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嫣然一笑百媚生
清风拂过，绿草如茵，穆杰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方怡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方怡一身庖厨男装，面上又裹着黑泥，正自笑吟吟地望着穆杰。虽离别仅仅一日，在穆杰看来，却有十年之期。
穆杰急忙拉着她的玉手，问道：“怡妹，你昨日怎得不再府中？”方怡道：“我表姐家中有事，祖母领我过去住一夜，我本想偷跑出来，不过还是被发现啦。”
穆杰奇道：“你还有表姐？”方怡点点头，说道：“我表姐名叫王嫣然，生得楚楚动人。可惜与京城一个破落才子相恋，家中不同意，便邀我祖母一同入府劝导。”
未及穆杰回复，方怡续道：“本想留封书信给你，不过怕被别人误会，只好不辞而别。”穆杰毫无怪罪之意，只是过于思念，突然相遇，定然有些惊讶。穆杰缓缓说道：“你这身男装，难不成也参加大会啦？”
方怡嫣然一笑，说道：“那是当然，这食神大会可是数年一届，我与祖父一同来的。”穆杰“咦”的一声，问道：“为何今日我不曾在台上见到你？”
方怡道：“台上这么多人，你定是见不着我的，再过几日，等人数少些，自然便能遇见啦。”穆杰一听甚是有理，便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既然能在此遇见你，倒是能让我稍感放心。”
穆杰对她的表姐甚感好奇，不禁问道：“那为何会惊动你祖母亲自登门拜访？”方怡似有许多心事，眼前之人对自己倒是极好的，不由得叹道：“我祖母对我表姐的疼爱倒胜过我三分，不知从何处听说她与京城一个家道中落的才子相识，她连夜便带我出门了。”
穆杰向来喜欢帮助别人，眼下并无其他要紧之事，便说道：“那你如何看待此事，需要我帮你吗？”方怡微微沉吟道：“我表姐与那才子感情深厚，我自然是向着她的意愿，不如你接近那才子，试探他是否真心对待我的表姐。”
看着方怡那真挚动人的目光，穆杰心中一动，忙不迭地回道：“没问题，不过那人住在何处？我总该去寻他。”方怡道：“听说他住在福来客栈的地字乙号房，那人叫做萧清羽。听我表姐描述，大概是个书生秀才模样。”
穆杰待要再说，忽见胡同遥遥走来一位老太与数名侍女，来者正是方老夫人。方怡与穆杰一见到她，皆怔怔地不知所措。方老夫人笑道：“我正想着是何人，原来是穆家小少爷，怎得不回家，在这里与我家怡儿闲聊？”
方怡有些不好意思，羞得满脸通红，说道：“奶奶，我只是凑巧遇见穆公子，随口聊聊罢了。”穆杰不知如何分说，只听方老夫人笑道：“怡儿的祖父今日清晨便回来了，她非吵着要一同参加这大会，她爷爷拗她不过，我也只好答应了。”
穆杰应了一声，方怡与老夫人便向他告辞，方怡被老夫人带走时，兀自依依不舍地回首瞧向穆杰。穆杰心中早已将昨日思念之苦忘得一干二净，望着方怡的倩影，穆杰心中早已感到十分满足。
大街上因食神大会而热闹非凡，这五日的盛会恐怕要给京城富商小贩带来丰厚的利润。遥想初入京城时的紧张，时隔半月早已对此熟稔。当下穆杰不去理会这些，自顾朝着福来客栈走去。
福来客栈在城门口附近，皆是人多繁杂之地，穆杰身为富家公子，对此虽有见过，毕竟还是不太习惯。穆杰向店内小厮打听，便知地字乙号房所在何处。
客栈内的人群熙熙攘攘，倒是难与隆昌客栈相提并论。忽地便有醉汉同穆杰擦身而过，锦绣绸衣的肩上登时便显出一块黑印，穆杰顺手摸了摸腰间钱袋，竟发现空空如也。穆杰倒也不恼，心知此处风习如此，只好继续上楼。
来到房门之前，穆杰顿了顿，便敲响房门，不多时便有一秀才打扮的人开门相迎。只见那人估摸着十七八岁年纪，秀目英眉，俊朗挺立，一身布衣淡装洗得极其干净，儒雅风范登时便显露出来。
那人见来者十分陌生，不禁问道：“这里是地字乙号房，请问有事吗？”穆杰忙道：“在下穆杰，受人之托，特来拜访一番，还望见谅。”那人一听此言，心中迷雾顿消，说道：“在下萧清羽，穆公子请进屋坐罢。”
穆杰端坐在屋内凳子上，环顾四周，虽是土墙破败，然众多书籍墨宝依旧熠熠生辉，倒添上古朴典雅之韵。萧清羽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一同坐下，并顺势给穆杰递了一杯清茶。
萧清羽见他衣冠华丽，心中不由得有些狐疑，便问道：“不知穆公子此次前来，不知所谓何事？”穆杰笑了笑，说道：“听闻你与王家大小姐暗通情愫，特来看看你是何许人也。”萧清羽怔了怔，随即默默说道：“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也许门户不对，但我绝不放弃。”
穆杰有意多加试探他，便说道：“那王家大小姐出身名门富贵人家，向来娇贵，不知萧公子如何与她生活，难不成让她同你住在这样子的地方吗？”萧清羽低头沉思，这个问题早已困扰自己许久，不料今日却被别人发问，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应答。
萧清羽能为了王嫣然付出一切，然而如此处境，却令双方困苦不安。穆杰续道：“萧公子不要误会，我绝无恶意。只是有些好奇，你应该做甚么才可以给对方幸福。”
穆杰见对方久久未曾发话，不知何事困扰他，又问道：“萧公子，你一身书画本领，何不如卖些字画补贴家用？”萧清羽摇摇头，叹道：“这些许银两怎是这么好赚的，若是光靠这些赚钱，想必不过多久便不值钱了。”
穆杰一听便觉有理，又问道：“何不如考取功名？”萧清羽说道：“我今年正是备考的考生，若能一举考中，我也不必过于低三下四。”穆杰对其颇有感触，看着萧清羽这般雄心壮志，不免暗自佩服。
萧清羽起身说道：“穆公子放心，我定能给嫣然幸福的。”穆杰点点头，虽然自己未曾见过王嫣然，不过看着萧清羽如此重视，自然认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
穆杰本欲留下些许银两支持一番，不过既然钱袋被偷，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离去。回到隆昌客栈，穆杰见祖父等人尚自研究厨法，阿福急忙迎上前去，说道：“少爷，你快去学学罢，老爷又想到一个新菜啦。”
只见穆老爷身旁围坐一群人，其中不免有穆府随从，不过极大多数还是客栈的客人。穆老爷一手拿着蘸着墨水的毛笔书写，一手认真扶着宣纸。穆杰不禁好奇，便走上前去看。
纸上写着菜肴的制作步骤及材料，原来食神大会已经开始，穆老爷不愿意再去方府打扰，便做着些许研究。客栈众人皆愿意听着前辈述说厨学的精妙所在。
穆杰细细端详祖父所创菜肴，无非是平凡无奇的食材所做。纸上介绍蛋包饭的做法，尽管穆杰从未见过此菜，不过如此做法，穆杰稍稍细看便统统学会。
周边人向穆老爷问道：“老先生，这蛋包饭真是稀奇，不过这味道应该如何？”穆老爷自己也没有做过此菜，自然不知味道，毕竟他是厨艺宗师，沉吟道：“你可否吃过蛋炒饭？味道与其别无差别，不过模样倒是更胜一筹。”周围人皆是下意识地喉头微动，唯有穆杰对其略感质疑。
当下穆杰不便直言，只好上楼暂作休息。隆昌客栈虽人数众多，不过却是极其安静。穆杰盘腿坐在床上，暗自运功练武。不多时，阿福便轻轻敲门，叫道：“少爷，可以下楼吃饭啦。”穆杰应了一声，便稍稍整顿下楼。
穆老爷是个难得厨痴，心中依旧想着自己的蛋包饭，居然未曾见过穆杰，待孙儿坐在身旁，方才发觉。穆杰奇道：“爷爷，可有何事困扰？”穆老爷淡淡说道：“你可知蛋包饭的做法。”穆杰装作不知，只是摇头茫然。
穆老爷呵呵一笑，便解释道：“蛋包饭便是名如其实，不过做法必须按部就班，若是稍有不慎，一盘好菜都会前功尽弃的。”穆杰回想其老馋头教导自己的言语，便摇摇头，说道：“这话倒也不全是，菜肴在制作之时，各种情况都会出现，岂是按部就班就能完成的？”
此言一出便引得穆老爷及身旁随从大为吃惊，穆老爷对孙儿厨艺认知的进步十分满意，有心考验他一番。便继续问道：“要你来做这盘菜，你该如何准备？”
穆杰丝毫没有思虑，便源源不断地说道：“首先庖厨煎炸技术必须娴熟，不然蛋饼定会焦黑难食。”众人听得暗暗同意，当下皆默不发声，静静地听穆杰述说。
见众人如此专业地听取，穆杰便大胆地续道：“饭自然是要通过爆炒油焖而来，可挑些香甜的汤汁作为辅底佐料，以蛋饼包裹炒饭，蘸酱而食，自然算是好菜。”穆杰这番见解十分独特，连穆老爷也笑道：“孺子可教也。”
穆杰心中欣喜，因为此菜早在老馋头教授厨艺之时，穆杰便已经学会，无非是再次口述罢了。穆杰心中暗想：这菜应当叫做“酱意浓浓”，不过见众人这般欣赏，怕露出马脚，便按下不谈。
穆老爷侧头对孙儿微微一笑，倒是十分赞许，略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穆杰忽地另想到一个蛋包饭的做法，拍手笑道：“倒也无须以蛋饼包裹炒饭，若将炒饭塞入蛋壳之中，这也算得上是蛋包饭啦。”
众人不约而同看着穆老爷，皆是想得知此法是否可行，穆老爷沉吟道：“此法并非独创，早在从前便已有先例，与竹筒蒸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师爷啧啧称奇，他虽是武林高手，却对美食佳肴极其热衷，当下便说道：“饶是这般说辞，便令我等对眼前菜肴毫无胃口。”穆老爷哈哈大笑，说道：“这有何难，既然你们皆想尝尝美味，我便亲自下厨罢。”众人皆知穆老爷厨艺，当下便欢呼雀跃。
穆杰早已在言谈之中，便吃过桌上所有菜肴，腹中自然难以再吃得下其他美味，又兼心系方怡，只好推脱自己出门散步。穆老爷向来对孙儿行踪放心，自然不再约束，只好由着他出门。
阿福待要跟随，穆杰笑道：“我只是到方府走一趟，况且你都没怎么吃饭，还是随他们一同到厨屋用膳罢。”啊福不敢执拗，只好回到客栈。
穆杰快步来到方府后院的门外，只见小门虚掩，穆杰对其并不见外，自顾走进庖屋。屋内灯火通明，方怡与夏荷依旧庖厨装扮，束发盘起，却是没有黑泥涂面。
方怡见穆杰缓缓走进庖屋，丝毫未感意外，犹如往常般将做好的甜食伸向穆杰嘴边。往日穆杰只道是好兄弟之间的默契关照，可现如今是迥然不同的心境。穆杰微微一怔，便张口吃下，顿感满嘴酥香糯甜。
方怡嫣然一笑，说道：“这是我爷爷教给我的甜点，今日第一次做，味道不错罢。”穆杰点点头，赞道：“我却没有这等手艺，怡妹厨艺见长，我都自愧不如。”方怡笑道：“别抬举我啦，我对甜食或许略有造诣，可你在许多方面都是有涉猎的。”
夏荷从未听过穆杰叫唤小姐芳名，心头一震，尽管穆杰已知二人女儿之身，不过这般关系倒是令夏荷感到有些局促。穆杰见夏荷自顾自的剁菜切馅，不禁问道：“夏荷姑娘，我进屋这么久，倒忘了向你问好，失礼失礼。”
夏荷莞尔一笑，说道：“无妨，我也是有些过于投入了。”说罢，心中暗想：我就是夏荷姑娘，小姐就是怡妹，亲远之别一瞧便知。穆杰又继续与方怡叙话，夏荷只好兀自低头做菜。
方怡向穆杰问道：“穆哥，你可有找过萧公子？”穆杰道：“这是自然，他虽遭落魄，不过志气坚强，与你表姐感情倒也极其真挚。”方怡沉吟道：“若是如此，表姐还是无法和他在一起，如今表姐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姨母已找好婆家。如今表姐被禁足在房内，此事我还是从祖母口中得知。”
穆杰瞧着方怡眉头微蹙的样子，不由得想帮助她，忽地心生一计，悄声说道:“只需这般这般，如此如此，定是能成。”方怡一听，喜上眉梢，夸道:“真有你的，看来表姐姻缘还要靠你啦。”
穆杰摇摇头，笑道:“此事咱们都要出力，若我一人出面，定难成事的。”方怡道:“这是自然，何不如今晚便动手。”穆杰欣然愿往，夏荷却言道:“小姐多加小心，我不会武功，去了也是徒添累赘，还是就在这里等着。万一老夫人过来，好歹我还能解释一二。”方怡一听倒觉得有理，当下便同穆杰一起出门。
二人来到王家府邸，只见门外张灯结彩，方怡悄声顺道:“还是不要从正门口进去，定要掩人耳目。”此刻穆杰毫不犹豫便点头答应，穆杰轻功略有小成，当下携着方怡，轻轻脚尖点地，便飞身越过院墙。
方怡只觉清风徐来，说不尽的轻松受用。穆杰与方怡轻巧地落在王家府邸的院内，方怡对此熟悉不过，借着微微月光，二人摸索径直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二人便来到一间大门紧闭的房前。只见门前站着两个仆人，穆杰与方怡瞧见便知其中端倪。穆杰悄声问道:“你能保证王家小姐住在此处吗？”方怡道:“这是自然，昨日我就是呆在此处的。门前又有两个人站岗，表姐定在屋内。”
不待方怡发话，穆杰嗖地冲向门口，那两个仆人未及发觉，两人便统统被穆杰打晕过去。方怡忙着上前问道:“穆哥，你把他俩怎么啦？”穆杰笑道:“怡妹不必担心，他们只是被打晕了，不消一炷香时间便会醒来，咱们动作要快些才是。”
方怡忙点点头，即可便领着穆杰打开紧闭的房门，走进幽暗的屋内。穆杰目光如炬，对眼前景象自然看得真切。方怡丝毫不会武功，但她对屋内摆设早已熟稔，哪怕黑灯瞎火之际，方怡倒也没有碰到其他物什。
只见一女子黯然坐在桌旁神伤，那女子瞥见有人进屋，便侧身不理。方怡悄声道:“表姐，我是怡儿。”王嫣然惊鸿一瞥，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方怡道:“我听奶奶说，你被禁足，我特地带你离开此地。”
王嫣然顿时一惊，瞧见穆杰，便向方怡问道:“这位是何人？”不待方怡回复，穆杰便说道:“在下穆杰，已听说王姑娘的事迹，特来随怡妹帮忙。”王嫣然听他对表妹的亲昵称呼，心中不由得明白二人关系如何，便问道:“多谢你们好意，不过想要帮我什么忙？”
方怡忙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出去再说罢。”未及王嫣然反应过来，皓腕便被方怡的玉手抓着，王嫣然只好与他们一同出屋。屋外躺着两个仆人，王嫣然不禁感到惊奇，方怡笑道:“只是晕倒了，无大碍的。”王嫣然一听，便稍稍宽心。
穆杰在月华之下，便看得王嫣然一清二楚。只见她宛如下凡仙子，粉嫩的脸颊令人陶醉，无意的眼神便使人难以忘怀。穆杰心中暗想:不愧是表姊妹，都生得闭月羞花，但怡妹还是最漂亮的。
穆杰武艺大有长进，轻易便携着二人越墙而去。王嫣然至此兀自不知发生何事，问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做事，想带我去哪里？”方怡忙道:“姨母已经帮你找好婆家，难道你不想和萧公子在一起吗？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他，马车和银两我会帮你备好。”
王嫣然奇道:“难不成你要让我同清羽偷偷远离京城？你可知此事干系重大，若被发现，我与清羽都没清白可言。”方怡微微踌躇，悄声道:“不然去见见他罢。”王嫣然对他早已思念过度，心下自然乐意，忽道:“可是我有一个物件放在屋内，尚未拿出来，可否让我先回去？”
穆杰忙道:“是甚么东西，放在何处，你们先行去福来客栈，我帮你去拿就行。”王嫣然顿时受恩感激，说道:“只是一幅绣画，就在我桌上放着。”穆杰笑了笑，说道:“此事容易得很，你们快快过去罢。”
王嫣然同方怡皆知道穆杰本事，便极其放心，二人只好急忙向福来客栈跑去。穆杰再次脚尖轻轻点地，一个飞身便越过院墙。当他落地之后，没想到数十人正自在门外手举灯笼，注视着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