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雪豹&将军(十三)

聂九成沉默地跟在朱管事等人的身后, 被领着转进了一处山坳。山坳两侧皆是怪石嶙峋的绝壁,难以攀爬, 即便是轻功卓越之人想要从山顶下来,也鲜少有借力落脚之处。聂九成环视四周,见山壁上皆是人力凿出的山洞,每个洞口的大轩本一致,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不时便能见到身着短褐的男人在各个山洞内出入。他垂下眼,掩住微冷的目光,过人的耳力让他能清晰地听到从山洞深处传出来的“叮叮咚咚”的敲击声。聂九成身为聂家军的统帅,常年与兵器接触的将军, 只一瞬便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是铸造兵器的击打之声, 还有兵刃相接的碰撞之声。——付家正私造兵器, 私练军队。哪一项罪证拿出去,都足以证明其有谋逆之心, 判其抄家灭九族的死罪。一个小小安源县的望族,真的有这样大的胆子?聂九成看着正向朱管事走过来的一队人,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往朱管事这儿过来的有五六号人,为首的那人也是和朱管事一样的黑色衣袍,不过衣襟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绣纹,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则是穿着劲装,个个看起来都十分高壮。朱管事对着那人拱了拱手,“成炎兄。”“嗯,”被称作成炎的人微微颔首, 眯起眼看向朱管事领来的这几个人,“怎么这次就只有这么点人?”朱管事为难地叹了口气,“成炎兄也知道,有些事情面上得做得好看,主子也不好随意上街去抓人,这些都是所有能领来的了。”成炎哼了一声,“今次便罢了,下回绝不能如此下去,若是坏了主子们的事,后果可不是你我就能担下的。”朱管事点点头,“这我自然清楚,”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聂九成,“好在这里边还有一个好的,就是冲这体格,也绝不会差了的。”聂九成垂着眼任由成炎打量,从他进付府之前起,就已经被这种打量货物的目光看了多次,原先还在暗自揣测,如今自然明白,他们想练精兵,想要的自然是身强体壮之人。“不错,好苗子,”成炎夸奖了一句,问道,“家里还有人吗?”聂九成答,“没了,都死了。”成炎微微蹙起眉,“都没了?”朱管事接口道,“这小子还养着一只猫,看起来宝贝得很。”成炎却这话不大满意,没有了亲属,自然也就没了可以牵制的筹码,他的目光在聂九成平庸而老实的面孔上转了转,“想跟着我干事吗?”聂九成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顺和答道,“只要能吃饱穿暖,让我干什么事都行。”成炎看了他片刻,忽然一笑,道,“行,只要好好干,差不了你吃的穿的。”五个人里头成炎只挑了聂九成,还有一个看起来力气也不错的男人,名叫林武,阿鸿爹和其他两人则又被张管事带走了。成炎领着聂九成和林武往山坳深处走,进入了一个被挖凿得最大的山洞,洞内的山石被打磨得十分平整,看起来十分空旷,明显已经是有些年头了。而洞内则整整齐齐地站着许多身体高壮的男人,穿着甲衣,执着长枪短剑相互操练。聂九成差不多已经明了,付家这是在借招收下人的名义暗中招募身强力壮的男子,附合条件的便加入私兵,不符合的便被安排去铸造兵器。按成炎方才的神情来看,大抵这里许多男子的家眷都被挟持起来,以防有人生出异心,做出背叛泄密之事。真可谓是一环扣一环,谁又能知道,这小小县城的小小付家,究竟打着什么包藏祸心的鬼主意。“你,快过去换身衣服,领兵器,然后给我好好操练。”成炎道。聂九成收敛了心神,点头道,“是。”.......鬼神在前,人总是格外弱小,他们敬畏着无可探寻的力量,恐惧着强大残忍的势力,因此只能如同无辜的羔羊一般,在屠案上引颈待戮。而此刻山间府邸之中的这一群妇孺孩童,就是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羔羊。他们被安放在一间间陈设精美,床榻柔软的房间里,像一个个精心准备,盛于玉碟上的食物一般,随时等待着主人的传召与享用。纵使厢房内绫罗绸缎堆满,熏香袅袅,他们却被囚于这样的金丝华笼内,惶惶不可终日。每当屋外传来脚步声,恐惧与哭泣无法抑制,有人却会轻笑着叩响雕花的漆金的房门,娇软的嗓音如同歌鸣泣血的黄鹂鸟儿一般,“今日,就到你们啦。”随之而来的尖声哭嚎与求饶之声,还有那美貌婢女神经质的娇娇笑语,则成为所有侥幸逃过一劫,苟延残喘之人的深渊噩梦。经过一次,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走了,就再无可能活着回来。阿鸿娘拼命用手捂住阿鸿的嘴,低泣着说道,“别哭,阿鸿,别出声,阿鸿,别出声.......别怕......”她的身子在这样可怖的氛围之中再次迅速地垮下来,却仍拼着一口气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然而阿鸿实在是太小了,尽管被母亲捂住了嘴,还是泄露了一点细微的哭声,他大大地睁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脸颊上也泛起了红。外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阿鸿娘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了婢女的轻笑声,“我听到了哦,下次,就是你们了。”轻快的脚步声远处。阿鸿娘松开手,将头埋进了阿鸿小小的身子上,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小小的阿鸿听到母亲的哭声,也跟着哭得越发大声起来。顾央跳到他们中间,用有细小倒刺的舌头舔了舔阿鸿的脸,“喵呜......”阿鸿哭得一抽一抽,睫毛被眼泪沾得湿漉漉的,倒是不忘伸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身子,“阿、阿毛......”“.......”顾央冲天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认下这个孝子给自己取的名字。阿鸿娘啜泣了一会儿,撑着身子站起来,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喃喃道,“不行,我们得逃出去,我得带着阿鸿逃出去。”她说着就要去推门,只是房门早就被人从门外锁死了,又怎么会就这样被推开呢。阿鸿娘使劲推了两下,随后就发疯一般,拿起屋子的各种东西往门上砸,也不知她一个病弱之人是如何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房门被砸得震天响,却依旧纹丝不动,外边也依旧安静得如同死寂。顾央任由自己被阿鸿抱在怀里,开始思考现下的处境。来到这府邸已经过去了两日,整日都被关在这房间里,顾央只有等夜晚时分,才会悄悄溜出去,收敛了所有妖气在这府中小心探查。她已确定这山间府邸就是那蛇妖所在之处,而这些送来的人,都是供蛇妖修炼的养料。再加上日日来替蛇妖挑选养料的美貌婢女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付家与蛇妖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是不知道,为何蛇妖会偏袒于付家,还任由付家接着它装成山神,依靠这样曲折的法子在安源扎根壮大,甚至更像是,付家之人将蛇妖圈养了起来。等阿鸿娘终于安静下来,与阿鸿相互搂抱着睡去,顾央便再次穿门而过溜了出来。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经她探查应是蛇妖居所的院子。顾央躲避了路上巡查的侍从,轻手轻脚地跃上了房顶,肉垫悄无声息地踩在瓦片上。她并不敢使用妖力隐藏,怕因此让蛇妖察觉了不对。安静地在屋顶上蹲坐了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了爪子,轻轻挑开了一片瓦。从上边望下去,屋内挂满了深红的帐幔,地面上则铺陈了极其柔软而精美的地毯,她搜寻了一会,便在一架软塌上发现了蛇妖的身影。那是和长相美艳而阴冷的男人,发丝铺陈而下,只是脸上却带着一股病态之色。她不敢多瞧,妖的感官总是格外的敏锐,因此很快移开了视线。蛇妖并没有发现她,而是用手撑着脑袋,眼眸微微眯起,十分享受的模样。顾央很快就看到了软塌旁倒在地上的人,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却并不是和顾央一道的哪一个人,脸上挂着惊恐的神色,却牢牢不得动弹。而只不过是一会功夫,那妇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变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蛇妖吸食完了她身上的精气,便有几分慵懒地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下人打开门,面不改色地将那妇人的尸体拖了下去。蛇妖没有看那妇人的尸身一眼,只对下人道,“给我把那东西拿上来。”下人迟疑,“可是......”蛇妖闻言,好看的容颜顿时扭曲起来,他一掌拍在软塌的扶手上,木雕的扶手即刻化作了齑粉,“给我拿过来!”顾央舔了舔爪子,寻思这蛇妖怎么更像个疯子——难道是走火入魔疯了?不待她细想,之前的那个下人就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个脂膏大小的木盒子呈给蛇妖。蛇妖一把将那盒子夺过打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暴戾的神色也转变为迷醉,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顾央这下心中了然,付家与蛇妖或许最初就是相互利用,但如今已让蛇妖对那木盒子的东西成了瘾,即便蛇妖的妖力越发强大,也逃不出付家的掌控。原剧情之中没有丝毫蛇妖的影子,莫非是这蛇妖吸食过量,早早丧了性命。顾央不着痕迹地看向蛇妖,试探地放出一丝神识,蛇妖却一无所觉,依旧抱着那巴掌大小的木盒子 。现在他在顾央眼里,就是一个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连理智都难以维持的疯子。更危险,却也更容易对付。她没有再多瞧,用爪子盖回了瓦片,顺着方才那妇人尸体被抬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处理尸体的下人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两人一边抬着妇人的尸体,一边聊着天往外边走,不紧不慢的,顾央很快就跟上了他们。这一走就走出去了二里多地,来到一片极为广阔的田地。地里还种着粮食,叶子在月夜里也看得出是青青翠翠的。两个下人目不斜视,径直走至地里,拿出锄头和铲子就将地给挖开,把那妇人的尸身埋进了土里,顾央甚至眼尖地看见了泥土之中露出的另外半截白骨。等那土重新盖上时,面上种着的粮食看起来都没有多大的损坏。它们会在农人的照料下长得越发高大,生出的米粒愈加饱满,比其他的要好上很多。——不。或许这整块地里,早已堆满了惨死之人的尸首,而他们的亲属,甚至连他们死去的消息都不得而知,感恩戴德地遵从着害死他们的仇人。安源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尚来有小粮仓之称。而付家田地所种出来的粮食黄穗饱满,瓜果鲜香多汁。血肉浇灌而成的土地,又怎么会不肥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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