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胜利的彼岸（2）
周长河公寓的大门外，两名治安军士兵持枪站岗。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在街对面停下。驾车的韩巧良率先下车，殷勤地打开了轿车后排的车门。韩筑霖夫妇和韩巧萍先后下车。韩巧萍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是一脸的不情愿。
韩筑霖不悦，“巧萍，甩脸子给谁看啊？若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妈何必厚着脸皮来求九爷？！”
韩太太附和说：“对呀！妈找大师给你们看过八字了，大师说你和多主任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啊！听妈的，准没错。待会儿见到多主任，千万别耍小姐脾气，表现得温柔一点儿，妩媚一点儿……”
韩巧萍听不下去了，丢下父母朝周长河的公寓走去。
韩巧良正要跟上，被韩筑霖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好停下脚步，“二叔，老婶儿，我就不进去了。车有些脏了，我正好擦擦车。”
见韩筑霖夫妇和韩巧萍一家三口盛装到访，老奸巨猾的多九爷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但他不动声色，沏茶倒水、热情接待。
“九爷，我给多主任安排的公寓，这小洋楼还住的惯吧？”
面对韩筑霖赤裸裸的表功，多九爷并不领情，含糊道：“房子再大，只睡一张床；房子再好，也不能带到坟里去。我这人啊！讲究随遇而安，能吃苦中苦，也能做人上人。”
韩太太左顾右盼，问道：“多主任没在家呀？怎么没见到人呢？”
“哦，他和多子上街去了。”多九爷眨巴着眼睛，狡黠一笑。“怎么？你们不是来看我的？原来是找多主任办事啊！”
韩筑霖急忙解释道：“不不不，九爷，您不要误会。您是我韩筑霖的结拜大哥，早应该来探望。不过您是知道的，多主任前些日子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为此东奔西跑、上下打点，腿都跑细了。”
多九爷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这么说是你救了他？”
“不敢，不敢，大家都在尽力，我也不能例外。”韩筑霖谦虚地摆摆手，凑近多九爷，继续说道：“其实你我两家的关系，完全可以做到亲上加亲。您看，你家多主任岁数也不小了，也该结婚成个家。我家巧萍也凑巧到了婚嫁的年龄。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多主任没意见，我们一起商量着选个良辰吉日把他俩的婚事办了。”
多九爷马上拍手叫好，“好啊Ｃ事啊！筑霖，你我想到一起去了。巧萍这孩子多优秀啊！模样俊俏，知书达理。谢天谢地啊！我家多福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韩太太高兴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来之前还担心你不同意呢！”
多九爷说：“我为什么不同意？巧萍这么好的姑娘嫁到多家来做儿媳妇，那是我们多家的荣幸啊！我同意，一百个同意！”
韩巧萍忍不住插嘴道：“您同意有什么用？多主任不一定看得上我。”
多九爷宽慰道：“巧萍，你放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多主任是个大孝子，我是他爸爸，我的话他一定会听。不信，可以问你爸爸。前些天，我狠心把多福送进了监狱，换成谁出来之后都得跟我翻脸吧？可是你们瞧瞧，我们多福不一样，出狱之后还像以前那样孝敬我。这就叫亲情，懂不懂？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情。”
韩筑霖夫妇和韩巧萍被巧舌如簧的多九爷说服了，纷纷点头赞许。
韩筑霖说：“既然如此，那一会儿等多主任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婚礼的安排。”
“跟他商量什么？”多九爷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地说：“要商量，也是跟多子好好商量一下，看看她的想法。”
韩太太糊涂了，“多子？多主任结个婚，还得姐姐同意？”
多九爷煞有介事地说：“那当然了，我们多子最疼她这个弟弟。多子要是不同意，这个婚肯定结不成！”
韩巧萍冷笑，“看来这姐弟俩关系不一般啊！他们两个真比亲姐弟还亲？”
“巧萍，不要瞎说！姐弟就是姐弟，还能乱了伦理纲常不成？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周长……”韩筑霖情急之下差点儿说漏了嘴，慌忙改口道：“还是多主任自己的意见最重要，只要他同意这门婚事，谁也别想拦着。”
韩巧萍已经彻底失望了，酸溜溜的语气说：“爸爸，别做梦了。有多子这样体贴入微的亲姐姐挡着，我看这门婚事八成要黄。”
马场道位于英租界拓展区，幽静的街道，各色欧式别墅鳞次栉比。
周长河和多子沿着街区漫步。侍从官齐铁成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担任警卫任务。
“多禄走了，你也会离开天津对不对？”
多子直截了当地发问，反倒让周长河充满了歉疚，他含糊地说：“也许会吧？我也说不好。”
“我怎么办？”
“你？我还没想好。”
周长河的声音更低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够掌控的，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心爱的女人，他更怕一时说错了话，伤了她的心。
多子哀怨地看着周长河，警告说：“你敢不辞而别，我立即去死！”
周长河停下脚步，心情复杂地看着多子，低声说：“多子，不要做傻事。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理解我的做法。我是一名八路军干部，必须服从组织的调遣。不可能因为你，而留在天津结婚生子。”
“那我也加入！”
“加入什么？”
“加入你们，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今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周长河动情地说：“多子，我希望你能慎重地考虑这件事情，不要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选择。”
多子赌气道：“反正我想好了，你要是不同意，就是不爱我。”
“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周长河的眼睛湿润了，深情地拉起多子的手，“多子，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向组织提交结婚申请。”
多子一脸幸福地笑了，用力点了点头。
“哟，多主任，这么巧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周长河、多子抬头望去，原来是谢婉婷。
齐铁成认识谢婉婷，知道她是周长河的老熟人，因此并没有特别留意，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点燃了一支烟卷。齐铁成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支烟尚未抽完，便发生了一场血案，而杀害周长河的凶手正是被他忽视的谢婉婷。
“婉婷？你找我？”周长河面带微笑与之寒暄，“到家里坐坐吧？”
谢婉婷摆摆手，“算了，看你俩卿卿我我，还是别打扰你们了。周长河，我是来跟你们道别的。”
既然谢婉婷要离开天津，蒋庐山毫无疑问也将随之而去。听到这个消息，多子心里有些不好受，两个亲弟弟先后都要离开了，再见面却不知何年何月。也许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了，多子这么一想，眼圈就红了。
“婉婷，什么时候走啊？我想去送送你们。”
谢婉婷亲热地拉着多子的手，抱歉地说：“二姐，庐山那个坏脾气，都是我给惯出来的，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见到你爸爸替我问声好，告诉他，我会照顾好庐山的，让他放心，你也放心。”
“我放心，我们都很放心。”多子感激地握紧了谢婉婷的手，“蒋庐山性格执拗，做事有板有眼，加以磨练，日后必成大器。但是因为年轻气盛，他遇事容易冲动，所以还得您多费心调教啊！您比他年长几岁，成熟老练，手段高超，他会听你的。”
谢婉婷不悦，转向周长河埋怨道：“一定是你乱讲，否则我的事情，二姐怎么会知道？”
周长河有些尴尬，“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谢婉婷突然哈哈大笑，“好吧！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两个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了。怎么样？我谢婉婷够大度了吧？就要离开天津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周长河轻描淡写的语气让谢婉婷一阵怅然，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齐铁成，决定动手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上海滩的浪漫一夜，叱咤风云的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周长河，请不要记恨我。上峰命令，必须执行。你应该知道的，有时候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说着，谢婉婷从挎包里拿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周长河。
周长河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既然重庆军统高层下达了针对他的诛杀令，说服自己的@产党身份已经完全暴露。
一声枪响。周长河头部中弹，并于血光飞溅中仰面摔倒。
多子见状惊恐地大叫一声，扑倒在周长河的身上，嚎啕大哭。
谢婉婷上前正要补枪，被多子无意中遮挡了视线。此时开枪必定伤及无辜的多子，谢婉婷正犹豫间，齐铁成的枪响了起来。
谢婉婷旋即与齐铁成展开枪战。
与此同时，守在周长河公寓外的治安军士兵以及警察局的韩巧良听到枪声，赶来增援。
谢婉婷腹背受敌，她一边与之激烈对射，一边判断着形势，最终决定撤离。
治安军医院与海光寺日军兵营仅一墙之隔。门前有治安军士兵站岗，楼顶上挂着日本国旗和治安军的军旗。
奄奄一息的周长河被急送治安军医院抢救。
齐铁成以治安总署驻天津办事处的名义调集治安军一部赶到治安军医院设置警戒线，严防死守。
不久，治安军的李耀祖、史天诚和高明等人得到了消息，前后脚赶到。
急救室外，多子失神地坐在长椅上，齐铁成肃立一旁。
见李耀祖、史天诚和高明赶到，齐铁成迎上前去，低声打着招呼：“李队长，高队长。”
李耀祖着急地低声问道：“多主任什么情况？”
“头部中枪，正在抢救。”
“还有希望吗？”
齐铁成愣愣地看着李耀祖，摇了摇头。
史天诚追问，“是什么人干的？”
齐铁成痛心地说：“一个叫谢婉婷的女人，她是多主任的旧相识。我没有想到她会是杀手，所以一时疏忽……”
高明闻听一声长叹，感慨道：“唉！这叫什么事啊？老子好不容易找了个靠山，没想到多主任说倒就倒，命苦啊！真是倒霉啊！”
李耀祖厌恶地瞪了高明一眼，来到多子面前。
多子双眼无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已被爱人将逝的痛苦击垮，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耀祖等人。
“姐姐，多主任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多子强作欢颜，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喃喃地说：“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他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不管呢？如果他没了，我也活不成。”
“千万不要这么想。姐姐，您就放心吧！治安军医院有天津卫最好的外科大夫，治疗枪伤很有经验的。”
李耀祖还想多安慰多子几句，不远处的高明突然高声嚷嚷起来。
“你们谁也别跟我争！老子出钱，给多主任买一口最好的棺材。同僚一场，也算够意思吧？”
人还没死，就开始张罗着买棺材，尤其在伤者家属面前，居然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李耀祖被势利短见的高明气得火冒三丈，大步来到高明面前，一把揪住脖领子将他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