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书娆毁容VS安平伯府惊天秘密
周府
清晨还从云朵中露出半张脸的灿白初阳,慢慢隐没进厚重的云层当中,只在外镶了一圈金线,瑟瑟秋风,乍然而起。
门口看热闹的大人,讨糖糕的孩童,齐齐闭上了嘴巴,方才的欢声笑语,仿佛梦境一场,戛然而止。
齐氏听沈书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不成亲,脸色陡然沉下来。
是,庄亲王府失势,安平伯府不顺,来这儿吃喜酒的人是寥寥无几。
即便来了几个地位略高的人,那也是奔着安平伯府为数不多的关系,想上门儿讨点儿好处的,跟他们现在所谓的“周府”没有半分关系。
可这些人来都来了,喜帖也发了那么多出去,南齐上至帝王,下至乞儿,恐怕就没有人不知道沈书娆今日同她家阿沔成亲的!
沈书娆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抛下阿沔走了,那岂不是要他们整个周家都变成南齐的笑话,要她家阿沔去死?!
“书娆这孩子瞎说什么呢?”齐氏强行压下怒气,歉意的跟众人笑笑。
正准备抬脚上前,走到花轿帘子那儿跟沈书娆说几句,胳膊忽然被一只大力气的手拉住。
“阿沔?”齐氏面露担忧,忙拉着他的手安抚道:“书娆是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娘劝劝她,她一会子就乖乖的跟你成亲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儿子当沈书娆是宝,是命,捧在手心,沈书娆却当她儿子是草,是泥,肆意践踏。
齐氏眼眸露出一抹痛恨,她攥了攥手上涂了迷药的帕子,暗想着还好她早有准备,一会儿一定要让沈书娆先闭嘴不可!
“娘……”秦沔摇头,面露苦涩道:“书娆不愿与儿子成亲,必定是儿子有哪里做得不周到,惹她生气了。
是儿子不对,也是儿子要娶书娆,此事,还是让儿子来吧。”
“阿沔!阿沔!”
秦沔朝齐氏摇了摇头,独自一人上前几步,走到了沈书娆的花轿前。
年轻男子手心儿里一层汗水,抿着的嘴微微颤抖着。
三分紧张,三分郑重,三分诚恳,一分羞怯,秦沔言辞恳切,眉眼纯澈道:“书娆……我秦沔自幼时第一眼见你,便倾心于你,此间从未对旁的女子动过心。
我知我文不成,武不就,而你,一直冰雪聪明,沉鱼落雁。我晓得,以我现在之资,的确配不上你。
可是书娆,我保证,我日后一定好好儿读书,你若喜欢我从文,我头悬梁,锥刺股也要考个前三甲给你,你若喜欢我从武,我就是拼得头破血流也要给你挣个功勋回来。
书娆,我秦沔在此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有我一口汤喝,必定有你一口肉吃,有我一条命在,必定要让你享荣华富贵。书娆……”
秦沔眼神紧张又灼热的注视着花轿,仿佛目光要将那薄薄的红帘子看穿。
语气放得低到尘埃,卑微又郑重道:“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你……你愿不愿意,让我照顾照顾你啊。”
齐氏抿着嘴,捏着帕子也看向花轿。
她儿子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做出承诺,沈书娆若是看明白了她眼下的处境,知道她身子不清白,名声还恶劣,再不会嫁给比阿沔还好,还真心的人,就该点头答应下来了!
可惜,花轿中的沈书娆并没有感到欣喜,更没有觉得庆幸,反而从心里升起一股恶心之感来。
“你要照顾我一辈子?”
“嗯。”秦沔点头,“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呵……”沈书娆凉薄的冷笑从花轿中响起。
“可是……我不愿,也不想你来照顾我。”
秦沔脸色猛然变得惨白。
沈书娆却是慢慢自己走出花轿,将盖头取了下来。
新娘子艳丽的妆容呈现在众人面前,面若桃花,唇若朱丹,柔和淡雅的气质仿佛春日盛开在山涧中的秀美春兰。
秦沔眼底有泪,憋了回去,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为什么?”
书娆不是明明很喜欢他,所以才不要楚洵,帮他坐上世子之位,要嫁给他的吗?
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离他而去呢?
还是说,书娆喜欢的只是世子之位,根本就不是喜欢他?
秦沔虽这样想,但看到沈书娆秀丽娇美的面庞,很快便把这样的想法抛之脑后。
这样温婉善良的女子,绝非那等肤浅贪财之辈。
沈书娆瞥到秦沔痴缠的目光,觉得恶心极了。
秦沔若还是庄亲王世子,她倒愿意虚与委蛇几分,可秦沔什么都不是,还这样缠着自己不放,只会让她觉得厌恶无比。
沈书娆冷笑道:“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你还是问问你的母亲比较好!
我沈书娆怎么被你们周家欺负,不得不嫁到你们周家的,你母亲周夫人不是最清楚了吗?想要欺负了书娆,还娶书娆进门儿,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沈书娆眸光陡然凶狠,拔下头上一支金累丝凤簪,对准那绣交颈鸳鸯,并蒂莲花的大红盖头,便“刺啦”一声,从中划破。
“今后……你们周家该得的好处已经得了。”沈书娆缓缓抬起头来,语气冰冷道:“今后,我沈书娆和你们周家,便有如此盖头。
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辈子都莫要再往来!”
“哗啦”,被划成两半截的盖头被沈书娆一扔,随风扬起,飘飘然落在了秦沔的头上,盖住他泪水盈眶的一双眼睛。
“哐”,金累丝凤簪也被沈书娆一扔,滚落在地上。
盖头慢慢滑落下来,秦沔慢慢攥紧手指,满眼都是痛心,哽咽道:“书娆,你……你真的要走吗?”
沈书娆原本就不喜秦沔,眼下秦沔一无所有,她对他更是不必客气了。
原是楚洵和顾宝笙与她的名字始终纠缠在一起,再怎么样,为了面上过得去,他们两人的名声不受损害,也会过来这一趟。
只要楚洵来了,她自然有法子让楚洵再也没法儿抛下她。
可结果呢,楚洵没有过来。
那她花轿进周家的门儿还有什么用?
难不成她做戏还得做全套,要跟秦沔拜天地高堂,入真正洞房?
她可没那么多的时间跟这群废物、色鬼周旋。
至于一心想她怀孕的齐氏,沈书娆更没打算给她好脸色,眼神冷冷的一瞥,不满又委屈的目光便落在了齐氏身上。
“我不走?我不走还等着你们周家逼死我吗?”沈书娆指着齐氏,泪光闪闪道:“周公子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娘亲在安平伯府都做了什么事啊?
我娘的嫁妆,从金银首饰到陪嫁铺子,但凡她看中的,就没有不讨了去的。我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怕我受委屈,自然是你娘说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从来没有不答应的。
可你娘呢?得寸进尺,便是再多的银子,她也欲壑难填,不把我们安平伯府掏空,她就不甘心。
我还没嫁过来,她便敢这么威胁我的爹娘,若是我嫁过来了,她拿捏着我的性命,又是长辈婆婆,那我嫁进来岂不是自寻死路,也让家里人受累?
秦沔,她是你娘,我沈书娆不过是你娶回来的外人,媳妇儿,你只她一个娘,可是媳妇儿却是我死了你可再娶的。
我沈书娆一来惜命,二来,为了你们一家子家和万事兴,我怎么能嫁进来,破坏你们母子的情谊呢?”
众人齐齐愣住,万万没想到,沈书娆不成亲竟然是因为齐氏要贪财,想搬空伯府的缘故。
就连秦沔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齐氏。
对上儿子震惊的目光,看着众人对秦沔的指指点点,齐氏又是心痛又是悔恨。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
“阿沔……”齐氏含泪,伸出颤抖的手想抓秦沔的胳膊,“你听娘说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敛财不少,可错处也不全在她,沈书娆也有罪啊。
齐氏很清楚,沈书娆这分明是为了想不入周家的门儿,这才把事情一股脑儿全推到她的身上。
但秦沔却后退一步,躲开了齐氏的手。
沈书娆眼底划过一丝得意,慢悠悠的转过身子,便准备走人。
她巴不得齐氏一家子人被人唾弃,被全京城的人嫌弃,永远赶出京城才好呢。
呵,没进门儿媳妇儿的家产都敢搬走的人,京城谁还会看得上他们周家啊?
沈书娆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正准备走时,身后的齐氏泪光一闪,一个咬牙,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众人一下子就愣了。
南齐自古便是儿媳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婆婆跪儿媳妇儿,这还是头一遭看到。
但齐氏也顾不得这些了,沈书娆若是今日不进这门儿,他们一家子就只能去死了。
“砰砰砰”齐氏先磕了三个响头,额上一片红肿,满眼含泪道:“书娆……这事儿原是误会,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安平伯府就你一个女儿,我们家,也只有阿沔一个儿子。但凡我们两家的金银珠宝,自然都是留给你们小夫妻的,还能给旁人不成?
亲家当时交些珠宝,交些房产地契在我手上,那也是怕你们年轻不知事,不知省吃俭用,把银子给挥霍光了,这才交到我手上,让我给你们暂且保管着吗?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你看啊,我都存着呢,都存着呢。”
说着,齐氏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一个行子,从里拿出几张地契来,泪痕满面道:“这个,珠宝铺子,大米铺子,还有这个古董铺子……不都是你们的。
娘一把岁数,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些银子铺子,不留给你们,不留给将来的孙儿,难不成娘还要把它们带进棺材里吗?”
众人见东西都在,齐氏说得有理,便不由信了几分。
沈书娆眉头一皱,她想要的可不是齐氏道歉啊!
即便齐氏说得有几分真心,或者说,即便齐氏说得句句是真,她也不愿意留下来,跟那废物秦沔生孩子!
“您的话,书娆可不敢相信。”沈书娆往旁边儿站了一站,眉眼失望道:“您骗人也不是这一两回了。书娆若是再信,那便是拿命在赌。
如今庄亲王府没了,您吃穿也不易,你收的安平伯府的银子,书娆也不收回去了,就当是书娆对秦沔的补偿吧。
但愿以后您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儿媳妇儿。”
抬头看到秦沔那副失魂落魄的废物样子,沈书娆更为不屑了。
不过语气还是略带安慰与歉意道:“书娆此生与你无缘,日后,你一定会遇上比书娆更好的姑娘的。书娆,这就告辞了。”
说完,沈书娆转头便要走。
根本不管秦沔一脸惨白,双目茫然,仿佛木偶一般站在原地,
只要能摆脱周家,所有的恶名都是周家帮她背着,她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跪在地上的齐氏含泪将那些地契一张张收起来,看着儿子被沈书娆刺激成这样,眸光满是阴狠。
沈书娆要想他们在京城待不下去,想要她儿子孤独终老,怅然一生,就别怪她心狠了!
轿子旁的空地上,摆着个还未太进门儿的嫁妆箱子,箱子角尖锐锋利,齐氏眸光闪了一闪,忽然往前一扑,便抱住沈书娆的腿,大哭道:“书娆……书娆……我明明是一回都没骗你,你娘也知道这事儿啊。
你不能因为……因为这婚宴上来的人少了,觉得没面子,就要走啊。
阿沔现在每天天没亮就起床读书练武,咱们不会过苦日子的,你嫁过来吧,我求你了。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家阿沔,以后你大不必像别的人家那样,在我面前立规矩。
你到我们家,我把你当婆婆……不,我把你当小祖宗供着。就这,你还要走吗?”
沈书娆拧眉,用力蹬了蹬腿,可齐氏仿佛水蛭一般,整个上半身死死贴在她的大腿上,让她根本寸步难行。
“娘……书娆……”
秦沔看到齐氏这般帮他留住媳妇儿,心里又愧又悔又心疼,见沈书娆还是不肯跟着他,心里痛心又无奈。
“娘……不然您……”让书娆走吧!
秦沔还未将心中的话说出口,齐氏的手忽然在沈书娆的裙下的小腿肚子上死命的一拧。
“啊!”沈书娆下意识脚往齐氏身上一蹬,齐氏手一松,沈书娆整个人忽然朝前倒去。
“书娆,小心啊!”齐氏尖叫起来,直直的往沈书娆身上扑上去,抱住了沈书娆的腰身。
众人便见齐氏抱住沈书娆的腰身,身子却没有稳住,两人均是重重往那箱子一砸。
“啊!”
“咔嚓”一声,齐氏的手折了。
沈书娆额角正碰在那嫁妆箱子上,登时鲜血直流。
齐氏痛得龇牙咧嘴,沈书娆却是已经痛晕过去了。
“娘!书娆!”秦沔和红玉、碧珠忙慌慌张张的过来把沈书娆和齐氏各自扶起来。
齐氏折了一只胳膊,疼得眼泪汪汪的,见儿子一脸心疼愧疚,齐氏忙忍住眼泪道:“不打紧的,娘不打紧的,你先去看看书娆吧。”
秦沔哽咽几声,点了点头,刚转头过去,就听见众人一阵惊呼。
“沈姑娘的脸……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沔望过去,就见红玉和碧珠怀里,沈书娆那张雪白的脸上,额头上,右脸上,均是一大片血迹,隐约还能瞧见额头上的窟窿眼,右脸上的划痕。
看到箱子棱角上的斑斑血迹,还有方才沈书娆扔在地上的,此刻带了血迹的金累丝簪子。
秦沔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方才摔倒的时候,沈书娆必定是直接撞上了箱子,而后滑到在地时,脸又蹭到了自己扔的金累丝凤簪,这才……
“书娆……”秦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儿子啊,都怪娘不好。”齐氏脸色惨白道:“快些给亲家送信儿吧。让亲家亲自过来一趟。
就是要拉着你娘去见官,给书娆赔罪,只要不拖累你,娘都认!”
红玉与碧珠小声哭了起来,她们是知道的,等夫人一来,瞧见自家小姐这张脸,小姐就是不想嫁,也会被塞进周家的。
然而,身为奴婢是没有办法让主子收回成命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安平伯府,在安平伯府等着沈书娆成亲好消息的沈夫人匆匆赶了过来。
一下轿子,沈夫人便直直往沈书娆那边奔了过去。
“书娆?”沈夫人颤抖着声儿,几乎是跪在了沈书娆身旁。
雪白娇嫩的脸蛋上,隐约可见金累丝凤簪那只凤凰的模样,血肉模糊,印记深刻,额角上也是窟窿一个。
即便世上再多灵丹妙药,那凹陷的一小块肉,又怎么平滑如初?
看着女儿再不能恢复的脸蛋儿,沈夫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今日从沈书娆出门后便一直心神不安,总是眼皮子不停的跳,即便喝了些安神茶,仍旧没有作用。
好不容易见几个小厮回来了,原以为是报喜,谁知道,竟是报忧。
沈书娆的父亲安平伯对这门婚事从来不满意的,也一向嫌弃沈书娆宫中的事儿丢了安平伯府的脸面,自然不屑过来。
可她作为母亲,又是亲自主导了这门婚事的人,怎能不管?
齐氏被秦沔扶着,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见到沈夫人,“扑通扑通”两声,母子俩俱是跪在了沈夫人旁边。
“亲家,是我不好。”齐氏哭道:“都是我没有把事情给书娆解释清楚,书娆这才误会了我,不愿跟阿沔成亲。
方才若非是我抱着书娆的腿,求她不肯走,她定然也不会摔在箱子上弄成这样……可那些银子,我是当真没花,全都是留给书娆和阿沔的啊。
这事儿是我不对,亲家,你若要送我见官,我绝不怪你,你若还愿把书娆安心交到我们家,我和阿沔保证,日后让她事事顺心,绝不再伤害她一根毫毛!”
沈夫人一面用帕子给沈书娆擦着脸上的血迹,一面眼露不忍。
她知道女儿有多决绝,有多不想嫁给秦沔。
可她更知道,她的女儿不能再继续犯错,惦记不该惦记,挽回不该挽回的人了。
楚洵和顾宝笙,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并非是没有权力收拾人,只是不屑于收拾她的女儿罢了。
方才小厮来报的时候都说了,楚洵今日不来是去和顾宝笙去钓鱼了。
一个宁愿去钓鱼都不愿意来参加她女儿婚宴的男子,可见对她女儿有多不上心。
何况……沈夫人瞧见沈书娆磕在嫁妆箱子上磕出的额头上的窟窿眼,还有方才被她扔在地上的金累丝凤凰簪刮破的面颊,眼底渐渐积蓄起泪水来。
如今这样的面容,别说楚洵瞧不上,便是普通官家,也未必瞧得上啊!
沈夫人擦了擦眼泪,起身亲自伸手将齐氏和秦沔扶起来,十分歉疚道:“亲家、阿沔,书娆年纪小,我怕她不会持家,便把东西先交给你保管,没有与她细说。
我若早些跟她说清楚,也就不会引起误会了。此事确是我的不是。亲家,你也是看着书娆长大的。你知道的,她原是个好孩子,不过有时脾气硬了一些。
可但凡你有理,她绝不会与你争执的。这回,咱们谁都别怪谁,该成亲还是成亲,‘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齐氏泪水连连的点了点头,连声道好。
想吃牢饭,那也只是趁着沈书娆没有醒来,跟沈夫人嘴上说说,想她心软罢了,齐氏可从来没想过让沈书娆醒来决定她的去留。
沈夫人见齐氏答应下来了,心下的气稍微一松。
“阿沔啊。”沈夫人走近一些,慈爱的小声道:“娘一向很看好你和书娆的。
安平伯府就书娆一个孩子,难免骄纵了些,可书娆本性不坏,你是知道的。这回,她才失了孩子,来喜宴的人又这样少,难免心里有气。
你们小两口好生过日子,等书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安心与你过日子,不会再有这么大脾气了。娘只一个请求,待书娆宽容些,别与她计较那么多,可好?”
沈夫人很清楚,齐氏愿意委曲求全,不是因为安平伯府有多么的有权有势,而是因为,儿子秦沔喜欢。
齐氏只有一个儿子,儿子的喜欢就代表了一切,若是秦沔不喜……沈夫人瞧了眼面色刻薄又妖娆的齐氏,没有再想下去。
秦沔见沈夫人不怪他,反而劝他和沈书娆好生过日子,眼里登时包了一眶热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齐氏用没折的那只手碰了下秦沔,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谢你娘?”
“哦?”秦沔这才忙擦了擦眼泪,忙道:“小婿多谢岳母成全!”
沈夫人笑中带泪,点了点头,让红玉和碧珠还有几个嬷嬷帮忙把沈书娆扶了进去。
沈书娆昏迷,拜堂自然是不然站着来的。
沈夫人怕沈书娆醒来拿着这事儿再作筏子,干脆便让红玉和碧珠将昏迷的沈书娆扶着拜堂。
虽然敷衍是敷衍了些,但到底也算是勉强礼成,彻底让沈书娆和秦沔在一块儿了。
座上双亲,折了胳膊的齐氏自然是喜笑颜开,欣慰含泪。
一旁的庄亲王眉头紧皱着,无为其他,齐氏和秦沔低三下四的求一个女人,还是他不要的女人进门儿做儿媳妇儿。
庄亲王觉得……真是丢脸到家了!
更让他不高兴的是,他方才瞧了一圈儿,沈书娆竟没有带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过来。
仿佛根本没有让丫鬟给秦沔做通房的意思。
这不是让他白高兴一场吗?
想到齐氏背着他藏了那么多私房钱留给秦沔和沈书娆,却跟他哭穷,只给他那么一点儿银子去花满楼风流快活,庄亲王瞥了眼齐氏,磨了磨后槽牙。
齐氏垂眼,装作没看到,没折的那只手狠狠捏了把手帕。
*
周府屋内
浓郁苦涩的中药味儿盈满屋中。
沈书娆额上,脸上涂了冰冰凉凉的褐色药膏,周围的肌肤雪白娇嫩,仿佛是枯枝败叶落在了一片冰雪上。
红玉和碧珠一面在小心翼翼的往上面继续上药。
但伤口深,即便她们动作轻微,沈书娆仍旧是疼得倒抽冷气。
“嘶”的一声,沈书娆叫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了。
抬眼便是头顶墨绿色绣春兰的帐子,身上被子熏着她熟悉的玉兰香味。
那一瞬,沈书娆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安平伯府的闺房。
她有些欣喜的微微转头,可刚转头,整个人就呆愣住了。
屋内没有名家大师的山水墨画,没有黄花梨木的妆奁桌椅,更没有她熟悉的绣花虫鸟语的双面屏风。
有的,只是一张干净普通的桃木桌,上摆着雪白瓷杯瓷壶。
再远些,妆奁上,虽然有她的珠宝匣子,却不是她所熟悉的雕刻着花开富贵的妆奁,甚至,连一面铜镜也没有。
这一切都素雅简朴得仿佛一个尼姑庵。
沈书娆的脸色极为难看,“这是哪儿?”
她心里有了个答案,却始终不愿意相信,她只记得齐氏同她争吵,而后她摔倒,就再也不记得后来的事情了。
红玉怯怯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回……回姑娘的话,这是……”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股香喷喷的鸡汤味儿从屋外慢慢飘进来,越来越浓郁。
“秦沔?”
便见齐氏和秦沔母子两人慢慢进来,面上笑意十分真切。
“书娆,”秦沔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娘今儿教我做的鸡汤,我头一回做,你……你尝尝看吧。
若是……若是你觉得不好喝,我一会儿亲自去八仙楼给你买一盅回来。”
秦沔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脸微微发红,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看沈书娆,显得局促不安。
齐氏见儿子不说话了,整个一愣头青,就等着沈书娆说话,又气又好笑,便帮着儿子开口了。
“书娆啊。”齐氏笑意真切道:“阿沔这鸡汤熬了一下午,我尝着很是不错的,不比八仙楼差。你身子不舒服,该多喝一些。
阿沔……”
齐氏眼神示意着秦沔,让他往沈书娆这边儿过来几步,亲自喂沈书娆。
秦沔一笑,手持汤羹舀了一勺鸡汤,他没敢吹,只想呆呆的把手放在半空等鸡汤凉一会儿。
可还未等那鸡汤凉下来,沈书娆撑起上身,手一推,整碗滚烫的鸡汤便泼洒在秦沔的胸前。
“沈书娆,你不喝就直说,怎么能这样呢?”
齐氏见儿子被泼了一身滚鸡汤,脖子都烫红了,忍不住气得就想骂沈书娆一番。
她宝贝到大的儿子,低三下四的来哄人,结果竟是这样!
沈书娆根本没放在心上,冷笑道:“他自己不要脸面要来我面前讨好我,怪得了谁?
我又不是你们周家人,凭什么要住在这儿,我现在要回去,你们让开。”
“谁说你不是我们周家的人?”齐氏帕子一甩,便把今日下午的事噼里啪啦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清楚楚。
“你倒是说说,这一街的人都瞧着你进我们家的门儿,都听着你娘是怎么承认我们这周家是亲家的,怎么要阿沔好好儿照顾你的。
还不少人看着你们拜堂成亲的,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不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妇儿!”
“娘。”秦沔见沈书娆面色惨白,心疼极了,忙过去让齐氏不要继续说下去。
齐氏咬了咬牙,把想骂的话憋了回去。
沈书娆气得浑身发抖。
“啊!”的一声,抄起床上的瓷枕便砸在地上。
哐啷一声,瓷片绽开在地上,仿佛破碎的冰莲花。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沈书娆气急败坏,一边骂人,一边疯了一般,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从床上跳下来,不住的推搡齐氏和秦沔。
“书娆!小心地上的瓷片扎脚啊,我们这就走,你别过来了!”
秦沔怕沈书娆踩到那一片碎瓷片,忙拉着齐氏匆匆忙忙的走了。
待出来,沈书娆房门紧闭后,一阵噼里啪啦,哐啷哐啷的声音接连响起。
外头的齐氏和秦沔听得一阵心肝儿肉疼。
自然,秦沔心疼的是沈书娆气大伤身,而齐氏,则是心疼那些被砸得稀烂的铺陈摆设。
如今不比从前,庄亲王还时时刻刻盯着她手里那笔银子,不得不处处节俭,想到还要给沈书娆新弄一批瓷器,齐氏便心疼不已。
“娘……”秦沔面露忧色,于心不忍道:“娘,书娆还是不喜欢我,不然……不然我们放她……”
“你放她才是害你,你这傻孩子。”齐氏把秦沔拉到一株果子零落的石榴树下,苦口婆心的劝:“书娆现在这么个情况,你要她回去怎么办?嫁给谁?
到时候她回去,人家指不定还说是咱们家休了她,你那法子,才是不给她活路呢!
行了,你别管这事儿了,你先去把你这身儿衣裳换了,改天儿娘有空,娘亲自去帮你说说。你甭管了。”
说着,齐氏便推着秦沔回屋,让他沐曰衣裳,自己转身又走进了沈书娆的屋子。
不出齐氏所料,一地碎片,椅子歪歪倒倒,妆奁前一片狼藉。
齐氏心疼归心疼,该说的话却是一句没少。
“书娆,到今儿这田地,咱们谁也别怨谁,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沈书娆跪在一片破碎的铜镜前,面目映照得扭曲狰狞,仿佛厉鬼。
“好好儿过日子?”沈书娆不禁冷笑:“你把我的脸弄成这样,让我再也不能找楚洵,这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你这样对我,凭什么还想我跟你儿子好好儿过日子?”
齐氏皱眉:“书娆,你这话可不对。我承认,你摔在箱子上,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书娆,做人要讲道理啊。你若不丢下我们阿沔,非要走,哪儿有后来的事儿?
再者,即便你额头上的伤口是我的错,脸上的伤口总不是我的错吧?大夫也说了,额上的窟窿眼儿小,可比你脸上那一大片伤口容易恢复多了。
你要是不给我们阿沔难堪,把簪子盖头都扔在地上,你自己现在这张脸能变成这样?”
“啊!你给我滚!给我滚!”
哐啷,铜镜片碎在齐氏面前。
“好,看在阿沔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齐氏一面往外走,还一面忍着气劝道:“可你也别小瞧阿沔,他明年会去考春闱,你们安平伯府那儿还有关系,你若好好儿,做个官家夫人哪里不好?”
“滚!”
“哐啷”,最后一大块镜子碎裂开来。
沈书娆低头,眸光发狠,“顾宝笙……我不会……放过你的!”
*
安平伯府
秦溪坐在上首喝茶。
安平伯坐在下首,面如冠玉,温润儒雅,一面喝茶,一面含着慈爱的笑容打量着秦溪。
年轻男子一身白袍玉带,仿若谪仙,茶雾缥缈,愈发衬得他仙姿飘飘。
“伯爷这茶,果然是好茶。”秦溪毫不吝惜的称赞道。
“殿下谬赞。”安平伯拱了拱手道:“庐山云雾原是下官一个下属献上来的,论新鲜,宫里的才是头一份儿。
下官儿这儿的,都是自个儿喝的,哪里比得上宫中贡品。殿下既然喜欢,下官库房里还有好些。这就叫人给殿下包起来吧。”
“春海!”安平伯立马吩咐道:“库房里存着的庐山云雾全都给殿下包起来,还有海棠春色、白毫银针,但凡有的,都全给殿下包起来。”
上首的秦溪,眼眸划过一丝淡淡的不悦。
安平伯转头回来时,秦溪已是笑容满面。
“伯爷真是太客气了。”秦溪笑道:“论起来,伯爷是长辈,本殿是晚辈,上门叨扰,本殿没带几份儿见面礼,伯爷倒是给了本殿不少东西带回去,本殿,怎么好好意思收下呢?”
“殿下说笑了。”安平伯恭恭敬敬道:“殿下原是天之骄子,莫说这些茶叶殿下能收下,便是天下的茶叶,殿下收下了,那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秦溪沉默片刻,淡笑道:“伯爷,‘今时不同往日’。丰城徐家虽然迁回了京都,终究是根基尚浅,不如承恩公树大根深。
陛下将父皇贬为庶民,本殿的身份,也不过是徐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孙罢了,想喝天下的好茶,恐怕……还得伯爷帮忙了。”
安平伯恭敬的拜下去,“下官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溪含笑,将安平伯扶起来,亲手将下属送上来的一对蝴蝶玉佩送到安平伯手中。
“伯爷家的嫡女今日出嫁,本殿虽然不能前去观看,可这礼物总是要送的。”顿了顿,秦溪又道:“是母妃亲自选的礼物,还望伯爷收下。”
安平伯的眼睛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手有些微微颤抖,“多谢殿下。多谢娘娘。不知,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宫中几个妃嫔的身子一向都不大好,尤以徐淑妃为最。
秦溪瞧了眼安平伯,笑意清浅道:“母妃没事儿。倒是……沈姑娘不能进广平王府,许多事儿,办起来,可就……”
安平伯只听到秦溪提了徐淑妃一句便掉了话头,虽心中不乐意,但也没表现在明面儿上。
“回殿下的话,无用弃子,自然该舍弃。不过殿下放心,书娆母亲一家的财产,虽然明面儿上是败了,可私下,下官已经让人转移了。若殿下要举事,下官自当拼尽全力。”
秦溪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既如此,那就辛苦安平伯了,徐府上还有事,本殿就先告辞了。”
“殿下严重了。”安平伯拱了拱手。
慢慢送秦溪到暗道口,在秦溪转身要走的那一刻。
安平伯叫住他,脸色关切道:“殿下,天凉了,无论您还是淑妃娘娘,可一定都要多穿些衣裳,多喝些热粥啊。”
秦溪淡淡一笑,“多谢伯爷提醒,本殿会转达母妃的。”
说完,秦溪便飘飘然下了暗道。
常随春海站在安平伯身后,静静站了许久。
待安平伯转身出来,春海才跟在后头小心翼翼道:“主子,四殿下,似乎不大……不大……”
“不大喜欢本伯爷是吗?”
春海点了点头,虽然极力隐藏,终究还是会眼露不悦。
“不喜欢也没关系啊。”安平伯淡笑一声,“弟弟年幼不懂事儿,不还有哥哥吗?”
杜皇后再厉害,杜皇后的哥哥承恩公再厉害,让齐府送不进闺女做贵妃那又怎么样?
杜皇后没有儿子,终究差了徐淑妃一程子。
景仁帝眼下活着的儿子当中,除了他的儿子溪儿,还有谁可与之争锋?
至于景仁帝即便一肚子隐私诡计,也绝不会想到,徐淑妃,也就是他的柔儿救他和入宫为妃,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他跟在庄亲王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
秦溪这个小儿子不喜欢他,皇位自然也不必非要给他,毕竟,他还有大儿子啊。
安平伯嘴角笑意深深,抬脚往一个小院中走去。
刷刷刷,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叶被铜钱片片割成三片飘落在地。
远处的俊美年轻男子,听闻脚步声至,慢慢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那层黑布。
安平伯瞧了眼地上的均匀的叶片,“啪啪啪”拍了拍手,夸赞道:“博哥儿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啊!”
年轻男子慢慢抬头,露出一张肤如凝脂,眼睫长翘,唇红齿白,极为俊美的面庞。
若是有人细看,便会发现,他就是从前户部尚书府上的痴痴呆呆的二公子,苟博。
苟博收回铜钱,眉目冷冷,语气恭敬道:“爹,您来了。”
安平伯点了点头,走过来拍拍肩膀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秦溪和苟博是徐淑妃一胎双生,而南齐皇室的规矩,却是双生子必须除掉一个。
秦溪是幼子,出生时被苟博弱小许多,若是离了皇宫那些名贵难寻的药材,医术高超的太医,恐怕未必能活。
不得已之下,便只能把苟博抱了出来。
虽是一胎双生,不过秦溪像徐淑妃,苟博像安平伯,加之后来安平伯去了封地,将苟博藏在了苟府当中,便更没有人将父子二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了。
原本待在苟府的小院子,有安平伯的人好生带着,苟博是不会有事儿的。
奈何苟夫人看不惯苟博长得比自己的亲儿子好看,去年冬末亲自出手害苟博的脑袋不慎撞到了门,装傻变成了真傻。
直到这边的人找不到妙手回春的大夫,给他送了信,他这才派了人过来找到苟博,将他治好。
虽然数年未见,但安平伯对这个自己亲自派人调教出来的儿子可谓是喜爱至极。
就拿这做事的魄力和狠心的性情来说,都是像足了他啊。
“博哥儿。”安平伯似是不经意提起道:“薛御史家那个姑娘,这些日子还没放弃,还想着四处找你。
你也知道,这丫头是捕快,若是顺藤摸瓜查到当年的事儿,知晓了你的身份,徐家和安平伯府,可都不会太平啊?
你……可要爹的人帮忙杀了她?”
苟博眉目阴冷,语气沉沉道:“此刻杀人,虽能泄愤,却会引人怀疑,薛岩和平渊交情深厚,都是查案之人。
若是他们细查那女人的死,恐怕更容易查到我头上。现在不宜动。
再者,这个女人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杀她,自然该时机成熟,我亲自将她片片凌迟。”
安平伯细观苟博面色,见他的确没有丝毫动心的样子,心里这才放了心。
他抬手拍了拍苟博的肩膀,含笑道:“到时候,爹一定将她交到你手里,让你亲自将她……片、片、凌、迟!
你好好儿练功看,爹先走了。”
安平伯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苟博蒙上眼睛,“刷”的一下,一枚铜钱准准的打在银杏叶上。
手里的铜钱慢慢打在叶上,落在地上,待所有铜钱铺满了地,苟博这才手掌一张,将地上的铜钱吸入掌中。
而后,狠狠捏了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