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月之赌

“我看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刚才桂花婶都说了,这是她上县里求来的救助款,是用来重建西关村小学的专项专用款!你孙癞子也敢挪用?”

以点击面,吴良狠狠得盯着孙癞子,看似是针对他一人,其实打击面直接覆盖到了西关村的所有村民身上,就连村主任刘根生,都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只有刘桂花有些发懵,傻傻得看向吴良,想问,“我怎么不知道这是教育专项用款?”

幸好她没有真的说出来,吴良看懂了,赶忙安抚住刘桂花。

“说得啥狗屁玩意?”孙癞子不服气道:“这是县里给老子救命的钱!”

吴良一愣,孙癞子眼里的毫不畏惧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可转念一想,吴良不免笑了出来,“孙癞子,你知道什么是专项专用款吗?”

“专…专啥?”

孙癞子嘴里嘟囔不明白,有心问旁人,却又架不住吴良嘴边明显的嗤笑,开口骂道:“笑***!你小子喝了二两墨水,就敢瞧不起人。”

台下村民里有懂得,却谁也不说。孙癞子整日里在村子四处点火,谁不是看他就烦。

只有村里最老实的牛大壮喏喏移到跟前,翁声道:“癞子哥…”

“闪开!”孙癞子一把推开大壮,挽起袖子就向台上冲了过去,“穷教书的,不让你见识见识爷的手段,你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吴良也不怵,虽然自己现在的身体力道差了点,可前世练了大半辈子的几招土把式,却没忘。

懒得和这种不着五六的混混多余废话,吴良抬腿就是一脚,“嘴巴放干净点,跟谁爷爷爷呢。”

谁也没想到吴良这个文化人,出手竟然会如此利索,孙癞子反应不及,被吴良一脚直接踹到胸口,差点没倒在地上。

桌椅倒了一地,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有不厚道的还张口嘲笑道:“孙癞子,连个城里娃都斗不过,丢死个人了。哈哈哈…”

手扶着墙,孙癞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转过头,一眼就瞅准了后排一个满脸痘坑的汉子,“赵二龙!姓吴的这是要抢大家伙的钱,老子这是在替你出头,还有脸说风凉话?”

人群不笑了,说话的赵地宝也收住嘴,向台上看了过去。

得,本以为是个二傻子,竟然还会煽风点火。吴良摇摇头,前世商海沉浮一生,也没少和孙癞子这种不着五六的无赖打交道。

这种人,你和他谈情分,他跟你扯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就敢跟你耍无赖。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巴掌拍死了事。

吴良一拍桌子,“孙癞子,专款他用,形同私吞公款。老子现在报警,立马就能把你塞到大牢里关上十年!”

两句话,字字掷地有声。

孙癞子才刚刚站直的身子顿时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连带着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吴良扳动着手指,冷漠得扫视一周,狠得连自己都有点心虚。别说这本来就不是教育专款,就算是,一万块让人关个一两年就顶天了,哪用得上十年。

一秒钟,十秒钟…时间在沉默中慢慢流逝。

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钞票在指间摩擦时特有的刷刷声,在屋里来回悠荡。

好半天后,村主任刘根生才站了出来,握住吴良的手,带着打心眼里冒出的真切热情,堆笑道:“小吴老师,都是误会,误会。桂花你也是的,要是早告诉大家这是专项用款,哪能闹出这档子事。”

刘桂花张张嘴,心里委屈着,我也不知道啊。

抬头瞥了刘老二一眼,吴良懒得跟他客气,直接把手抽了回来,你这孙子,早干什么去了。

从刚才,吴良就看了出来,这个刘根生是个心眼子弯弯道道的主。心疑自己的话,却又不说,由着孙癞子撒泼打闹,等老子把得罪人的活干完了,才出来打圆场…小算盘打得这么足,真是白瞎了他那张敦厚朴实的脸。

吴良冷着脸,道:“刘主任,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的时候,杜副县长可是对我和桂花婶亲口说过,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所以这笔钱,只能用来建学校,刘主任没意见吧?”

“没,当然没意见。”刘根生连连摆手,手心里满是虚汗,在听到杜县长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慌了。

而之前还有些吃不准的刘桂花,在此刻终于完全确定,吴良这纯粹是在编瞎话,俩人在县城里连续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哪见过什么县长。

不过…刘桂花看着身边煞有其事的吴良,抿嘴笑着,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说谎呢?

“对,杜县长教育的对!”

刘根生连连点头。县官不如现管,县里的杜长隆虽然目前只是副职,可敲管着整个县的人事评定这块,权利极大。更何况,刘根生还曾听到传言,说竹阳县的老书记身体不好,随时都可能退休,到时候挑起大梁的,可不就是威望最高的杜长隆吗。

刘根生越想越是后怕。擦擦额头上的汗,刘根生后退了半步,一时间竟是不敢跟吴良继续并排站在一起,在身后带头鼓起掌来,“乡亲们,都精神起来!有请吴老师,给大家转达下组织命令。”

吴良斜了刘老二一眼,老子只是随便扯了张大旗,就怂成这样,丫是个官迷?

那就更好办了。

看到孙癞子吓得到现在还瘫在地上,吴良板着脸,却直想笑,“旁边那谁,赶紧把孙癞子搀起来吧。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也不可能真害你去坐牢不是。”

孙癞子握着旁边递过来的手,勉强站起身来,却只有半拉屁股挨在椅面上,没敢坐实。

一记杀威棒已经打完,效果十足。

站在村主任刘根生亲自搭好的戏台上,吴良的思路一时间竟有些卡壳,随口扯起了官话套话,“杜县长说了,建学校是为孩子好,也是为了咱们西关村好,咱们西关村总不能一辈辈的不识字,就在这山里窝下去吧?”

有几个人在点头,刘根生更是连连称是,但是更多人还在保持沉默。

“可是吴老师,咱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觉得就村里这些个娃,有几个能读到有出息,像你一样读大学,捧上公家的铁饭碗?”临末了,说话的人还嗤笑了一声,“这不是做白日梦吗。”

有人开头,就有人立马拍巴掌响应,“就是,光是娃的一年学费,怎么着也得扔出去三四百块钱呢。要是考不出去,那不是白浪费时间,浪费钱,还不如把钱留着自己花呢。”

这段话说完,人群中尽是点头的,明显道出了他们心中的顾虑。

吴良抬头瞟了一眼,说话的两个中年汉子并排坐在一起,皮肤黝黑,看着好像一脸憨相。

郑广田,郑广亮?吴良瞅着这俩人,忽然就一阵牙疼。

孙癞子懒,不爱干活,脾气暴,可他最起码不偷不抢,坏也坏在明面上。可这郑家两兄弟,却是出了名的烂赌鬼。家里孝不管,老人不问,得了钱就往县城里赌,赔了就回家打媳妇。哪天揭不开锅了,就这家偷个鸡,那家摸个瓜,要是谁敢找他们理论,回头就敢往人门上泼大粪…

吴良肩膀一沉,原来是旁边桂花婶看他半天不说话,正着急得拽住袖子想要把吴良拉到身后,由她自己去说。

吴良摆摆手,小声道:“没事,难不住我。”

“真没事?”刘桂花抱着胸,用作贼一样的语气说道:“可别再继续编瞎话了,我都替你虚得慌。咱连杜县长的面都没见着,你就敢胡说,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啊。”

吴良笑笑不说话,心想这才哪到哪,我今天非把这些人一口气都忽悠瘸喽,省得以后又有人拿这笔钱说事。

“乡亲们,我就是从城里来的,那里和咱们西关村完全不是一样。你们知道,一个在街边修皮鞋的,一个给人家店里洗衣服缝补衣服的女人,能赚多少钱吗?”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能够答得出来。

吴良也不知道,开始回忆起九几年的市价,现在城里猪肉多少钱一斤来着,四块还是五块?

右手一比划,吴良估摸道:“最少三十块!每天。”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木了。

三十块,还是每天!就连郑广田,郑广亮两兄弟也坐不住了,咧大嘴,满脸的喜相,开始互相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两天六十,一个月小一千,一年…娘的,算不出来了。

“甭算了!”一辈子最远只到过县城的刘根生站了出来,脸颊泛红,夸张得喊道:“干上一年,那就是个万元户了!”

嗡的一声,人群顿时炸了。万元户!那可是连城里都少见的能耐人啊。

“这些打工的人,同样也没有考上大学。”吴良压了压手,又把脸沉了下来,无情打击道:“可他们最起码识字,会看地图,会说普通话和人沟通,换做是你们,能成吗?就算人家愿意教你手艺,你都不知道人家教的是什么。”

吴良这番话,其实信口胡说的成分不小,可这一年一万的金钱账,就已经足够让村民们忘却所有。

能去吗?换我成吗?尽管还没有人应声,可谁都能感觉到,这满屋子里将要涌起的激潮。

“难道你们想让自己的孩子,孙子,也跟你们一样,没出息!吃一辈子苦?”

吴良冷漠得把话说完,为西关村村民们,点上了最后一点火苗。

最后,竟是郑广田带头高声喊道:“吴老师,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报名!我和我兄弟家三个娃,加上我们自己,都跟你识字。就算考不上学,也非得捞几个万元户回来!”

“行。”吴良点头应下。

“别听这小子胡咧咧!”

还是孙癞子,他忽然站起身,指向台上的吴良,大声道:“他也是大学生,不还是到我们这来当穷教书的了!真有那么多钱,他会不去赚?”

好像…有道理啊。

听完,又有一些人开始动摇。

孙癞子感觉到人群的情绪变化,自以为扳回一城,冲台上得意的笑了出来,“这孙子骗人呢,人家杜县长是什么人,他吴良又是什么身份,能给他瞎白话这些?连咱主任都不知道的事,他能这么清楚?”

刚刚还激情踊跃的郑家两兄弟,脸色瞬间一变,狐疑得望向吴良,就连村主任刘根生也收起了脸上的谄笑。

狗腿子就是靠不住。吴良暗地里鄙视了刘老二一句,转头拍了拍手里的钱,笑道:“孙癞子,那你说怎么办。我把钱给你?你敢分吗?”

吴良这无比磊落的一撒手,反倒把孙癞子给难住了,万一这小子说得是真的呢?

眼珠子一转,孙癞子顿时想出个歪主意,怪笑道:“这钱,我不敢拿。可是姓吴的,你要真那么能耐,就给爷当场变出来一万块钱,这样不仅学校有了,大家伙也能分笔补助款,再也不用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孙癞子!住口。”

刘桂花早就忍不住了,腾得站出来,将吴良挡在身后,“人吴老师凭啥给你弄钱,还一万块,你做梦没醒呢?”

反观吴良,在沉默了片刻后,却笑得更欢了。按住桂花婶的肩膀,吴良再次走到台前,眼里全是笑,“两个月,最晚年前,我掏出来一万块钱,做不到,我卷铺盖卷滚蛋。”

一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了。刘桂花攥着吴良的手,紧得让人生疼,“小吴,咱别跟他置气,犯不上。”

“没事,不就是一万块钱吗,好赚。”吴良一边安抚着将信将疑得刘桂花,一边暗暗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帮你…要由着我自己的性子,哪爱管这等闲事,学校爱建不建,没了学校,我正好回到省城,去追赶时代的最后一缕微风。

90年代,正值改革开放的黄金时期,有几十万公务员辞职下海,几千万大学生就业拼搏,群雄并起,激潮涌荡,万元户,百万元户,层出不穷,而后来的那些着名企业家们,此刻也未必比吴良好上多少。

前世的回忆越想越多,吴良不仅毫无压力,反而开始变得有些小激动,在这个遍地商机的风口浪尖上,重活一世不知道能让自己少走多少弯路,这要赚不出前世的百倍身家,我吴良还算什么重生。

定了定神,吴良想起正事,眯着眼盯向台下的孙癞子,“可有句话,得先放在前头,我要是真掏出来一万块钱,你拿什么抵我?”

看着吴良脸上的笑容,孙癞子莫名心慌了一下,这小子难不成真有辙?可此时此刻,整个戏架子都是他自己亲手搭起来的,孙癞子再想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咬咬牙,孙癞子拿出了平时耍赖的劲,“你要是做到了,以后我见你就磕头,就开口叫爷!”

“成,就这么办吧。”

吴良蹲下来,把手递到孙癞子跟前,巴掌对巴掌。

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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