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讨饭
夜晚,朱重八梦呓时常发出哭声笑声,中了邪一般,刘博弈知道放牛郎多半是梦见了死去的家人,在梦里他不是孤独的。
埋葬父母大哥的那个晚上,刘博弈从放牛郎的眼神中看见了迷茫、疑惑,甚至有一丝冰冷。
朱重八不明白,父母在土地上年复一年地耕耘,连入土为安都不能,而刘博弈家什么都不干,却能衣食无忧。
当听见朱重八说“我自己能行”时,刘博弈从那细微的语气中听到了坚强,对上他那混浊的眸子,感觉更甚。
那时刘博弈明白,朱重八就是朱元璋,需要的是磨练,他是一把锈住的宝剑,经历苦难,将露出其最锋利的剑刃,劈碎这个腐朽的朝代,开启自己的辉煌盛世。
而刘博弈呢?他只想要荣华富贵,运气好没准可以载入史册,可以光宗耀祖,可以百年后得以传唱,但现在他必须活下去,与放牛郎一起活下去。
两人进入皇觉寺五十余天后,饥荒彻底影响整个濠州,所有的和尚不得不去化缘。
皇觉寺作为濠州第一大寺,寺内和尚众多,化缘的地方也被受了界限,有人被派往上京,有人被派往应天,都是富饶地方,虽路途遥远,但好处多多。
当方丈宣布刘博弈与朱重八化缘地时,刘博弈差点儿冲上去一脚踢倒那个道貌岸然时常占女香客便宜的老和尚。
“你二人去淮右方向化缘吧!”
淮右是哪?濠州便包括在淮右之中,灾荒瘟疫主要发生地,饿死的人比比皆是,哪里还有好心的施主施舍给他们。
隔日,刘博弈与朱重八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他本来打算,半路便改变方向前往应天,不曾想放牛郎性子犟,方丈说前往淮右,他便往淮右走。
现在的刘博弈已经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拗不过他,想想以后的富贵荣华,只能跟随朱重八向淮右走了。
这一走便是三年,刘博弈与朱重八走遍了德胜五州,无论大小城池,还是无名村落,只要有人的地方,两人都要去看一看敲敲门。
因为不敲门,便不能化缘,没有化缘就没有食物,没有食物只能饿死。
和尚化缘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要饭。
不得不说要饭是一个丢脸的事,即使十八年的生活已经使刘博弈变得圆滑,但挨家挨户敲开每一扇门时,他的自尊就已经被践踏的支离破碎。
刘博弈清楚记得讨饭第一天的晚上,他哭得涕泗滂沱,不是因为没有食物饥饿,而是那些施主的白眼、侮辱和冷嘲热讽。
朱重八同样经历这些,他却显得平静的多,并且讨来半颗腐烂的萝卜,从附近的山上挖来两三把野菜。
哭到昏厥加上体力不支,刘博弈直到次日晌午才醒,朱重八已经出去化缘,把他独自一人扔在破屋里,还留下半个拳头大的萝卜心儿。
一整天,刘博弈的注意全在萝卜心上,即使就摆在面前,却不敢吃,只怕现在吃完了,便再也等不到朱重八回来。
刘博弈只能不停地瞅着门外的方向,当饥饿的原始冲动已经冲破头脑时,才敢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扣点萝卜。
天色渐晚,朱重八厚重的脚步渐行渐近,刘博弈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皮,看见空手而归的放牛郎,刚要张开干裂的嘴唇,却被放牛郎抢先。
他有气无力地张开嘴,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下的唾沫灼烧着朱重八干痛的喉咙,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
“附近的人不会再给我们吃的了,明天走吧。”
刘博弈点了点头,将坑坑洼洼的萝卜心递给朱重八,转身眯眼准备睡觉,他很饿,但他知道在外奔波化缘一天却一无所获的朱重八更累更饿。
或许在梦里,刘博弈不会那么饿,没准还有陈庆之暖被窝,想想自己那那小媳妇,刘博弈甚至有些想笑。
可当眼前出现半块萝卜心儿时,他笑不出来了,明明已经嗓子冒烟,眼泪却止不住,拿起萝卜心儿塞进嘴里不停地嚼着。
其中流出稀少的汁水,让刘博弈竟哭笑不得,着实像个疯子,身后的朱重八将一切看在眼里,却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吃着萝卜。
刘博弈是哭是笑他管不得,他能做的就是带刘博弈去下一个村子,讨得一口饭吃,然后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刘博弈跟在放牛郎屁后化缘,宛如当年他跟在刘博弈身后听故事一样,寸步不离。
刘博弈发现他的化缘是多么地可笑。
当朱重八敲开那扇门,他宛如一条野狗,边摇尾巴边吐舌头讨主人欢喜,以换来稀少的食物,当被残忍拒绝,门狠狠地关上时,他甚至来不及收回那可笑地摇尾乞怜。
一扇扇门打开又关上,刘博弈感觉自己的心受到烧灼,痛恨自己为什么朱重八可以做到而他不能。
在生存面前,所谓的尊严算个狗屁,朱重八早就一无所有了,而刘博弈选择离开钟离时也失去了一切,能拯救他们的只有自己!
三年,刘博弈曾经天真地以为徐世子与老黄转战六千里不过吃点苦,当他与朱重八走过不知多少里才逐渐知道其中的艰辛。
刘博弈开始变成一只更会谄媚主人的野狗,但这还远远不够,路上的威胁还远远不止。
每时每刻两人都要受到饥饿的威胁,除此之外不断死人带来的瘟疫,以及灾荒年层出不穷的强盗匪徒,甚至出现的以人肉干为食不得转世的大奸大恶。
路上也少不得收获,朱重八的聪慧远超刘博弈意料,他所见过的山川地貌都能记得清楚,对每个人心底准确的揣测,让两人多次逢凶化吉。
放牛郎还有了他的信仰,加入刘博弈早已知晓的“明教”,相信当大地被黑暗笼罩时,伟大的弥勒佛一定会降临。
刘博弈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他心底相信真正的“弥勒佛”只有自己,至于朱重八肯定是也只能是自己。
三年,朱重八的锈迹已经被磨掉,他已经初露锋芒,刘博弈也顺带展现出青锋,从得过且过,到视死如归,每一刻他都做好把元朝拉下马的准备,而放牛郎心里却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他甚至没有想过,因为缺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两人回到濠州后,选择分道扬镳,朱重八接着去皇觉寺当和尚,刘博弈一点不担心,因为在那个庙里,再也没有人任何一个人能欺负他。
刘博弈选择回到钟离,陈庆之应该十八岁,父母又如何,还有那看似执拗的老头。
灾荒已经结束,钟离的地主刘德又干起了老营生,虽然钟离的百姓死的死、走的走,但地总归是有人要的,没有佃户去种,可以卖给濠州的大老爷们。
儿子虽然跟那放牛娃跑了,昄依佛门的理由实在荒缪,终究有个儿媳妇养老送终,日子还得继续,每天托人打探儿子消息的事也没断过。
“噶当!”
院子的门被狠狠推开,窝在土炕上的刘德有些惊慌,以为是县丞又派人来收赋税,连忙换上鞋,向外面跑去。
当刘德在院子里看见儿媳妇与一个黝黑的身影抱在一起时,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小媳妇,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刘博弈粗糙的手在陈庆之脸上捏了捏,不想捏出个声泪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