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逊到

花苑楼的每间屋子,都装着厚厚的窗帘,因为在这里过夜的男人是不喜欢见到光的,这里的女人也是不喜欢光的。

岂非醉酒之人都怕天亮,岂非嗜色之徒都愿梦在温柔乡。

冬梅的这间屋子也是如此,只不过比其他屋子的窗帘要通透些,还是有几分光亮的。

叶真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冬梅和花仙子。

这两个女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神色已变了,她们变得严肃起来,像是两军对垒。

冬梅道:“事情都办好了?”

花仙子道:“有她在,总归会办好的。”

冬梅皱眉道:“出什么岔子了吗?”

花仙子道:“一切都已妥当,接下来该你上场了。”

冬梅笑了,笑得像是春天里的桃花,在微风中荡漾着身姿,让人不禁感叹:红颜如梦,佳期可期。

屋内春光烂漫,屋外却是天寒地冻。

冷风如同一把刀,在这个小镇的脸上划过,每个人都是疾步匆匆,快速的向一个温暖之处走去,只是有的人是回家,有的人是去酒楼,他们各有各的去处,可叶话呢,他的归处是哪?

他只是穿了件单薄的衣服,融化了的冰雪已将他的鞋子浸湿,他每走一步都有水从鞋子里渗出,可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的耳朵、眼睛以及身体的每寸肌肉都在时刻准备着,像是拉开的弓,随时都会射出一把箭。

他是个猎人,他在寻找自己被猎物带走的同伴。

倔强、坚定、不屈,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他只在乎自己的猎物,甚至于他自己,都漠不关心。

叶真看见他了,瞬间眉毛拧成一团,因为此刻的叶话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从来都不会违背父亲和自己的意愿,更重要的是,叶话一直都视自己的母亲如亲妈,除非……

叶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可是明明他已经有答案了。

人总是这样,明明心里已经对一个事情有了答案,却偏偏不肯承认,非要用各种理由去搪塞自己,可是理由终究只是理由,它改变不了事实,更改变不了结果。

叶真快步走上前去,挡住叶话的去路,道:“母亲呢?”

叶话也盯着叶真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头猛兽,似乎要将这镇子上的一切撕裂,他在低吼,仿佛下一秒就能说出话来。

此刻已不需要说话,叶真看着眼前的叶话,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叶真用不大但却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先回家!”

于是转身,快速往家的方向走去,可哪有人跟着啊,叶真回头一看,叶话依旧站在原地,用快要渗出血的眼神盯着叶真的背影。

叶真无奈,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倔强地如同一头牛,虽说是会听父亲和自己的话,可是有些事情,他有自己的坚持,尤其是关乎家人性命的时候,谁也拉不住他。

叶真只能再走回叶话的面前,轻声道:“你一个人找,和一群人找,哪个更快?”

叶话低下了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似乎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要让一个倔强的人改变自己的想法,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叶话抬起了头,依旧坚定的看着叶真。

叶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去找人,可是只有你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如果不回去安排人手,我又怎么知道该怎么去找,去哪里找呢?”

就在叶真准备带着叶话离开的时候,从长街的拐角处出来了一大批女眷,走在最前面的人,就是前两日和慕容拓同行之人。

乌云从远方赶来,太阳已被遮盖,这个镇子再次回归了阴沉,整个长街上的没有一个闲人,只有叶真和叶话,以及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整个镇子仿佛都预感到了这场大戏,所有人都推开了窗户看着这条长街,这些人都认识那是天下第一庄的女眷,可是并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会让整个庄子的妇女老幼都出动了。

当然,那个唯一客栈里的人早已摩拳擦掌,他们等待的时刻终于到了,但是他们知道,此刻的他们还不能行动,他们还要等待,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岂非一定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叶话的眼睛更红了,他死盯着走在前头的那两个人,如果此刻不是叶真一直在拽着他的手,他的剑早已刺入那两个人的胸口。

叶真没有在看前头的两个人,而是一直在盯着和自己母亲并行走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已过中年,但身材却还保持着少年时候的瘦削和矫健,他走的很慢,和自己母亲的步伐同起同落,可并不让人感觉别扭,仿佛和平常的走路并无异处。

他的鼻子和嘴的线条都笔直,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但此刻却在笑,他的笑也并不虚假,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是布满了皱纹,这里的每一条皱纹,是不是也如同叶真的父亲叶相一般,蓄满了他生命中的不屈和血汗,蓄满了那一连串的征战岁月!

他的眼睛是年轻的,那是双很奇异的眼睛,就像是海水一样,不断的在翻滚喷涌,一浪拍打着一浪,充满了令人激动的活力。

叶真用力捏了捏叶话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保持着笑容,往前迎去。

叶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能抹去,毕竟慕容拓是眼前这个男人唯一的子嗣,自从江湖半退隐之后,这个男人一直在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可是这个时候,他不得不重新上马,为自己的儿子复仇。

江湖恩怨,儿女情长,本就是悬崖边上走绳索,命悬一线。

有人死,就需要更多的血来洗涤,于是仇只会越来越大,而从不会越来越小。

可是叶真从不这么想,他不爱杀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剑永远都不用示人,永远都不用拔出。

可偏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叶真已走至慕容逊身前,鞠了一躬,道:“久闻慕容庄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一代豪侠,让侄儿心生敬仰啊!”

慕容逊哈哈一笑,道:“想必你就是叶真吧,江湖中传言,你不仅是聪明绝顶,手上功夫更是不输你的父亲啊!”

叶真彬彬有礼道:“慕容伯父说笑了,小侄只是小打小闹,和伯父和父亲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慕容逊看到了远处还在站着的叶话,看到他手上那把不是剑的剑,目露杀机,但也只是一瞬,随即笑道:“远处的那位少侠,想必就是贵庄的家奴叶话了吧。”

叶真也笑道:“慕容伯父真会说笑,那位是侄儿的弟弟。”

慕容逊冷笑一声,转身对着叶真的母亲道:“叶夫人,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两个儿子啊?”

叶夫人也笑道:“慕容庄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以阁下的势力,恐怕我庄里有什么人,早就调查清楚了吧!”

就在此刻,叶真发现人群中还有一个熟人,正是前些时刻还同处一室的冬梅。

他原本以为叶话杀慕容拓只是一场误会,可万万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人谋划其中,而这场谋划地目的,也显而易见了,正是要让这江湖中的两大庄园自相残杀,而她们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叶真有些佩服做局之人了,如此精密的安排,让所有的事情都看起来像是一场巧合,是需要多大的智谋啊。

更重要的是,这个智谋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叶真没有戳穿冬梅,他想知道这个阴谋还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当然,叶真更是知道,就算此刻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哪怕慕容逊相信了,就真的会放弃为儿子复仇吗?

慕容逊不可能放弃,而叶真和他的父亲,也万万不可能将叶话拱手让给慕容逊,让其为慕容逊的儿子偿命。

大战在所难免,只是谁都没有把握,能在这场较量中活下来,慕容逊不能,而叶真同样也不认为自己这一方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慕容逊一直没动手,他试图找一个可以切合的入口,既能保全自己,又能为儿子复仇,这是他这些年活下来的收获,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复仇,只有活着才能东山再起。

于是一行人一起前往天下第一庄,这条长街横贯了这个镇子,虽说镇子不大,但却也是不小。

慕容逊和叶夫人走在最前面,叶话跟在队伍的最末端。

而叶真则放慢了脚步,直至和冬梅并肩齐行。

冬梅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微笑着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等到结束了再来找我的,男人就是猴儿急,床上猴儿急,床下也是猴儿急。”

叶真同样是压低了声音,笑着道:“我这不是怕等事情结束了,就见不到你了吗?”

冬梅微笑着道:“看来叶公子是不打算将杀人者拱手送出了?”

叶真道:“这不是正合姑娘之意吗?”

冬梅挑逗道:“你总是这么聪明吗?”

叶真道:“也不是吧,譬如你是以什么身份混进慕容家的,这个我是万万想不到的。”

冬梅笑道:“这很难吗?一个青楼女子想要混在男人之间,岂非很简单?”

叶真道:“是吗?”

冬梅没有继续答话,摇曳着自己的腰肢便向慕容逊身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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