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回演讲台
虽然还不清楚吴良哪里来的底气,可刘桂花此刻却真得有了一种放心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吴良在看过来时,从他眼睛最深处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这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吴良完全不同。
在山上看到的那栋两层小楼,就是西关村村委,刘桂花在最后又转头看了一眼,
吴良微笑点头,示意安心。
两手用力一推,两扇合页门横向打开,在屋里围成一团的几十个大老爷们齐刷刷回头看去。刘桂花作为村里委员之一,当仁不让的迎了上去。而在前世不知道作过多少次万人大会演讲的吴良,自然也不会怯场。
“来来来,大家伙欢迎一下我们西关村的功臣!”
站在里屋最靠墙的位置,一个看上去皮肤黝黑的方脸男人带头鼓起掌,笑道:“要不是桂花和小吴老师,这县里哪能给咱西关村拨款补助啊。大壮,快起开,给桂花让个座。”
刘桂花冷着脸,腔也不搭,拉着吴良直接坐在了前排中央位置。反而是吴良,先是冲让座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还特地从裤兜里抽出一盒烟递了过去。
“大壮哥是吧,谢谢你啊。”
“有,我有。”听名字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牛大壮举了举手中的旱烟杆,一边往旁边挪屁股,一边局促道:“吴老师,快坐。”
作为西关村唯一的大学生教师,吴良在村里的地位似乎不低,围在附近的人都主动冲他投来善意的笑容,包括正在前头讲话的村委主任刘根生。
“下面,我继续给大家介绍组织下达的工作思想,还有这次救助款的分配问题…”
吴良翘着腿,越听却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冲牛大庄小声问道:“刘主任是真要给大家伙分钱啊?”
“可不就得分钱。”牛大壮瞪大眼睛,理所当然道:“俺家还算好的,地震只震塌了俺的鸡窝猪圈,像李三儿他们家,连堂屋的房梁都给震断了。要不说大家都感谢你和桂花呢,这县里的救助款,还真是帮了大忙。”
与此同时,村主任刘根生从裤兜里抽出来一叠蓝色大钞,拍在桌子上,大声道:“这就是县里给的救助款,一万块钱!”
在这个普遍月收入还只有三位数的年代,台上这实打实得一万块钱,让整个西关村的村民都不由得呼吸一停。不再有交头接耳,也没人再低头抽闷烟,所有人目光灼热,亮到刺眼。
刘根生故意顿了顿,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装腔作势得咳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自己的身上,大笑着说道:“今天召大家来,就是想跟大家商量商量,这笔钱该怎么分。”
听到这里,吴良才终于确定,自己之前是完全想岔了。本以为让桂花婶无比痛恨的刘老二,是个想要贪钱的乡痞村霸,可现在看来,刘根生分明是个大公无私的好官啊。
不过也对,这年头的领导,尤其是基层干部大多数都还保留着旧时代的淳朴,没有领略到金钱至上的概念,小偷小摸或许可以,真要贪墨公款可就没几个人敢干了。
但是!吴良转念一想,更愁了,“如果是刘老二想私吞倒还好办,无非就是想办法对付他一个人,可现在这个情况,我要是敢开口说把钱用来建学校,那就是从整个村子的人手里抢钱了。”
“笑个屁!都他娘的掉到钱眼里去了。”刘桂花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吴良,低声道:“咱们可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建学校的钱,可就都被他们给分了。”
他们,咱们,连称呼都搞的这般阶级分明,吴良笑了笑,也像搞地下工作那般小声的回道:“婶,别着急,再看看。”
这时候,台下村民对于救助款分发的呼声越来越高,有说按每家人头分的,还有人说自己家连房梁都给震塌了,属于重灾户,必须多分点。
刘桂花一个劲儿的看吴良,吴良始终拉着她的胳膊,表示再等等。
再等下去,黄花菜可都凉透了!
吴良一下没拉住,刘桂花蹭得一个箭步冲到台上,伸手就按住了桌上的一万块钱,“这钱不能动!”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还不等村主任刘根生开口,台底下就已经有人激动得喊道:“凭啥不能动?”
刘桂花头也不回,“这是用来建学校的钱,谁也不能动!”
“建个锤子学校,村里人都快吃不上饭了,还有心思建学校?刘桂花,你别在这捣乱,抓紧让主任把钱发了。”
“就是,就是!”
都不用回头,刘桂花一耳朵就听出来台下起哄的人是谁。
孙癞子,西关村最大的懒汉,没脑子也没啥大用,就是好烟,好酒,好吹牛,还不爱干活,自家的田长满野草了,他也能心安理得蹲在村口和人打牌。
但是现在,却是孙癞子明显更得民心。
得了众人的鼓舞,孙癞子挺着胸脯站起身来,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指着刘桂花得意道:“刘桂花,你不过就是一个计生委员,还真把自己当官了?让你家男人出来说话!”
话没落地,台下就由孙癞子打头,发出一阵哄笑。
刘桂花的男人几年前生病死了,两人虽然关系和睦,可她男人的娘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恶婆婆,整日里在外散步谣言,说是刘桂花克死了自己儿子。最终,刘桂花只能带着一个半大闺女,回到了西关村。
所以孙癞子这句话,是真真正正得刺透了刘桂花的心。
从旁人嘴里问出了大概缘由,吴良担忧的看着台上,在身后的哄笑声中,刘桂花始终背着身,但她的肩膀已经开始止不住得微微颤抖。
这是哭了?
就在吴良想要起身的时候,刘桂花忽然主动转过身,双眼微红,却冒着火,斩钉截铁道:“孙癞子,不会说话就安心当自己的哑巴。这笔钱,是我去县里求来的,我说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面对刘桂花这幅好像要吃人的表情,孙癞子其实有些怂,可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儿,挺着脖子不依不饶道:“家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还好意思在这抖威风。有本事,你生个***出来啊!”
刘桂花抿着嘴,没说话,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这次是真的哭了。
心,都是肉长得,台下渐渐止住了笑声,谁也没再继续说话。
看着台上的刘桂花,吴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唉,看来还是得我来出马。”
站起身,吴良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上台前,先是贴到刘根生耳边说了句,“主任,让我来说两句。”
然后,吴良径直越过刘根生,来到刘桂花跟前。轻轻得拍了拍肩膀,吴良冲刘桂花笑了笑,“看我的!”
从妇人用力到僵直的手心里抽出那叠钱,吴良平静得扫向台下,不自觉得带上了前世那种企业老总的气势。
看一个,低头一个。
脚下就当演讲台,手里的这叠钞票就是指挥杆?
吴良当时其实是有些恍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当时的临场发挥。
吴良扬起手,然后重重得落了下去,无异于一枪拍案。
“孙癞子,给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