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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棋逢对手(2)

木王氏精神矍铄地拎着箱子,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哪像年近古稀的老人。陪她上街的香芬倒有些气喘吁吁。

“王姨,您慢点儿走,不着急。”

说着,香芬又想替木王氏拎箱子。“箱子还是给我吧?怪沉的。”

“不用,不用,也没两步路。”

说话间,两人来到鑫城银行门前,木王氏抬头望着高大的银行办公大楼,想着心事。

多九爷突然被关进治安军监狱,木王氏担心之余,也多了一层顾虑。多九爷是治安军**杨炳乾的结拜兄弟,而且年事已高,被捕的原因确实值得思量。守护宝物大半辈子,木王氏的神经绷得很紧。一有风吹草动,她更坐不住了,一边派木箐牍去多家帮忙,一边紧急转移宝物,也算是为了保险起见,以防万一。

“王姨,你到银行做什么?”

“香芬啊!眼看着你和箐牍婚期临近,我这当婆婆的连彩礼都没有准备好,那怎么行啊!”

香芬感激地说:“王姨,你对我太好了。礼金都拿大箱子装,我也搬不动啊!”

老太太一听这话乐了,“你这孩子太会说话了,真招人疼。”

“那我们进去吧?”

木王氏犹豫着,用商量的口吻说:“香芬啊!你就别进去了,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见香芬有些疑惑,木王氏解释道:“箐牍他爸爸在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还凑合。可是现在不同以往了,我一共生了五个儿子,除了箐牍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眼看这个家就被他们几个败光了。存在银行里的钱不多,等你过了门,我把账都交给你,也能放心地闭眼了。”

香芬点点头,“行,我在这里等着拿彩礼,您赶紧去吧!”

鑫城银行大厅内聚集着不少办业务的顾客,银行韩姓经理正在耐心接待。

见木王氏拎着大箱子进门,韩经理急忙迎上前去,“老姐姐,还带着个大箱子来,要帮忙吗?”

木王氏环视四周,笑着说:“金银细软,放家里不安全,听说你们鑫城银行有保险箱出租?”

“有有有。”韩经理满脸堆笑道,“交给我们保管,你就放心吧!绝对保险。”

说着,韩经理伸手要帮木王氏拎箱子。

木王氏见状赶紧躲,“不用,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

治安军医院戒备森严。周长河于懵懂中被请进治安军**杨炳乾的病房。

当着多九爷、韩筑霖、李耀祖、史天诚和杨太保等人的面,杨炳乾郑重地将那份任命状交到周长河的手中,并立正、敬礼说:“恭喜多主任就职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正式欢迎仪式将于两日后在天津治安军**部举行,具体时间我会差人另行呈报。”

周长河翻看任命状,虽然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杨**,不会是哪里搞错了吧?”

杨炳乾笑着说:“我已经跟治安总署核实过了,不会有错的。”

韩筑霖上前一步,郑重地与周长河握手,“恭喜多主任就职。我和杨**商量了一下,您的办公地点暂时安排在天津特别市公署。另外,我还特意给您准备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就在马场道。”

“马场道的小洋楼?”

多九爷激动地一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并非多九爷少见多怪,天津马场道的小洋楼是身份、地位、权势的象征,能住到那里去的通常都不是普通人。

19世纪后半叶,马场道所在的五大道地区还是天津城南的一片坑洼塘淀,允许英国设立第一个租界——英租界后,才得以长足发展。至20世纪初,九国租界一时鼎盛,大片西洋式建筑群拔地而起,且颇具规模,给古老的天津卫码头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走在天津城里最气派、最整洁、最美丽的街区,令人仿佛来到了欧洲的都会。”这是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写在其小说中的一段话,他曾经到过天津,并被五大道的西式小洋楼街区所感染。

租界其实就是国中之国。孱弱的清廷无力阻止帝国列强的入侵,被迫签署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将领土租借出去。别说是普通老百姓,即便在杨炳乾、韩筑霖之流的眼里,租界也被视为外国领土,谁也不敢轻易干涉租界内部事务,更别提军队、警察开驻,因此难以对租界内的行为进行司法活动,要从租界引渡犯罪更是极其困难。正因为这一特点,租界便成为一些持不同政见者或战争时期平民的最佳避难场所。

天津是帝都的卫城,临海近都,素有“河海要冲”和“畿辅门户”之称,也是帝国列强争相垂涎的租借地。自英租界设立之后,法国、美国、德国、日本、俄罗斯、意大利、奥地利和比利时等国纷至沓来,圈地租借,大兴土木,并称为“九国租界”。

审看五大道的部分拽名单,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一个美国总统、两任民国大总统、七任民国政务院**、数十位督军、省长和市长等,还有着名教育家严修、张伯苓,着名医学家朱宪彝、方先之,着名爱国将领高树勋、鹿钟麟,美国国务卿马歇尔,美国将军史迪威等等,至于辛亥革命(1911年)后,许多清朝皇亲国戚、遗老遗少从北平来到天津租界寓居者更是数不胜数,另外富贾巨商、各界名流、戏剧红角以及其他科技、文化等领域的社会精英人士,那就更多了。

有鉴于此,多九爷的吃惊倒不令人意外。

韩筑霖急忙解释说:“九爷,确实是马场道一栋小洋楼,已经派人过去打扫了,您随时可以搬过去住。”

“我、我也过去住?这这这不太合适吧?”多九爷顿时兴奋地结结巴巴,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周长河倒是比较镇定,他说:“那就谢谢韩副市长啦!”

在周长河的搀扶下,多九爷的腰杆也挺起来了。众目睽睽,穿过治安军医院的院落时,他还不忘矜持地微笑着朝整齐肃立的治安军官兵挥手致意,一副皇亲国戚的派头。

多子和木箐牍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迟迟不敢近前。

李耀祖、史天诚和杨太保等人一直跟在周长河和多九爷身后,将他们送到了治安军医院的大门口。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驾车的是一名年轻的治安军军官齐铁成。

见周长河搀扶着多九爷走了过来,他立即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多主任,请。”

“我的车?”

“是的,杨**特意安排的专车,卑职是您的侍从官,我叫齐铁成。”

周长河点头,客气地说:“辛苦啦!”

等周长河和多九爷上了车,齐铁成关好车门,随即启动车辆。

李耀祖心情复杂地站在那里,看着载有周长河的那辆轿车走远,巨大的失落感突然涌上心头,就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扼住了咽喉,他艰难地喘息着,脸瞬间涨得通红。

史天诚大惊,“耀祖,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

李耀祖这句话已经近乎咬牙切齿了。

杨太保似乎看出端倪,冷笑说:“李队长当然不会有事的,其实想明白了就好了。我们第二大队的多副官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人家的造化,谁嫉妒也没有用。”

李耀祖哆哆嗦嗦地摸枪,杨太保转身,扬长而去。

史天诚低声骂道:“杨太保,你个狗仗人势的,第二大队的了不起啊!我们走着瞧!”

看着史天诚扶着李耀祖登上一辆军用卡车,一名治安军军官指挥部队开始撤离。

一时间人去楼空,治安军医院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

守在治安军医院门口的多子和木箐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人群散尽,才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我爸爸是不是已经出来啦?”

木箐牍急忙说:“对啊!刚上车走啦!跟你弟弟多福一起走的。”

多子突然醒过神来,撒腿去追那辆轿车。

杨炳乾站在病房窗前,透过敞开的缝隙向下观察。韩筑霖来回踱步,想着心事。

“筑霖,多福到底有什么背景,居然能搞到治安总署的任命状?”杨炳乾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这个人真的是手眼通天啊!”

韩筑霖装糊涂说:“不好说呀!难道他跟重庆方面有联系?”

杨炳乾扭头,脚步迟疑地来到韩筑霖面前,琢磨着说:“重庆?或者是@产党在暗中协助多福?国共确实都有能力影响北平临时**的人事调配,但是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一职却极为敏感,它就像悬在我杨炳乾头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来,要了我的命。我想知道,某些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针对我个人,还是觊觎我这支天津治安军部队?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啊!这件事情我们必须搞清楚,马虎不得。”

“炳乾,你是不是多虑啦?没那么复杂吧?”

杨炳乾冷笑,“人心隔肚皮啊!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在我面前装疯卖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重庆的来往!”

韩筑霖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说:“是的,中统局的魏延亮之前确实找过我,不过不是因为须笛玲珑佛塔,而是生意上的事情。除此以外,我跟重庆方面没有任何瓜葛。而且魏延亮现在也离开天津了。”

杨炳乾试探地问道:“一旦起获须笛玲珑佛塔,你打算怎么办?交给重庆**?”

“不然呢?这尊佛塔是不祥之物,你还想私吞不成?”韩筑霖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追问了一句,“你不会想把佛塔交给日本人吧?”

见韩筑霖提出质疑,杨炳乾琢磨着说:“北村研一委托你我查找须笛玲珑佛塔的下落,这件事情之前我没有插手,今后也不会参与。筑霖啊!你想怎么安排都可以,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韩筑霖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吧!那我就替你代劳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长河一步登天,多九爷也跟着威风起来了。

在准备搬家到马场道之前,他特意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除周长河之外,多家三姐妹多米、多子和多寿悉数到场。木箐牍也有幸旁听。

等人都到齐了,多九爷打着官腔开了场,“啊!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如今我儿子多福荣升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之职,可喜可贺啊!我能在有生之年跟着我儿子住进马场道的小洋楼享福,真是老天开眼,不负我多年养育之恩啊!”

多寿鄙夷地说:“养育谁呀?你以前根本就没管过多福!”

多九爷一反常态,听到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略微愧疚地说:“你说得对啊!以前我们家里穷、人口多,确实亏欠多福太多了。从今往后我得好好疼我儿子,替我儿子把这个家管起来……”

多子冷脸说:“爸爸,我是不会搬过去的,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周长河心情复杂地看着多子,欲言又止。

“谁也没说请你搬过去住啊!”多九爷厌烦地皱起眉头,接着说:“别自作多情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啊?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张寡妇脸,你有什么资格住小洋楼啊?住在马场道的不是达官贵族,就是富贾巨商、各界名流,再瞧你这身破衣裳,别跑来跑去的,丢我儿子的脸。”

多子说:“爸爸,你也不用臊我。您放心吧!请我都不去!”

多米看不下去了,安慰多子说:“看样子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要是闷得慌,先到我家住两天?”

多九爷闻听,立即纠正说:“怎么就一个人?不是还有多寿嘛!”

多寿愣了一下,着急地问道:“爸爸,让我也留下吗?不行啊!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住小洋楼!”

“门儿都没有!”多九爷一本正经地说:“那边没人听大鼓,你去干什么?再说了,治安总署天津办事处主任督办的妹妹是个唱大鼓的,一旦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

多寿不干了,哭闹说:“太欺负人了O着说来说去,就您一个人能跟着多福去享福啊!爸爸你也太自私了吧?多福是你儿子,我们几个都不是你亲生的?没你这样偏心眼的!我就去!我偏去!”

多九爷气得作势欲打,周长河急忙拦住他,“就让多寿跟我们住一起吧?她毕竟年龄还小,也好有所照应。”

多寿高兴得直拍手。

“瞧瞧,你们几个瞧瞧我儿子多大度啊!”多九爷当众夸赞道:“一心一意想着这个家,惦记着你们几个不争气的东西。再看看某些人,动不动还跟我儿子甩脸子,好像欠你多少钱似的,委实可恨。”

后边这句话,多九爷明显是说给多子听的。

多子听出弦外之意,故意微笑说:“爸爸,别一口一个你儿子你儿子的,他是不是你儿子,我比你清楚!”

此话一出,顿时把多九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暴跳如雷,“说什么呢?你疯了吧?不是我儿子,他凭什么喊我爸爸?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赶紧给我滚!从今往后,我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守着这两间破房子自生自灭吧!”

周长河、多九爷和多寿搬走之后,多家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入夜,睡不着觉的多子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发呆。周长河的音容笑貌掠过她的脑海,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

“姐,是我。”

听到周长河的声音,多子的心脏一阵狂跳,鬼使神差般朝院门跑了过去,抬手触碰门栓的瞬间,又犹豫着停下了动作,“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

“不放心你,想接你过去跟我们一起住。”

“你不是我弟弟多福,跟你一起住算怎么回事?”

“姐,求你不要再固执了。在你眼里,难道我周长河只是一个陌生人吗?我相信自己对你的感情,你心里也一定能感受到,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呢?”

多子苦笑,一声轻叹,“唉!你让我接受什么?我们不是一家人,更不会进一个门。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院门外周长河的声音也变得焦急,“姐,你快点儿把门开开,让我进去!”

“进来干什么?”

“求婚!”

期待许久的幸福突然从天而降,宛如一记重锤砸在头顶上,多子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视线也开始模糊,原本近在迟尺的门栓竟然渐渐远去,就像两人的爱情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姐,我已经想好了,我周长河要娶你为妻。只要你答应,我们一起去跟爸爸讲清楚,我想他应该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多子激动不已,伸手去抓门栓,可是那只门栓却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躲得更远了。

多子急得要哭,“周长河,我想给你开门,可是够不着门栓,而且手脚冰凉发软,我是不是生病啦?”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是否答应嫁给我?”

多子强忍泪水,高兴地喊道:“我答应,我答应你!”

奇迹发生了,那只门栓竟然自动抽掉,院门也随之敞开。身着大红长袍马褂的周长河喜笑颜开地进门,礼帽上还插着一朵鲜花,俨然是位新郎官。多子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他紧紧拥入怀中,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深情长吻。

恰似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子忍不住流下幸福的眼泪。

多子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脸颊冰凉,伸手一摸,原来是自己的泪水。她点燃了一支蜡烛,凭借微弱的烛光环视整个房间,并没有看到周长河的身影,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睡不着觉的多子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发呆。

秋风萧萧,落英缤纷,宛如多子此时凄凉的心境。她于暗夜中裹紧了衣裳,心里却仍感到彻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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