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母后大人万岁
吴良推开门，见老妈正自个儿坐在窗边泡茶呢，还是那种最费时间最墨迹的小碗功夫茶，大碗套小碗的来回捣鼓了半天，到现在也才堪堪斟出一个小碗的量，就被儿子直接伸手抢走了。
徐芬女士也不恼，只是在吴良仰头一饮而尽的时候，嫌弃了儿子一句，“牛嚼牡丹，茶可不是像你这么品的。”
吴良嬉皮笑脸得回道：“你儿子我打小就是个粗人，只会喝茶，不会品茶。”
说是老爹老妈共用的主卧，可房间里却基本都是徐芬女士的东西。墙角根只弹过两三次就扔在那落地招灰的雪松吉他，外阳台五彩招展的半成品女红刺绣，还有眼前这套价值不菲的整套茶具，以及挂满墙壁的摄影独照......徐芬女士在不务正业的这十几年时间里，培养出来的许许多多的兴趣爱好中，大多都是坚持不了多久就随手弃了。
吴良曾为此不止一次的当面诟病过，徐芬却总能理直气壮得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嫌弃你老娘败家啊？可惜，就是有人愿意养我。羡慕吧？羡慕你就自个儿找一人去。”
那个愿意为她买单的人，当然就是吴良的老爹，二十年兢兢业业，对此从无怨言。
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独属于徐芬女士的生活气息就塞满了房子的角角落落。按徐芬女士自己的话来说，上班，只是需要按时去点个卯的俗事，唯有这些，才是我这一声永恒不止的追求。
听听这语气，一股子文艺中年的酸臭味，酸中又都是遮挡不住的得意。吴良有时候是真的想不明白，老妈竟然能和看着就明显缺乏生活情趣的老爹凑到一起，真是王八对绿豆，看对了眼儿了。
吴良晃晃据说是出自前宋汝窑的茶碗，没轻没重得随手放到了徐芬跟前，道：“妈，再给来一碗呗？味道还真不错。”
徐芬轻轻地托起淡青色公道杯，举手投足间，真能透着几分茶道大家平心静气的风范。但有一点好，徐芬学归学，却从来不会强求不懂的人怎样怎样。
“愿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泡茶，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舒服，可茶泡出来本就是给人喝得，儿子更是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当妈的乐意。”
当初徐芬随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真的把吴良感动到有点想哭。今天同样也不例外，将酒红色茶水注满汝窑碗后，徐芬贴心得解释道：“这是我刚收来的旧茶，因为年份入口肯定会有点涩，所以是真不适合牛饮，小口小口的抿，体会这茶的回甘。”
在老妈的耳濡目染下，吴良知道茶也有年份一说，存放一到五年的为新茶，五到十年的可称为旧茶，而十年以上的，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陈年老茶。
虽然是真尝不出涩的感觉来，可吴良按着老妈说得先呷了一小口，眯着眼，等茶水从口中展开后才慢慢咽下，确实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从喉间回涌。吴良睁开眼，竖起大拇指大赞道：“可以啊，老妈。真不愧是拿钱生生堆出来的手艺。”
徐芬女士当即就伸手拍了儿子一巴掌，没好气道：“去去去，你个小兔崽子可真够白眼狼的，才下肚就不认人啊。”
吴良揉揉吃痛的胳膊，也不当回事，“老吴呢？今儿不是周末嘛，怎么也不在家。”
“唉，可别提了。你爹他就是个官迷，刚过了初五，他就天天在公司里开大会。我估摸着是有大领导要来视察，他又嗅到了风声，想再往上挪一挪了，就把我给一人扔家里了...”
说到这里，徐芬的语气有些低落。
吴良知道她的心理，因为他老妈历来都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撕开一包绿豆糕适时得递到跟前，且笑道：“妈，您就知足吧。老吴他这么努力上进，还不是为了给您老人家赚钱花？”
徐芬的脸色瞬间转阴为情，乐滋滋道：“也对！要不怎么说女人这一辈子啊，找啥都不如找个好老公。像你爹这样既有能力又能顾家的，更是万中无一，老娘我这辈子算是赚到了...”
说到半截，徐芬又话头一转，指尖冲吴良指指点点道：“你呀，可惜是没这个福分了。趁年轻，赶紧奋发上进吧，争取以后找个像你老妈这样的媳妇，我就知足了。”
呵呵...吴良还能说什么呢，低头吃着绿豆糕，根本不接茬。
一谈到儿子的婚嫁大事，徐芬也不能免俗，同时也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用指尖捅了捅儿子的肩膀，徐芬兴致勃勃道：“瞧不出来，你小子也挺厉害的啊，不声不响得就把高丫头给拿了下来。快给老妈说说，你俩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发展到哪一步了？”
吴良不屑道：“她的话你也能信。这么些年了，你还没习惯吗？”
emm...徐芬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点头道：“能信。”
吴良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真是没救了，高姌晴从小到大拿你当了那么多回枪，竟然还不醒悟。
看出了儿子眼中的不信任，徐芬放下手里的茶碗，替吴良分析道：“女孩的心思你不懂，结婚这种事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今天当着你，当着我，还当着小沈那个外人的面亲口承认了你俩的关系，那语气，那神态，绝对是她在借机会当众表态啊......”
从表情到心理，徐芬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把话题直接扯到俩人的婚后生活去了，“高丫头以往是胡闹了点儿，可她是妈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绝对没问题。往后过日子，你收收你的性子稍微让着点就行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妈的脾气实在是太臭了。”
吴良瞬间一脸懵逼，“妈，你怎么骂人呢？”
徐芬也一愣，随即恍然道：“什么呀，我是说高丫头她妈妈，老何！”
何亚楠，目前就职于江州大学历史系，正教授职称的知名考古专家，前不久很有名的刘家坡遗址发掘，就是由她坐镇指挥的一次国家级考古项目，省杰出人物，五四青年奖章，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美洲考古学会唯一中国籍成员...总之和游手好闲的徐芬女士相比，高姌晴的母亲完全就是一个新时代杰出知识女性的代表，是一个将万般荣耀加诸己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熠熠星光的人。
这样的何亚楠，身上难免会有些知识分子的通病，凡事较真，处处一丝不苟，真正将做学问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精神贯彻到了时时刻刻。不熟悉的人，自然心怀敬畏，而像徐芬女士这样完全凑不到一块去的熟人，则是对她烦到恨不能敬而远之，就连吴良，也是对这个从小到大总是对自己冷着脸说教的何阿姨既怕又怕。
吴良点点头，深以为然道：“那你还忍心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臭小子别打岔，我是让你娶丫头，又不是娶她妈...”说到这，徐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着自己的胸脯似乎有些后怕道：“想想是挺可怕的哦？我要是真跟老何结了亲家，估计天天都得打破头。”
“所以啊，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都是没影的事。”
吴良说着伸了个懒腰，见老妈还要再说，赶紧伸手按住，斩钉截铁得掐灭了她最后的念头，“去年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高姌晴真没可能，你再怎么喜欢她也没戏。ok？”
吴良求爱被拒，伤心之下直接远走他乡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当妈的。尽管还有些不甘心，可手被儿子按得死死的徐芬女士最后还是妥协了，叹着气，“行吧，你都这么说了。不过我可警告你，以后不管遇到做什么事，可不能再像这次一样离家出走了啊！”
吴良想也不用想，直接点着头郑重承诺道：“您放心，绝对不会了。以后啊，儿子就呆在江州这地界，哪也不去，只给您老人家承欢膝下。”
刘芬莞尔一笑：“就知道跟我贫，这么大了还承欢膝下，给我抱个孙子来还差不多。”
说着说着，怎么又把话题给绕回了...
吴良突然站起身来，两臂虚晃了几下好像是在扑打着长长水袖，紧跟着掐腰一跪，用宫廷太监般的尖锐嗓音低头高呼道：“领娘娘懿旨，奴才这就去办。”
另一边，刘芬女士同样神情一变，捋了捋头上并不存在的皇后凤冠，颐气指使道：“嗯~退下吧。”
“嗻！”
拿捏着身段的两人抬头一望，互相绽开出一抹笑颜。
这本来就是母子俩曾经常玩的一种小游戏，多是在吴良需要主动讨好徐芬时发生。只是自从去年吴良负气离家以后，徐芬女士是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母子相视一笑的温馨了，也是真的怀念。
而重生一次的吴良当然感触更深，犹如一位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了沧海桑田的漂泊游子，终于归乡时得见高堂犹在一般，何其幸哉！
“愿母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良说着听似玩笑的虔心祝福，脚踏小碎步，拱手挡在脸前。直到退出卧室门以后，他才敢将早已泛红的眼眶露了出来，深吸过几大口气后，吴良倚着墙感叹：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