的工夫，穆老爷等人便回到隆昌客栈。由于食神大会的结束，那里住客倒是少了许多，穆杰顿时觉得客栈宽敞。
穆杰待要去寻方怡攀谈，却被祖父叫住，穆杰怔怔问道：“爷爷，有甚么事情吗？”穆老爷笑道：“没事情就不能找我孙儿了？”穆杰忙道：“这倒不是，我这时还想去方府一趟。”
穆老爷一听，呵呵一笑，回道：“人家小姑娘刚刚回家，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找她，难道不怕她奶奶起疑？”穆杰道：“怕甚么，我明人不做暗事，又没有做甚么亏心事，何必怕她。”
阿福站在一旁笑道：“老爷，您还是让少爷去罢，不然他又要难受了。”穆杰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顿时无言相对，说道：“连你笑话我，那我就偏偏不去了。”
阿福忙道：“少爷，我只是开个玩笑，何必如此较真，你还是快快去罢。”穆杰瞧了瞧祖父的神色，只见穆老爷笑着微微点头，穆杰便欢天喜地走向方府。
京城行人无论因为何事，都不会因此而停滞或减少，哪怕没有食神大会的盛宴，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地流动着。穆杰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挤出人群，他对于去往方府的路径极其熟稔，立即便来到方府大门。
穆杰心想：这次我要从正门进去，若是经常从后门而入，怡妹可能会对我有别的想法。心系方怡的穆杰缓缓走进府内，管门的护院看着穆杰，便没有阻拦。
两个护院对着穆杰笑了笑，说道：“穆公子，好久不见啊。”一阵寒暄过后，穆杰遥遥向大厅走去。家仆向方老夫人与方怡通告穆杰登门拜访的消息，方老夫人正自与孙女谈心。遇见客人上访，自然还是要出来相迎。
穆杰端坐在客椅上，手中拿着侍女递上的茶水，慢慢品尝茶中滋味。忽地看见方老夫人笑着缓缓走进大厅，方怡与夏荷一前一后地跟着。
方老夫人对穆杰问道：“穆公子不是进宫面圣吗？怎得这么早的时辰就回来了。”穆杰估摸着从进京到出宫，大概有两个时辰，穆杰心中一惊：为何我不见怡妹，却感觉时间过着那么慢。
方怡本有许多话想来问穆杰，不过碍于奶奶在此处，不便过于亲昵，只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穆杰。方老夫人问道：“不知圣上说了些什么？”
穆杰道：“湖广发生灾荒，地方多次向朝廷告急，皇上是想让天下厨师为国出力，远赴灾区施舍粮食。”方老夫人奇道：“这赈灾之事，向来有地方大员或是朝廷重臣执行，怎么如今却让这么多的厨子做？”
穆杰摇摇头，说道：“我祖父也弄不明白，不过既然是赈灾救民，那我穆家人定是要出钱出力的。”方老夫人赞道：“穆老爷仁义之至，不愧是宗师人物。”
方怡看着穆杰略有苦涩之意，当下默默按下不说，心中却是万分不解。趁着方老夫人低头品茶之余，穆杰余光瞥了瞥方怡，没想到她也正自盯着自己，令穆杰心中又惊又喜。
方老夫人看了看穆杰，又看着孙女的眼色，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缓缓站起身来，对穆杰说道:“我有些疲倦，穆公子自便罢。”穆杰点点头，便看着方老夫人离去。
穆杰看着周围许多仆人，不好直接与方怡叙话，便慢慢走出大厅，方怡正有许多话头要问，当下便一齐跟上前去。方怡迫不及待地问道:“穆哥，我看你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穆杰道:“怡妹，我恐怕只有十日可以呆在一起。”方怡摇摇头，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穆杰忙道:“那里太危险了，你女孩子家不可乱走动，等我回来就行。”
方怡不愿执拗，只好点头答应。夏荷默默走上前来，说道:“小姐，老夫人正自叫你呢。”穆杰当下只好先行离开，方怡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穆杰刚走到隆昌客栈前时，便见一人东张西望，看见穆杰问道:“小兄弟，你这里可有一位叫做穆杰的小厨子？”穆杰奇道:“我正是，有何事吗？”
那人笑道:“穆公子，我可找到你啦，六阿哥特地派小的来寻你入宫。”穆杰心中感到非常的好奇，毕竟自己只不过是给六阿哥做了一道菜罢了，不至于此刻便差人来找自己入宫。
穆杰沉住气，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记得他不知道我住在这里罢？”那人笑道：“六阿哥的实力，你应该不会不清楚，想要找一个人，还不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六阿哥奕?在京城自然颇有眼线，哪怕他现在只不过是个阿哥，不过以他的地位，自然是会让朝廷中许多大臣争先巴结，此中利益牵扯甚多，因此奕?才会在京城安排许多势力替自己办事情。
穆杰虽不知奕?有如此本领，却想到他的身份，便点点头，续道：“你可知六阿哥让我入宫做甚么？”那人摇摇头，回道：“这个小的的确不知，但是应该不会是坏事。”穆杰转念一想，我帮他做菜充饥，应该不会害我，看他也不会是心存恶意的人，随他同行倒不会损失什么东西。
不过祖父尚在客栈，自己还是应当通禀一声，忙向来人解释清楚，便急忙回到客栈，向爷爷如实交代。穆老爷笑道：“既然六阿哥对你印象不错，那也不必拒绝他，到宫里去也是可以的。”
穆杰向来听从爷爷吩咐，当下心中稍稍放心，告别祖父，与来人一同前往紫禁城。宫内依旧是如同穆杰先前进来一般光景，穆杰知道自己是因为厨艺而取悦奕?，但却依旧不知奕?寻找自己所谓何事。
穆杰慢慢地跟随那人走到了宫内，不过宫里的戒备森严，穆杰不禁因为这里的种种一切而感觉到了震惊的地步，所以走动自然稍微缓慢了些许。
奕?端坐在自己的属宫中，穆杰缓缓走上前去，欲跪倒在地，奕?急忙拉住他，笑道：“不必行此大礼，咱们又不是外人。”穆杰淡淡道：“不知六阿哥这么快把我找来，想让在下做些甚么？”
奕?笑道：“我先前不是明说过，当你一有闲暇时间，便自己来宫里见我。不过我倒是忘记告诉你，紫禁城并非轻易就可进来的。所以我特地派人来接你，就是让你看看以后应该怎么走这条路。”
穆杰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另外有玄机。六阿哥放心罢，这条路我已经来过一次，定然不会再忘记的。”奕?道：“既然如此，反正咱们两个人左右无事，不如到御膳房再做些美味如何？”
穆杰奇道：“难道六阿哥没有吃饱吗？”奕?笑道：“我总不会这么贪吃，不过如此美食，定不可让我一人独享。”穆杰问道：“六阿哥想让我给多少人做吃的？”
奕?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罢，不会亏待你的。不过我的皇妹向来喜好美食，如果她没尝到你做的美味，肯定不知道人外有人的。”
穆杰心中暗暗思量，明白此中干系，只好点头答应。奕?带着穆杰来到宫内的御膳房，那里虽极其忙碌，不过各个御厨都是井然有序地做菜帮忙，倒没丝毫杂乱之处。
御膳房主厨李云见六阿哥亲自来访，倒也不敢小觑，连忙上前问道：“不知六阿哥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奕?摆摆手，笑道：“李大厨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带着朋友过来看看。”
只见李云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虽是满颏髭须，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穆杰万万没想到在此刻能够遇见当届食神，更未料到他没到六十岁的年纪就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心中不禁暗暗钦佩。
李云见穆杰怔怔地望着自己，向奕?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六阿哥的朋友罢。”奕?向来不拘泥地位高低，自然不会不愿与自己地位不符之人做朋友，相反的是奕?的大多朋友正是如同穆杰一般身份的人。
奕?点点头，回道：“正是，他也是如同李大厨一般厉害的人物，别看他现在年纪轻轻，却是有着非凡的厨艺。”说罢，奕?便回头看向穆杰，说道：“穆兄弟，你便展示一手给李大厨瞧瞧，他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厨艺的大宗师，让他指点一番定是受益匪浅。”
穆杰心中有些许兴奋，他明白受李云这般厨艺大师指教是难以遇见的事情，当下便向李云鞠躬说道：“还望前辈多多指点。”李云笑道：“好说，既然是六阿哥的朋友，那么我自然会全力相传。”
奕?对着穆杰笑道：“既然李大厨愿意教你厨艺，那么我就先行回宫，过后等你做出美味，我的随从就会带我过来的。”穆杰点点头，就看着六阿哥远去。
李云带着穆杰来到一处空闲的地方，附近的御厨都是努力做好菜肴，切菜声，爆炒声，油炸声，不断倾入穆杰耳中，就连味道也是不一而足。
穆杰何时有过这般感受，在穆府庖屋中，穆老爷亲自搭建一处偏僻独立的屋子给穆杰练习厨艺，如今这么多人的环境之下，味道与声音难免会有些许干扰到穆杰。
李云不愧是宗师人物，很快就察觉到穆杰脸色，笑道：“作为厨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念你还算年轻，所以这些事情早些经历对你还算有帮助。”
穆杰理解李云的良苦用心，随即点头称是。李云也看着穆杰憨厚老实，心中自然对这个少年厨师有些好感，便说道：“接下来你就给我试试厨艺罢，我先看看你是何等水平，既然六阿哥都如此夸赞你，想必厨艺也应该不算差。”
原来奕?在厨艺方面虽然不在行，却是品尝过天底下许多美食，对美味的鉴赏颇有心得，能够得到奕?的赏识，自然厨艺非凡。更何况穆杰现在不过是个少年的年纪，假以时日也能够大有作为。
李云就是明白这一点，才会令穆杰先行展露些许厨艺，以待他来点评一二。穆杰当下也不客气，径自洗净双手，拿起菜刀就开始切碎案板上准备好的白豆腐。
李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为的就是令穆杰自己独立完成一道美食。穆杰心中想起许多美食佳肴的做法，不过眼下的食材并非太多，所以只好做一道简单的美味家常菜。
穆杰审视一旁的食材，却无半点荤腥肉片，居然统统都是素菜。穆杰心中料到如此，便选用白豆腐作为主食。穆杰手法极其快速，李云心中默默认同，因为他知道这般迅速的手法，自己年少时未必能够做得到。
穆杰切好豆腐之后，随即调好酱料，又将二者混杂在一块。看似杂乱无章，却是将味道统统注入其中，李云心中惊讶，没想到这少年对于厨法领悟得如此透彻明朗。
白豆腐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倾入在酱料之中，穆杰又切碎萝卜与土豆，统统倒入其中。穆杰再将地瓜粉与这些菜馅揉为各个小团，很快便做出粒粒素菜丸子，或炸或蒸或煎，统统捞出锅外，颜色大不相同的丸子呈现在盘子中。
穆杰毕恭毕敬地将盘中菜呈给李云品尝，李云用筷子夹起一小粒煎炸过的素菜团放入嘴中，只觉油而不腻，淡而有味，不禁点点头表示赞赏。
李云赞道：“真是不错，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厨艺，不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能得到高人指教，定会大有长进。”穆杰道：“得到李前辈的指点，在下就能精进不少。”
李云笑着摇摇头，回道：“我的厨艺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天底下厨艺宗师能人数不胜数，用心发现定能找到。”这一点在穆杰心中，岂会不知，他的爷爷及老馋头，甚至是现在的师傅谷雨子，哪一个不是厨法高手，对于此事穆杰自然是极其清楚的。
不过穆杰不愿放弃如此好的机会，便抱拳说道：“若能得到李前辈的厨艺传授，晚辈定是三生有幸。”见穆杰如此执着，李云道：“好罢，我也不忍心拒绝你，那我便教你厨法精髓，你要于心牢记。”
穆杰听罢，大喜过望，没想到食神李云竟然要传授自己厨艺，而且是在御膳房这等高厨聚集之处。周围御厨正自忙碌，哪里顾得上穆杰这个少年，当下穆杰便与李云着手开始学习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