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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棋逢对手(3)

天津特别市公署分配给周长河的公寓是位于马场道的一栋小洋楼。

幽静典雅的街道,树木参天,附近各式小洋楼鳞次栉比,足有几百栋之多。街面上停着好几辆高级轿车,而等待“多主任”接见的队伍一直排到大门口的红灯笼底下。其中有官员模样的人,也有治安军的军官,他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队伍不时向前挪动。

估计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拜谒,门口的队伍足有十好几人。虽然已是深夜,但是“多主任”的府邸依然灯火辉煌,花园庭院、曲径通幽处更是人影绰绰,来客进进出出。

各级官员闻风而至,首先是因为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的位置比较特殊,其次便是彼时天津人识大体、重大局的具体表现。

这种高接低迎的状态既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又是表露自己忠心的方式,可谓屡试不爽,卓有成效。通常官员们在家梳洗更衣,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然后在第一时间跑来排队。只要能比别人早一步谒见,心里便多了一分安慰。恰如旧日春节时分到寺庙里烧头柱香的心理,求的是平平安安,富贵临门。而躲在家里没有出门的,通常是因为级别不够,即便去了也进不了人家的门。

在周长河公寓前排队的这支特殊队伍极少有人带着礼物,这是千百年来天津卫约定俗成的规矩。因为这次见面是属于官方性质的,连公私分明都做不到,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韩巧良和韩巧萍,他们两个就拎着两盒桂顺斋点心来了。并非他们不懂规矩,而是表露着与“多主任”非同一般的私人关系。两盒点心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在众人看来,竟比金银珠宝还要可贵。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韩巧良自顾低声练习着几句客套话,不时变换着语气,或严肃,或谦卑。而韩巧萍则左顾右盼,眼神里竟有些怅然。

穿过治安军士兵把守的正门,便来到周长河公寓的大厅。

李耀祖、史天诚和高明以及两三位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正在等待接见。戎装整洁的侍从官齐铁成守在书房门口,手放在腰间枪套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们。目光很不友好,就像在看押一批犯人。

高明得意地东张西望,故意肩膀撞了李耀祖一下,低声问道:“李耀祖,没想到你小子也厚着脸皮来啦?”

“你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李耀祖看上去很淡定,其实内心很复杂。

高明一乐,低声挑衅道:“做梦也没想到吧?老子也没想到。我们第二大队的多副官居然荣升治安总署主任督办,从你的死对头直接变成了顶头上司,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给我闭嘴!”

面对李耀祖的低吼,高明越发肆无忌惮了,压低声音道:“老子凭什么闭嘴?多主任是我们第二大队的荣耀,以后在你面前我必须天天说、日日讲,让你小子知道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说着,高明还挑衅似的再次肩膀撞过来。

李耀祖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高明的脖领子就要挥拳。史天诚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转瞬之间,李耀祖和高明便无声地扭打在一起,此举引来众人诧异的目光。史天诚急忙上前拉架,混乱中不知被谁揍了一拳,登时仰面跌倒,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喊出声来。

侍从官齐铁成看到这一幕,无奈地摇头,但没有阻止。在他看来,李耀祖和高明的这场争端只不过是在“多主任”面前争风吃醋罢了。

李耀祖接连施展锁喉的动作,而高明则靠壮硕的身体对其死死压制,两人纠缠在一起,谁也动弹不得。

多寿像只活泼的小鹿,啃着苹果从楼上跑下来,正看到这一幕,上前朝他俩踢了几脚。

“你俩干什么呢?打架也不看看地方,给我滚出去!”

听到多寿动怒,李耀祖和高明只好松开对方,悻悻地起身。李耀祖瞪一眼高明,显然余怒未消。

高明则陪着笑脸来到多寿面前,“妹妹,不赖我啊!李耀祖这小子说多主任的坏话,不巧让我听到了。你是知道的,多主任是我们第二大队的人,我得替我们多主任教训他。”

多寿转向李耀祖,问道:“你谁啊?胆子也太大了!”

李耀祖解释说:“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没有说多主任的坏话,是他嘴贱!”

多寿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我爸爸口渴,你到厨房去烧壶水。”

李耀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多寿。真应了那句俗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连尚未成年的多寿都敢指使一位治安军的大队长。

见多寿皱起眉头,正要发作,李耀祖忽然醒悟,快步朝厨房走去。

多寿环视在场众人,史天诚、高明和那几位官员立即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多寿没搭理他们几个,百无聊赖地溜达到门口,朝外边看了一眼,抱怨道:“外边这么多人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史天诚上前,“妹妹,您先休息去吧!泡好茶,我们给您送到楼上去。”

多寿不放心地提醒说:“正兴德花茶,你们别搞错了。”

史天诚急忙保证,“是是是,您放心,绝对不会搞错的。”

此时,周长河正在书房内接待天津特别市公署的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日军宪兵队的队长松本野生以及曹仲达作陪。

“原打算明天一早到北村先生您的府邸拜会,没想到您和松本队长居然亲自登门,多某怎么好意思啊?”

周长河嘴上客气着,却只顾端茶品茗,对北村研一正眼不瞧。

北村研一微微一笑,“多主任刚刚到任,想必一定公务繁忙。我呢大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所以还是我来拜会您比较好。”

本是普通的客套话,却让周长河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于是抬头看一眼北村研一,又看了看旁边的松本野生和曹仲达。果然,曹仲达朝他偷偷使个眼色,意在警示。

周长河推测,北村研一深夜到访绝非其他人的心思那般简单,于是立即正色道:“北村先生,请恕我直言,治安军杨炳乾**以及韩筑霖副市长两个人,您更信任谁?还是他们两个您都信不过?”

“多主任何出此言?”北村研一不动声色地问道:“您有什么发现吗?我认为他们两个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也是有能力稳定局势之人。”

周长河闻听,哈哈大笑。

北村研一谨慎地又问:“多主任,您笑什么?难道我说错话啦?”

周长河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对不起,我失态了。北村先生啊!您身居庙堂之高,自然听不到真实的声音;而我出身底层,常年混迹于集镇市井,更能看到他们的本质。”

松本野生插嘴道:“多主任,你看到了什么?”

“虚伪,我看到了他们的虚伪,更看到了他们的狡诈。”周长河义愤填膺地说:“我可以允许他们中饱私囊、巧壤夺,却更想看到他们的忠诚。所以我信奉的格言是,宁要忠诚一条狗,不养奸佞一匹狼!”

北村研一沉吟,“大家一起共事,还是不要轻易树敌为好。”

周长河冷笑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用多讲。先生您也知道,多某如今的位置很敏感,要么成为坚如磐石的中流砥柱,要么跟某些人沆瀣一气,鱼水交融,从此浑浑噩噩过一生。说实话,我有些不甘心啊!天津卫的优良秩序建立起来不容易,毁掉它却可能在一夜之间。一想到这些,我便寝食难安。”

“您打算猛药去疴?以壮士断腕之大气魄重整河山?”北村试探着问道。

“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从打造兵刃的淬炼之术得到启发,计划自下而上、由内而外展开一场治安军练兵运动,荡涤尘埃,千锤百炼,最终使之成为一支王牌劲旅,并为我所用。”

北村点头赞许道,“多主任在治安军第二大队组织的‘戒赌兄弟会’,我们都有所耳闻。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保障嘛,我相信你,也会支持你。”

周长河拱手道:“谢谢北村先生的信任。我想说的是,天津的局势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决定的,多某作为第三方的参与,将有效牵制杨炳乾和韩筑霖的肆意妄为。只有达到势力的均衡,才能避免一家独大,以至养虎为患。”

北村研一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多主任目光深远,您能来天津履职实乃吾等之福。”

“全仰仗北村先生的支持,多某叩谢了。”

随着周长河微微鞠躬,北村研一满意地起身,随后两人亲切握手。这次会面就要结束了,松本野生和曹仲达却各怀心事。

见周长河主动伸手,松本野生立即双手握住他的手,微笑道:“祝贺多主任履职,今后你我精诚合作,相互配合。”

“一定,一定。”周长河又转向曹仲达,主动与之握手,“贤德先生,您辛苦啦!”

曹仲达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主任客气,能见您一面是敝人的荣幸啊!”

送北村研一、松本野生和曹仲达出门后,周长河迅速摊开手掌,发现曹仲达刚才借握手之机偷偷塞给自己一张字条。

看到字条上“北村研一”四个字,周长河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解开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那个谜团——到底是谁帮自己坐上了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的位置?

原来是他。

秋雨菲菲,落叶飘零。一辆悬挂日本国旗的高级轿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

轿车内,北村研一、曹仲达和松本野生各怀心事,均默不作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松本野生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问。

“阁下,为什么是他?”

北村研一皱眉思索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的位置,我也有更好的人选,但是多福这个人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那场与杨炳乾、韩筑霖正面交锋的精彩过程中,他丝毫不落下风。所以不管多福是敌人还是朋友,我都愿意再给他一次棋逢对手的机会。难道你不期待吗?”

松本野生琢磨着说:“阁下,我想说,多福是一个神秘者,一个我们并不知道底细的人。”

北村研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曹仲达问道:“贤德先生,请你告诉我,你认识多福吗?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当然,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土匪大旗杆。”曹仲达微笑着回答。

北村研一满意地点头,转向松本野生说:“松本君,贤德先生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松本野生几乎要抓狂了,“啊,土匪。一个土匪居然成为治安总署的高官。我对此不能理解。啊,我要疯掉了。”

北村研一解释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多福的隐秘身份,也很佩服他敢与治安军**杨炳乾以及副市长韩筑霖斗智斗勇。江湖上早有传言,土匪大旗杆专门与治安军作对。接下来应该有好戏看了,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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