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王府书娆齐齐遭殃
宫内
朱红香案立于高台,青铜大鼎分放两侧。
香案上供着一尊金佛,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青铜大鼎之中,插着三炷半人高的香,烟气袅袅,香灰漫漫。
景仁帝同杜皇后站在香案之下,静静等着今日为景仁帝诵经祈福的得道高僧过来。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老僧不疾不徐的走上前来,须发皆白,眉眼温和。
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阿弥陀佛,贫僧善因,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善因大师声音朗润,缓缓如溪水,全然不似年事已高的老者,这倒是让众人不由一愣。
尤其底下的沈夫人,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更是不由眉头一皱。
她总觉得,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声音。
可眼下,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因为——沈书娆不见了。
半个时辰前,她醒来后,便不见沈书娆的踪影。
问红玉、问碧珠,两人都只道是去找齐氏了。
然,她过来的时候,齐氏已经站在了杜皇后的下首,她不能上前询问,只盼着这场诵经祈福尽快结束,她好去找找女儿在哪里。
不过,沈夫人的着急,齐氏是半点儿不曾有的。
景仁帝只有庄亲王这一个亲弟弟,作为王妃的齐氏,所站之位,离皇帝皇后很近。
尤其杜皇后面容略有男儿的硬朗之气,便愈发衬得一旁的齐氏眉眼娇美,妩媚动人。
那些文武百官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齐氏身上,这让她觉得很有面子。
就连之前被顾宝笙指桑骂槐的被辱之气,也一下子全烟消云散了。
可齐氏不知道的是,众人看她,并非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而是,“庄亲王妃……”杜皇后的方脸上露出一抹不满来,“善因大师先前便说过,为陛下祈福的吉时是巳时。
如今祈福吉时已到,为何不见庄亲王前来啊?”
被这一问,齐氏昂起的头不由缩了一缩。
庄亲王在从前先帝爷在的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性子,又是个最不信神佛之说的。
先帝爷去世后,按理说,庄亲王是该守孝的。
既是先皇,又是生父,无论哪一条,规矩,庄亲王都不该在孝期沾染美酒女色。
不过,先帝爷心里一向没有景仁帝和庄亲王这两个儿子,只惦记着萧山王。
因而,他死之后,庄亲王没有回京奔丧,而是在封地玩弄女人,景仁帝也并未斥责于他。
这么多年的亲哥俩了,亲爹死了,庄亲王不守孝都没关系,如今还能为个祈福的事儿就处置了庄亲王不成?
瞧着景仁帝那温和的面容,也不像是因为儿子秦沔的事,便跟庄亲王生分了啊。
最多说了庄亲王几句,一会子指不定还要给庄亲王这个弟弟赏人比花娇的歌姬舞姬哄着庄亲王呢。
她可是知道的,景仁帝平安顺利的活到现在,庄亲王手里那支军队,可是帮了大忙。
眼下,庄亲王不过是玩女人会来迟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氏想着,杜皇后是嫂嫂,未必多清楚庄亲王的性子,还有景仁帝对庄亲王的大度。
她便把目光看向景仁帝,含笑解释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话,王爷为了赶回京城,连日奔波劳累,又得带兵操练,身子有些吃不消。
方才是太过劳累了,所以在偏殿小憩了一会儿。臣妇心疼王爷,是以并未叫醒他。若是陛下和娘娘现在要见王爷,臣妇这就去将王爷叫醒,让他过来请安,如何啊?”
齐氏一脸笑意的看着景仁帝和杜皇后,丝毫不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景仁帝号称是南齐的仁君,自然是宅心仁厚,胸怀宽广的。
亲弟弟为了他连日赶路,奔波劳苦,带兵操练,风雨无阻,这份儿情意,难道不该感动褒奖吗?难道不该让庄亲王多睡一会儿吗?
齐氏暗暗想着,自己这话说得当真是体面。
既让景仁帝知晓了庄亲王的辛苦,又瞒住了庄亲王玩女人的事情,一会儿啊,阿沔的官位和庄亲王对她的夸赞定然都会如期而至了。
她正暗自欣喜的想着,冷不丁便听到上首沉沉的声音传来,“如果朕没有记错,皇弟是五日前便到了京城吧……”
齐氏的笑意僵了一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庄亲王妃。”杜皇后叹气道:“就算再如何奔波劳苦,五日前到了京城,一连休息五日,也该休息好了啊。
陛下是皇弟的亲哥哥,对他从来是照顾体贴,嘘寒问暖的。便是从前小时候皇弟生病,陛下都还帮着喂药。
如今陛下有疾在身,不过是要皇弟过来帮着诵经祈福罢了,为何……为何皇弟要找借口推三阻四呢?”
齐氏从小庶女出身,家中父母并未教导过她朝堂斗争,是以,齐氏只当杜皇后这话,是妯娌之间拌嘴。
或许,杜皇后就是因为自家的侄儿杜少擎没占着那位子,有意要和自己争持的。
因而,齐氏便忙跪到景仁帝面前,开始诉苦,“陛下啊,王爷可真是冤枉啊。
王爷与陛下是亲兄弟,又一向对陛下存了感恩之心,哪里会存旁的心思,不肯为陛下祈福呢?
陛下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大营的士兵们。王爷回京后便是风雨无阻的操练军队,绝无一点儿放松休息的时候。
王爷忠心耿耿,那都是为了陛下啊,皇后娘娘说这话,实在是……实在是太冤枉王爷和臣妇了……”
齐氏从前在庄亲王府上,在庄亲王面前便喜欢哭哭啼啼,以此博取男人的怜惜与疼爱。
是以,在景仁帝面前,她也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可这样的景象落在文武百官眼中,落在齐婉玥生父齐家家主,齐一辰眼中,落在景仁帝和杜皇后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堂堂的亲王妃,在一国帝后面前,哭诉委屈冤枉,用的理由却是带兵操练太辛苦,这不等于说景仁帝不该让庄亲王这么辛苦吗?
不等于说景仁帝该责罚“冤枉”庄亲王的杜皇后,以此来宽慰臣子、皇弟的心吗?
然,庄亲王妃却丝毫不觉自己话里话外带了以下犯上的意味,只是想一味的诉说庄亲王为了景仁帝有多么辛勤劳苦,兢兢业业,只是想景仁帝看在庄亲王功劳苦劳的份儿上,让庄亲王多睡了。
她是知道庄亲王的习惯的,每次新睡一个女人,总是新鲜不已,会玩弄许久的。
越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庄亲王便越是爱不释手,瞧这天色,约莫得午后,或是傍晚,才肯撒手的。
因此,齐氏便哭得越发委屈。
齐一辰站在下面,眉头紧皱,他瞧了眼景仁帝同杜皇后的脸色,两人俱是沉着一张脸。
这丝不寻常被齐一辰看在眼里,看得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正想上前将齐氏的话圆过来,打消景仁帝的不满。
景仁帝眸子一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朕让他赶快回京,操练士兵……都是错的了?”
“啊?”
齐氏不明白景仁帝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庄亲王妃……你同庄亲王,是在指责朕的不是,是也不是?咳咳咳……”景仁帝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嗓子一喊,他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不……不是呀。”齐氏连忙喊冤,眉眼焦急道:“臣妇怎么敢说陛下的不是呢……臣妇……”
她不过是存了些私心,说的话半真半假罢了,就是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骂景仁帝啊!
她却不知,景仁帝和杜皇后的心思。
太后母族留下来的军队只一支,景仁帝同庄亲王却有两个人,先前景仁帝怕先帝对那军队动手,是以让庄亲王将那些军队伪装成商队,送到了封地操练。
军队的兵符在景仁帝手里不假,可是军队的士兵,所认的主子却是庄亲王。
要想夺回这支军队,就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庄亲王自己交还回来。
景仁帝原本还在担心,他今日与庄亲王争吵了一番,若是庄亲王夹紧尾巴做人,把那些坏毛病全都藏起来,让他抓不到错处的话,他想夺了庄亲王的兵权,还真是不容易。
可齐氏这蠢女人却是个嘴笨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文武百官之前,便说庄亲王带兵太累。
既如此,那不带兵不就轻松愉悦了吗?
景仁帝长叹一口气道:“唉,也是啊……是朕考虑不周。
皇弟从小志不在此,若非为了朕,现在在封地吃好喝好,何必如此操劳。
他为朕劳累多年,朕若是不好生褒奖他一番,当真是对不起他的一番忠心劳苦啊。”
齐氏听景仁帝要奖赏王府,登时喜上眉梢。
她刚绽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就听景仁帝道:“皇弟劳苦功高,便在王府好生休养,今后不必上朝请安,不必进宫问候。
待他想入宫看看朕的时候,朕再让小竹子送他进宫来吧。”
齐氏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庄亲王是一品亲王,就算休养,那也该是休养一阵子啊。
她怎么听着景仁帝的意思,却像是要庄亲王在府上休养一辈子呢?
齐氏张了张嘴,强笑道:“这怎么成呢?再如何,上朝请安,入宫问候,都是臣子的分内之事,王爷,也是该做的啊……”
“皇弟太累了。”景仁帝摇头叹息,似是怜惜道:“他为朕守了这军队十几年,从没睡过一日的好觉,吃过一顿好饭,弄得一身是伤,满目倦容。
今日听王妃你说,朕这个弟弟竟然累到为朕祈福诵经的时候,都撑不住,沉沉睡过去,朕实在心中有愧,心痛万分啊。
自今日起,周家军的兵权,朕便收回来吧。
他今后好好儿在府上修养,也可让庄亲王妃你,不必这样担忧哭泣啊。”
收回兵权?
齐氏呆了一呆,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把那“兵权”两个字又喃喃念了一念。
这一念,登时惊恐万分,双目圆睁。
虽然面上是景仁帝的兵权,可是这一收回去,庄亲王府就成了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了呀!
再者,齐氏心中还有个十分隐秘的愿望,盼着庄亲王哪一日用那兵权把景仁帝拉下马来,自个儿当皇帝呢。
“这……”齐氏一下子就慌了,“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庄亲王妃,你到底是何意啊?”
杜皇后站在景仁帝身后,替他轻轻抚着脊背,顺着气儿。
她眸光不解又不满的看向齐氏道:“你方才说陛下不体谅庄亲王,让他劳累得睡觉都睡不好。
如今陛下宽厚仁慈,特让庄亲王不必做那辛苦劳累的差事,能好好睡觉,休养身体,你还是对陛下的决定心存不满,出口拒绝。
庄亲王妃……你到底要陛下做怎样的决定才满意啊?还是说,你要来做陛下的主,自己想个法子,出个主意不成?”
杜皇后眸光冷冷的看着庄亲王妃,声音又严厉了一分道:“你到底清不清楚,是你是这南齐君主,还是陛下是南齐的君主啊?……庄亲王妃?!”
齐氏对上杜皇后眼底的杀气,听到她的厉声质问,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吓得嘴巴哆嗦不停,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当年楚洵的母亲齐婉玥一死,她便被扶正做了庄亲王妃,跟庄亲王一起到封地去了。
她做庶女之时,只想站在齐婉玥的位子上,跟那些王妃贵妇相谈甚欢。
可当她真的站到庄亲王妃的位置之上时,偏又去了封地,只有那些员外县丞夫人的阿谀奉承。
是以,对下的飞扬跋扈,无所不在,对上的圆滑机敏,一无所有。
在杜皇后威严厉喝,有意施压之下,齐氏只能慌乱得手足无措。
心中不停想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王府的兵权丢了,庄亲王会杀了她的,儿子以后在朝廷官场上,也没什么指望靠头了!
更重要的是……齐氏慌乱的看了眼西戎使臣胡多问的身旁,那个顾宝笙……还没有回来。
如果景仁帝和杜皇后非要派太医去给庄亲王诊脉,发现庄亲王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玩弄女人的话——庄亲王府可就完了!
景仁帝同杜皇后两人一直紧紧盯着齐氏,见她眸光飞快往胡多问那边看了一眼。
而那西戎队伍之中,最耀眼夺目,最倾城绝色的和亲公主——北堂笙,更准确来说,是顾宝笙,并不在那其中之时。
景仁帝同杜皇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眼中的笑意。
庄亲王生性风流,喜好美色,从前未到封地上之时,宫中但凡漂亮白嫩的宫女都逃不过庄亲王的毒手。
原以为,还要想个法子,才能让庄亲王上钩,也让那怀揣顾、崔两家秘密的顾宝笙就此死无葬身之地,不能在一会儿的指证中出来作证。
却不曾想到,天助他们啊,庄亲王在这祈福的日子里碰的女子是顾宝笙。
如此一来,不必他们多用手段,顾宝笙自己便会陷入淤泥之中,死在那庄亲王府。
景仁帝咳嗽了两声道:“皇后……王妃她也是一时情急,这才语出不逊。
你既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是她的嫂嫂,应当体谅她一番为人妻子的心才是。”
杜皇后垂眸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妾一时没有想到此处。
陛下您身有不适,臣妾身为您的妻子,心急如焚,茶饭不思,一时倒是忘了,庄亲王妃是皇弟的妻子,自然也是焦急不安,一心为夫的。
庄亲王妃,是本宫一时有所忽略了,你不会怪罪本宫方才斥责了你以下犯上吧?”
齐氏不明白景仁帝和杜皇后的意思,更猜不透两人的用意。
只好顺着话小声道:“皇后娘娘多虑了,方才臣妇所言也有所不对的地方。
是臣妇该谢谢娘娘不计较臣妇的无礼才是,臣妇并不敢责怪皇后娘娘。”
虽然,她心里是责怪万分的。
齐氏不知,她垂眸那一瞬,眼中那一抹不甘怨恨全都落到了景仁帝和杜皇后眼中。
杜皇后懒得这会儿收拾她,面上含笑道:“你虽不怪陛下和本宫,可是陛下和本宫对皇弟却是心中有愧的。
皇弟进宫都能睡着,想来为陛下操练兵马那些年定然辛苦至极吧?
封地偏远,没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帮忙替他调理身体,眼下既然回宫了,宫中太医院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太医。
若是不让他们好生为皇弟诊治一番,让皇弟积劳成疾,一病不起,那陛下和本宫,才是问心有愧啊!”
齐氏一听,额头上登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来,手抓着裙摆,整个人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臣……臣妇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好意。只是……只是……”齐氏艰难的咽了咽唾沫道:“王爷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平日睡觉睡得少了些,有些困倦罢了。
这……这不是病,睡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太医诊治调理的。”
庄亲王体格健壮,生龙活虎,便是有火气,那也从不会喝什么降火的汤药,只睡睡女人,他便神清气爽了。
齐氏想着,那顾宝笙生得貌若天仙,若是此刻前去打扰了庄亲王的好事,那庄亲王才是真的要大发火气,气病了呢!
可景仁帝和杜皇后原本就是存心说这话,势必要达目的的,见齐氏不允,杜皇后反倒愈发坚持了。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呀,庄亲王妃。”杜皇后皱眉道:“积劳成疾这种事,哪里是平日不生病就能看出来的?
再者,庄亲王眼下都还未醒来,可见是累得不清,若是在陛下祈福的时候,庄亲王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即便陛下身子大好,也会心有不安的。
若是诊治一番,有病治病,无病祈福,陛下安心,本宫安心,你安心,文武百官都安心,哪里不好?”
齐氏惊惶,“可是……”
“好了。”景仁帝皱眉道:“皇弟这么多年才回来,自然该让太医好好儿替他瞧瞧身体如何的。王妃你便不要再多说了。
小竹子,去把太医院的谷太医和浦太医叫过来。他们两人医术最是高明不过,便是皇弟有什么伤病疼痛,都能让他药到病除的。”
小竹子连忙应声点头,下去找太医了。
唯有齐氏,一脸苍白,摇摇欲坠。
“庄亲王妃看来身子也不大好呀。”杜皇后怜惜道:“看来一会儿得让太医一道也给王妃把把脉了。
哦,对了,庄亲王妃……本宫还没问你呢,皇弟……是在哪个宫里的偏殿歇息的呢?”
齐氏喉头发紧,半晌才道:“是……是在云镜宫的偏殿。”
庄亲王之前嘱咐过她的,若有人来找,便到云镜宫就是了,那会儿,他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景仁帝同杜皇后点了点头,两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商量了一番,只说是庄亲王为国尽忠,他们自然也该亲自去瞧瞧,到底庄亲王的身体如何。
倒是一旁的善因大师,掐指一算,皱了皱眉。
“善因大师。”杜皇后见他愁眉不展,忙问道:“可是一会儿祈福有什么问题吗?”
善因大师先前给景仁帝算定的时辰是巳时到午时之间,看完庄亲王回来,其实也误不了多少时辰的。
“阿弥陀佛。”善因大师朝景仁帝和杜皇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语带担忧道:“若说时辰来算,自然是无事。
只是,方才贫僧算了一卦……十分……不吉!”
十分不吉,这几个字,登时惊得景仁帝同杜皇后两人呆了一呆。
要知道,他们今日可是要除去顾宝笙,彻底处理了那顾、崔两家冤案的啊。
善因大师说不吉,难道便是说这事儿不能成功吗?
景仁帝忙问道:“为何不吉?可有破解之法?”
底下的沈夫人越听那语气越熟悉,见那景仁帝同杜皇后两人忙问那善因大师,沈夫人不由抬头看了一看。
这一看到正脸,沈夫人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善因大师若是将那胡子一除去……长得……长得跟她多年前家中那个小叔叔何其相像?
当年她家那个小叔,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后欠了一屁股驴打滚儿,将家里的爷爷都生生气死了。
若不是后来因着安平伯府的关系,那些人断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家。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叔定然是被人打死或是饿死或是醉死在哪儿了,却不曾想,他竟然是躲到了京城的皇恩寺里头,还做了声望极高的善因大师。
沈夫人这一想,许多疑惑也就解开了,难怪女儿沈书娆前些日子一直往皇恩寺里头跑,还带了不少银子过去,只说是给皇恩寺添香油钱。
眼下瞧着……沈夫人忽觉心中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
便听上面那善因大师皱眉道:“不吉之因,是这宫中有污秽之事啊。”
“污秽之事?!”
众人齐齐大惊。
早在三日前,景仁帝便下了圣旨,只说要斋戒三日,直到祈福完毕,宫中之人,朝中之臣才可用荤腥,行房事。
何况,这宫中的房事,只有他景仁帝能行,眼下么……
景仁帝眼眸一眯,想到庄亲王和顾宝笙,心中一喜。
杜皇后不必景仁帝给她使颜色,便十分诚恳道:“还望大师指明那污秽之地,定要将那污秽之人,污秽之地的害处去了,千万不要害到陛下才好啊!”
沈夫人听着那话便觉不对,想到女儿书娆今日的反常,她微微抬了抬眼,往上一看。
顾宝笙不在……
或许,的确是中了女儿的计,被庄亲王玷污了。
可……
沈夫人心中一阵慌乱——她的女儿,沈书娆,也不在呀!
但身为臣子之妇,根本没有权力去跟景仁帝和杜皇后提要求,更不可能改变这两人的决定。
因而,善因大师一说得众人往元戎太后的小佛堂去,景仁帝和杜皇后便一声令下,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跟了过去。
顾明远跟在后头,眉头紧皱,额冒冷汗。
暗道景仁帝和庄亲王之间,因为那皇位、兵权的事,恐怕并不如表面上看来这样和睦。
这回把顾宝笙送上去……还真是……还真是亏了!
顾明远心中叫苦不迭,暗道早知如此,就该直接把顾宝笙送给景仁帝或是哪个皇子了,这回……
他皱着眉头往前看了一眼,但愿……但愿庄亲王做个闲散王爷便做了,将顾宝笙收了便收了,千万别把他给供出来了才好啊!
*
小佛堂外翠竹环绕,四下清幽。
小佛堂内哭声连连,惨叫不断。
景仁帝同杜皇后走在最前面,越往前走,声音便听得越清楚。
庄亲王口内下流无耻的话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着,骂着。
沈夫人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慌,偏生,她离得远,只听得出男子的声音是庄亲王的声音,却听不出那女子的声音到底是不是沈书娆的声音。
因而,更是心急如焚了。
齐氏离得近,听得里面的欢好之声不断传出,一张娇艳明媚的脸早已吓得毫无血色。
“庄亲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呀!”杜皇后一回头便厉声喝道:“你说王爷因操练兵马太过劳累,是以在云镜宫偏殿休息。
可现在呢?嗯?你听听!这里头都是什么事儿!
这还是在供奉太后娘娘牌位的地方!庄亲王的孝心呢!良心呢!”
齐氏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满面泪痕。
“臣妇……臣妇也……”
“庄亲王妃若是毫不知情,为何要欺骗陛下,犯下这欺君之罪呢?”
杜皇后一句话便将她的后路堵死。
齐氏这回彻底慌了,她不过就是瞧见了假山后那顾明远,顾明远送女儿上来,她帮庄亲王递了个消息罢了,怎么成了她的罪过了呀!
若是众人发现里头那个人还是西戎的小郡主,她就更是逃不了干系了!
想到那卖女求荣的顾明远,齐氏眼前登时一亮,忙喊冤道:“陛下,娘娘,臣妇冤枉啊!
是……是顾大人……”
齐氏转了转上半身,眼睛飞快在底下看,待看到顾明远的时候,齐氏忙指着他道:“都是顾大人,说他因为女儿不孝,冤枉至极,被贬了官位,家中困难,是以想让王爷救救他。
王爷……王爷本来也是不肯的,可是顾大人非要说他有冤情,王爷便也跟了过去……也不知顾大人使了什么手段,让王爷竟会在小佛堂里做出这种事啊!”
齐氏扑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定在了顾明远身上,看得他一张老脸立马涨得通红。
顾明远非要把西戎郡主认成自家女儿,可滴血验亲却完全失败的事儿,在南齐上下人尽皆知,已经成了整个南齐的笑话了。
可即便他从一品丞相被贬成了从六品的太仆寺丞,仍旧心中不服,心生毒计,要卖女求荣。
这着实让大部分的官员十分不耻。
景仁帝和杜皇后却是十分高兴的。
“噢,竟有此事?”景仁帝立马大怒道:“顾明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郡主不敬!
眼下,竟是胆大包天,连楚世子的未婚妻都敢送出去了。”
顾明远也不傻,他知道景仁帝不喜欢顾宝笙做西戎的郡主的。
因而,忙磕头求饶道:“回陛下的话,是臣教女无方。
这西戎的小郡主当真是顾府的女儿。”
想到顾宝笙如今已经做了庄亲王的女人,跟楚洵再也没有可能,除了帮顾家逃过这一劫,再没别的用处。
顾明远又忙道:“此事确实是臣不对,可也是……也是宝笙她知道自己有错了,愿意为顾家赎罪,这才自愿帮顾家去同王爷说情的。
至于之后的事儿……微臣着实没有想到啊!”
景仁帝重重叹了一口气。
沉声道:“顾爱卿啊,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顾明远磕头,“微臣有罪!”
“先前西戎的张祥招供的时候,朕原本还不信你同朕的皇弟竟做出了这等事,如今……如今你说西戎小郡主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又心甘情愿委身皇弟……
朕……不得不信——你们二人陷害顾家通敌叛国一事了!”
跪在地上的顾明远登时惊讶瞪大了眼,“通敌叛国?微臣没有啊!”
顾明远脑子完全没有转过弯来,就算通敌叛国,那也是孟行舟写的书信,他不过是搭了个桥罢了,也没有做什么呀!
不过是送了个顾宝笙给庄亲王睡,怎么就扯到了通敌叛国的事儿上了呢?
“你还不承认!”景仁帝大怒道:“若你和西戎毫无关联,为何你的女儿会到西戎去,变成什么睿王府的小郡主过来和亲?
若皇弟同西戎没有关联,为何你又对他百般讨好?啊?你说呀?”
“微臣……”
“说不出来是吧?”景仁帝招了招手,“小竹子,把张祥带过来!”
便见一衣衫褴褛的脏污男人被扔到了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请安,“陛……陛下。”
“张祥,当年是你说同镇国公府有往来的,你说说,当年还是丞相的顾家,和朕这个皇弟,同你,到底有没有关联啊!”
张祥早在来之前,便被顾延杳生敲打了一番,性命、银子都是在顾延琛手里,自然不敢乱说话。
一见到顾明远,还有瞪大眼的齐氏,张祥忙磕了几个响头,既害怕,又愧疚道:“回……回陛下的话。
其实……其实当年要草民害镇国公府和太傅府的——正是庄亲王同顾大人啊!”
“你血口喷人!”
这回,齐氏同顾明远同时尖叫起来。
真要是府上有了陷害顾、崔两家的名头,那通敌叛国的人,岂不是成了他们两家了吗?
顾明远指着张祥,忙解释道:“陛下,这人从西戎逃出来,先是指责是陛下与他有勾结,后又指责是微臣和庄亲王殿下同他有勾结。
分明就是想让我们南齐民心涣散,君臣不和呀!请陛下明察秋毫,切勿相信小人谗言9庄亲王殿下同微臣一个清白!”
张祥早有准备,自然半点不怕的。
何况,景仁帝的意思,就是要给顾明远和顾宝笙还有庄亲王一家定罪。
因而,景仁帝便示意那张祥大胆的说下去。
“陛下。”张祥顿了顿,便道:“草民的妻子之所以将草民背后之人,当成了陛下您。其实都是因为陛下同庄亲王殿下轮廓相似的缘故。”
“那……朕的皇弟,为何要执意置顾、崔两家于死地呢?”
顾明远同齐氏听到景仁帝这一问,嘴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祥却是说得头头是道,“因为庄亲王殿下不满封地贫瘠,美人稀少,美酒不足。
陛下虽然每年都给了不少赏赐,可他依旧觉得,要坐拥天下,有享不尽的美酒佳肴,国色天香才叫好。
庄亲王殿下深知,顾、崔两家忠心耿耿。若他带着周家军谋反,势必顾家军会阻拦于他。
是以……他才会不惜千里迢迢派人到西戎来跟草民通信。
只要借着草民的手,除去顾、崔两家,这南齐,便再无有力军队可以与之相较,抵挡得住了。
至于京城中的内应,便是当朝一品丞相,顾明远顾大人。
顾大人家有美貌女儿,却无法送入宫,替顾家争上贵妃、皇后的名头。但庄亲王殿下却十分喜爱。两人一拍即合。
据草民所知,庄亲王殿下曾亲口允诺顾大人,只要他除去顾、崔两家,等……等陛下……一……一驾崩。
他便要称帝,还会娶顾大人的女儿做西宫皇后,与东宫皇后庄亲王妃——平起平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张祥说的有理有据,而顾明远也确乎是那爱慕虚荣,卖女求荣之人。
先前继女孟云遥同秦池的事儿不就说明这一点了吗?
何况前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高官厚禄的父亲将家里的嫡女庶女分送给不同的皇子,在之后,无论哪个皇子登上帝位,享富贵荣华的都是这个父亲。
顾明远同齐氏一脸惊慌失措,忙摇头喊冤,“陛下……不是这样啊,您听微臣说呀……您听臣妇说呀。”
然而景仁帝却是半点儿不听的。
他方才把楚洵派出去了,这会儿人还没有回来。
而胡多问也在殿外等着,并没有跟过来,他得赶紧趁此机会把顾宝笙解决了才是。
因而,他便毫不留情道:“把里头的顾宝笙同庄亲王给朕带出来!”
话刚落,小竹子便带了一群高个子块头大的太监一同去撞门。
哐啷哐啷,门几下便被撞开了。
一屋子的暧昧味道传了出来。
“楚洵……楚洵……”
有女子在低声哭喊着。
正当众人以为那里头的人是顾宝笙的时候。
里头传来一道醇厚安慰的嗓音,“书娆……书娆,你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秦沔!你个小王八羔子,竟敢坏老子好事儿!”
书娆……秦沔……老子……
这几个词登时将众人砸得晕头转向。
不是说是顾宝笙同庄亲王欢好吗?怎么又成了父子共享女色了?
这女子还是庄亲王世子的媳妇儿,庄亲王的儿媳妇儿。
景仁帝暗道不好,恐怕事情有变。
然而已经来不及。
一道空灵疑惑的声音早已响起,“楚洵,这儿是怎么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楚洵怀里揽着一个身姿纤细的少女,肤色雪白近乎透明,容颜倾城绝色恰似皎月映水。
楚洵抱着少女,少女抱着娇花,明艳动人,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