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风起兮难入眠
风声呼啸的竹林里，陆芊正领着方怡等人向杭州城踉跄跑去。方怡已记不清到底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本就孱弱的身子，抬着阿福这么重的人，早已累得香汗淋漓，气喘如牛。
夏荷朝后张望了几眼，向陆芊问道：“陆姑娘，我们应该没走错罢。”陆芊擦了擦额头的香汗，说道：“我从小就在杭州长大，走过这里的路不下百回，你觉得会错吗？”
方怡抖出小瓷瓶内的药丸，轻轻放入阿福口中，不一会儿的工夫，阿福便咳嗽几声，逐渐地喘过气来。方怡等人大喜过望，皆说道：“你终于醒啦。”
阿福摸着昏沉沉的脑袋，环顾四周光景，微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夏荷忙道:“杭州城郊，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回去啦。”陆芊看着阿福稍有精神，便说道:“还是快点赶路罢，若被追上就麻烦了。”
方怡向阿福问道:“你感觉好点吗？”阿福点点头，说道:“没大碍，我能自己走。”说罢，四人继续冒雨往城内走去。忽地众人身后出现一阵呼喊，四人吓得急忙向昏僻处躲藏。
陆芊倾耳细听，隐隐听见是自己哥哥的叫声。陆芊不禁“咦”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穆杰携着陆毅飞快赶来。原来穆杰与陆毅在山神庙发现四个解开的绳索及数道脚印，大雨冲刷令道路泥泞不堪，穆杰便施展轻功追了上来。
众人皆是大喜过望，方怡瞧见穆杰，径直冲了上去，穆杰不顾旁人目光，直接伸手紧紧抱住她。方怡丝毫没有介意，穆杰道:“我好想你。”
方怡泪水止不住得往下流，却说不出话来。穆杰忙道:“都怪我没来得及时，没事罢。”方怡嫣然一笑，回道:“我没有事，不过这次太危险，大家都吓坏了。”
陆毅急忙询问妹妹，陆芊却是怔怔地看向穆杰，一句话都没说出口。阿福与夏荷都明白此中真意，默默地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陆毅看着方怡被穆杰紧紧抱在怀里，心中暗暗吃惊。
风雨兀自吹得竹林簌簌作响，陆毅道:“各位，咱们还是快点回城罢，这雨一时半会肯定下不完。”穆杰明白自己略微失态，便稍稍松开方怡，可双手却是依然抓着不放，方怡一双顺滑柔软的玉手任由穆杰握住，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众人边走边将所经历的事说出来，夏荷述说阿肥主动放了众人时，不禁对其敬佩不已，陆毅述说穆杰激战大雄时，穆杰与方怡相视一眼，握着的手更加紧密。
不多时，六人便走进杭州城内，陆芊经历一晚上的惊险事情，不禁有些困倦，陆家兄妹先行告辞回府。穆杰等人即刻便回到了穆府，晚宴正好摆齐，穆老爷见方怡等人浑身湿透，急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给他们沐浴更衣，又令厨房做好姜汤参茶来御寒。
穆杰洗漱换衣后，端坐在餐桌前等候，穆老爷向穆杰问道:“今日去哪儿玩了？”穆杰不愿祖父担心，只将六谷厨馆之事如实告知，却又将拜师之事稍稍隐瞒。穆杰心中一紧，想到要去厨馆学艺，暗暗记下。
忽然间，方怡穿着一袭白纱裙缓缓走进大厅，宛如出尘仙子的方怡款款坐下，被撑得饱满的胸前斜襟挡在桌前，抬起皓腕撑起冷艳的脸颊。众人尽皆看呆，就连经常相伴左右的穆杰也是看得怔怔出神。
穆清扬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敬道:“父亲此次远赴京城归来，孩儿甚是欣喜，这杯酒就敬您老人家。”穆老爷笑了笑，二话不说便饮下一杯酒。
穆清扬又从壶中斟满一杯酒，向方怡敬道:“方姑娘从京城大老远来此做客，在下应尽地主之谊，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便是。”说罢，便径直喝下杯中酒。
方怡莞尔一笑，款款起身说道:“小女子不善饮酒，今日便以茶代酒，多谢穆伯父的盛情款待。”说罢，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宴已度半，穆杰与方怡腹中早已吃不下菜点，便起身先行离桌，穆老爷等人尚自饮酒谈天。穆杰与方怡漫步在庭院之中，二人因今日之事而更加亲密。
两人皆默默无言，穆杰看着方怡一脸娇羞的样子，缓缓开口说道:“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经历这般危险的事。”方怡微笑道:“之后的事情，谁能够预料得到？”
穆杰一想，倒也觉得有理。方怡淡淡说道:“听陆公子说，你听见我们被绑，脸上的神情都变得麻木冷酷，我都从未见过。”穆杰沉吟道:“那是我听见你有危险，才变得那么可怕。”方怡一怔，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穆杰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便交给你了。你笑的时候，我会开心一整天，你哭的时候，我会难过很久。怡妹，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方怡低头不语，眼眶的泪水不停打转。
方怡顿了顿，说道:“我很欢喜的，我明白，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穆杰喜道:“这么说，你也是喜欢我的。”方怡微笑着点点头。
穆杰道:“那我就去京城向方府提亲，到时候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方怡一惊，回道:“我喜欢你，可现在还不能这么快嫁给你。”穆杰奇道:“为何？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而你的世界也不能没有我，既然如此，为何还不能娶你？”
方怡叹道:“咱们相识不过两月，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穆杰拍了拍额头，说道:“我真是糊涂得紧，怡妹，你放心罢，我定会让你更加了解我的。”
穆杰看见来往的仆人经过，又想起厨馆赴约的事情，忙道：“怡妹，你先去休息罢，我还有事要做。”方怡不多过问，便款款走回屋去。
穆杰找到阿福，向他说道：“若是有人找我，你随便找个理由推脱，我外出有事，一会儿便回来。”阿福明白少爷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便径自答应了他。
大雨初歇，街上道路仍有水洼，穆杰漫步走到六谷厨馆。馆主早已等候多时，对穆杰笑道：“你终于来啦，师傅都问过我好几次了。”穆杰略感抱歉，说道：“路上遇到些许小差错，因此耽搁。”
馆主忙领着穆杰来到二楼屋内，只见谷雨子端坐在桌椅上休息，馆主轻声叫道：“师傅，小师弟来啦。”谷雨子“嗯”的一声，馆主便径自先行退下。
穆杰缓缓走上前去，谷雨子站起身来，携着穆杰的手，慢慢走到另外一间屋子。只见那屋子灶台厨具应有尽有，俨然是个庖屋。穆杰明白师傅是要传授自己厨艺，自然是要在厨房展示一番。
谷雨子见穆杰缄口不言，说道：“今晚为师就先教你一道菜罢，为师会在杭州城住上许久，所以定能将一生所学统统传授给你。”穆杰奇道：“师傅，你以后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谷雨子笑了笑，说道：“为师年迈衰老，自然要回归故里，安享晚年，只因要找到一个真正继承厨艺之人，所以会在此逗留许久的。”穆杰道：“师傅想要回到故乡，本是人之常情，不过徒儿尚未尽孝呢。”
谷雨子沉吟道：“你有这份心便很好的，学会为师的厨艺并传承下去，这便是对为师的尽孝了。”穆杰听得心中大为振奋，连忙点头答应。
案板上仅仅摆放着火腿肉，淀粉，绍酒，白糖及通心白莲。穆杰向师傅问道：“这是要做甚么菜？”谷雨子微笑道：“你先别着急，认真看我做的步骤。”说罢，谷育子便将腿肉切成片状，缓缓剔去多余肥膘。
谷雨子又将火腿片与糖酒搅拌，一齐放入蒸笼之中。一个时辰之后，谷雨子滗去浮油，再放入蒸熟的白莲。再将淀粉与清水调稠，徐徐浇在白莲与火方之上。
此中手法多为精妙之处，穆杰看得又惊又奇，只见盘中菜光泽透亮红火，卤汁通明似水。穆杰夹起一块火方放入嘴中，只觉得满嘴鲜甜酥滑，深有回味无穷之感。
穆杰问道：“师傅，如今您该告诉我这盘菜的名字了罢？”谷雨子微笑道：“此菜乃是浙菜，名叫蜜汁火方。”穆杰“咦”的一声，奇道：“我自幼便在杭州长大，学过不少浙菜，这般美味才是今日第一次品尝。”
谷雨子笑道：“不仅是这盘菜，往后为师还会教你更多没尝过的美味。”穆杰听得甚为欣喜，忙点头称是。谷雨子道：“为师有些疲倦，你先行在此练习罢，若有不会之处，再来问我，学会之后才可回去。”
穆杰应了一声，便专心回想师傅先前的做法。谷雨子看着徒弟如此认真的样子，不禁有些欣慰，便缓缓走回屋内休息。穆杰继续在庖屋练习厨艺，不多时便将蜜汁火方做出来。
本想带给师傅品尝的穆杰，转念一想，师傅既然已经休息，便不必叨扰。穆杰尝了尝自己所做的菜点，顿觉得这盘菜与师傅所做无差，又将所剩美味轻轻放在锅中，以待师傅品尝。
穆杰缓缓走下楼去，馆主笑道：“小师弟，学得如何？”穆杰道：“我已经明白一盘浙菜做法，如今师傅睡下了。”馆主点点头，便将穆杰送至馆外。
穆杰抱拳道：“师兄不必再送啦，这段路我自行会走的。”馆主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说罢，便转身走回馆内。穆杰悠悠走在大街上，阵阵清风徐来，吹动穆杰发梢。
已过戌时，街上行人少了许多，穆杰慢悠悠地回府。只见穆老爷负手望天，穆杰待要上前请安，不过一想自己是偷偷跑出门的，不免有些局促，便欲偷偷溜回屋内。
穆老爷并未看着孙儿，不过却是淡淡说道：“杰儿，这么晚还出去做什么？”穆杰心中一惊，既然被祖父看穿，只好缓缓走上前去鞠躬问好，说道：“闲来无事，就随处走走罢了。”
穆老爷转过身来，笑道：“真的吗？听夏荷姑娘说，你今日下午倒是在六谷厨馆大出风头。”穆杰心想：糟糕，我忘记和夏荷姑娘先说明一下了。
穆杰故作镇定，回道：“孩儿只不过是和那里的馆主切磋厨艺罢了，一来是能够彰显我穆府厨艺的水平，二来能够审查一番我自己的厨艺高低。”穆老爷呵呵一笑，说道：“那之后你们进入后屋，又是做些什么呢？”
穆杰心中大惊，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搪塞过去，想起谷雨子师傅所教的言语，便说道：“只不过是受馆主相邀，进屋休息并攀谈家常罢了。”穆老爷沉吟道：“杰儿，你向来不会撒谎，怎么对爷爷说谎话？”
穆杰忙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道：“孙儿...孙儿实在是有难言之隐。”穆老爷道：“罢了，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先回屋罢。”穆杰顿了顿，想起爷爷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不免有些伤感。
清风吹过穆府大院，徐徐而来的微风甚是令人痛快，穆杰忽地站起身来，说道：“不，爷爷，我不想撒谎，现在就把所有事情统统告诉您。”
穆老爷微笑道：“好罢，你愿意说，那我也愿意听。”穆杰道：“下午我赢了那馆主，他便带我去见一位老先生，那人名叫谷雨子，不知爷爷可曾认识此人？”
穆老爷沉吟道：“居然是他？”穆杰道：“谷老先生教我厨艺，不过先要拜他为师，孙儿只想着增进厨艺，便直接答应了。”穆老爷道：“你能够拜他为师，倒是你的福分。”
穆杰以为祖父会为此而生气，没想到竟是这般回复，心中便是稍感安慰，便继续问道：“爷爷，您可知那人的干系？”穆老爷沉吟道：“此人曾是京城美食界的风云人物，后获御赐皇宫主厨一职，不过谷雨子得罪权贵，被下药导致味觉全失。”
穆杰“啊”的一声，大感吃惊，穆老爷道：“三十几年前，我听到这个消息，也似你这般反应。”穆杰摇摇头，说道：“爷爷，刚才我还品尝过师傅做的蜜汁火方，其味道极其可口鲜美，不像是味觉全失之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穆老爷叹道：“那你是觉得不知他为此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谷雨子比我年长十几岁，却也待人极其和善，与我甚是惺惺相惜。我明白他为此而做菜失败过无数次，可是厨艺宗师怎会为此而气馁，他定是有所成就才敢收你为徒的。”
穆杰问道：“爷爷，他的厨艺比你如何？”穆老爷笑了笑，说道：“各有千秋罢，曾经天山聚会时，若不是他味觉全失，这食神之称想必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归给老馋头了。不过他所领悟的菜肴的种类可以算得上是当今之最，你若受他指教，定能受益匪浅。”
穆杰默然不语，穆老爷见孙儿这般神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地跟他学习厨艺，你会大有收获的。”说罢，便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穆杰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不动，怔怔出神。不多时，阿福见少爷一个人静静地站立，不明就里地上前问道：“少爷，时辰不早啦，您还是早点去休息罢。”
穆杰回屋躺在床上，想起师傅谷雨子对自己的指导，却又和爷爷所说的故事。难以理解当年谷雨子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更不明白谷雨子如何重新振作精神。这一夜，竟是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