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非典的震荡

海昭见她把这张离婚协议撕了。大声的对一珠说:“你心里的人除了季九明,无人可替代。可是你身边的男人只要能让你们娘儿俩栖身就行,对不对?你说这样的婚姻我不该要的时候都已经要错了,该抛的时候还不抛吗?”

一珠上去伸手就要打海昭。手却被海昭截住:“从今往后你连对我举手的机会我都不会给你了。过两天我还会给你送来一份离婚协议。”

这就是二零零三年,非典初期,人们还不认识它时,医务工作者还没有进入明确目标的战斗状态时,给他们的思想感情带来的直接伤害。

对于海昭和一珠则是雪上加霜。

海昭从一珠的视线里消失之后,在自己的岗位上奋力拼搏。

可是当这一病状被定名为非典时,而非典又被确定了它的传染性时。海昭终以一个战斗在一线的工作者的身份被感染,接着就被送去了小汤山非典病人集中治疗地。

本该是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生命却渐如游丝,如秋日里的飘叶。本是社会的宠儿,却成了白色战场上的俘虏!

海昭在生死间挣扎了几天之后,终于在各种医疗设备的武装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几天一珠总是在他的眼前出现。在无边的黑暗中,在无人的旷野里,在飘缈的云雾里,而有时一珠却又轻飘飘的站在大海上。自己仿佛有好多的话要问问她,可总是刚要抓到她,一珠却又不见了。他就到处找,找,找着找着,终于发现了一珠。他就又用力过去一抓,整个人却唿一下掉进了一个全黑的大洞里。同时仿佛有只巨大的手就压向了自己,好像要将自己毁灭,他就一边要护住自己的心,一边却依旧不停的极快的往下掉,越掉越黑暗,越掉越恐怖,他就喊着:“一珠,一珠,救救我……一珠,救我,救我……”

海昭从另一个世界终于返回,带着满额头惊魂未定的汗珠,渐渐清醒。而眼前的人从头至脚都被厚厚的白色隔离服武装着。海昭只能从此人在眨动的眼睛里去分辩,却不是这几天恍惚中与之时时刻刻纠缠着的一珠!

等海昭在恍惚中由于放不下一珠,而生命的体征再返回时。第一句话,就是问林淑音:“xxx医院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被封了。”

“成一珠大夫,怎么样?”

此时,林淑音怎么回答他?

林淑音是海昭一个科里的护士长。这种病由于没有前例,海昭当初并没有看到它的传染性,也不知道它有何来头。

当时他们医院来了一名非典病人,排痰极其困难。林淑音在帮这位病人排痰时设备出了故障,当时辛海昭辛大夫在场,就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接过。

很快林淑音自动请缨去了小汤山前线,不久海昭被送进小汤山却以一个被感染者的身份而被推进来的。

当两人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林淑音的情感几乎不能自已。海昭则在各种仪器下用微弱无力的目光向她闪了一闪,在口罩里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又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我们又要并肩作战了!接着海昭很快的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此时林淑音怎么回答他?与海昭同事时,他就是自己心仪的人。个子高高,身材适中,五官端正,谈吐风趣。即有东北大汉的威武,又有文化教育过后的雅气。又可谓是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岁就已是呼吸内科主任!只是他已有家室,但他们科里都知道,这辛海昭辛大夫与妻子成一珠结婚三年来,手里还领个不姓辛的儿子。非典前期海昭又住进了医院宿舍。身为妻子的成一珠也不打电话来。而仿佛海昭入了小汤山,成一珠才想明白,每天电话不断,短信不断。

当海昭被确定为非典病人之初,他的大脑里立即一片空白,人是一个一个浮过来的,打头的人竟是一珠。现在一珠处于人心惶惶的大浪之下,在此无亲无故无后援,如溺水者选择她能抓得到的,最有力的,最先施救的竹竿是自然的事。他想到了季九明。仿佛被捉了奸的男女,他冷眼旁观任他们自生自灭。烟消云散时,也许一珠还留在原地,眼泪汪汪的祈望着他。如果她随他季九明溶化而去了,他辛海昭倒没有了后悔与留恋的必要……

但他的思维还是正常的。他不管一珠怎么对他,从海昭立场讲,他爱她,不是普通的爱。那种想倾诉,那种无助却想抓住什么的冲动使他拿起电话就拨了一珠的电话号码。

然而拨完号码,生命游离之际,他才忽然确信了一珠的光明磊落,尤其感情,尤其在对待她与季九明之间。

海昭就凝视窗外。白云,清风,明月,爱情,人世间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不属于自己了。自己已被套上了蓝白条子的才服,爱情再伟大也比不过生命。而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

海昭慢慢清醒回到理智状态,他到底还是收手并没有按下发射键,却淡淡凄然地关掉了电话。

关了几天机乘自己还清醒之际,海昭就拜托林淑音处理他的来电。他东北的家人能拖就拖,如果自己真有不测……至于一珠的电话,告诉她赶紧回东北去找季九明!

然而林淑音得到授权之后,她就认为她的机会来了,她就认为也许这非典是为了她和海昭而来的,是老天终于给了他们这个绝对单独相处的机会。

林淑音又买了张卡把新号码按存储记录都一一的去了短信,只是一珠的怎么办?

她站在昏迷的海昭的床前,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赌!

于是她终于以海昭的名义给一珠回了短信,说自己病情已经稳定叫她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不要再发短信了,并告诉她赶紧回哈尔滨找季九明。玩了一大阵之后终于骗来了一珠的一条短信——我很好,保重!

其实林淑音只是要告诉一珠此人还活着而已。但同时也告诉一珠他们的冰冻状态永远没有融化的一天了,这样好逼着她自己重新寻找出路。

于是当海昭问及一珠的情况时,林淑音就把这条短信翻给他看,并说:“成一珠的医院已经被封,而且她已经回东北了。”

终于海昭对他与一珠之间的爱再次发出了心底的疑问。他在内心嘲笑自己对人的判断力如此低能!

窗外天高云淡,海昭目光注视着那片浮云散开、散开、直至消失于无际,他的世界在瞬间就空了。

燕子双双飞,同去不同归!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亦随草没了!然而他想她,太想太想太想……想到如果一珠能送自己最后一程他也会感谢苍天,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指问苍天,发出如当年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既然有你季九明,何必还要生我辛海昭!

自己何止是对北京再无寄处,他的整个人生这么痛苦的挣扎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接下来海昭的情况就时好时坏,高烧不退,几度昏迷,满嘴没人能听得懂的自言自语。

这天晚上息灯就寝前,海昭却终于难得的说出了一句让听者听得懂的句子:“林淑音,把窗帘给我打开,我要看看外面的月亮!”

海昭的语气仿佛大限将至的老人!

林淑音过去把窗帘拉开。一轮明月遥挂天空。是他和成一珠的过去都藏在了月亮里面,还是只能遥寄相思于明月?他在检典自己的一生,留下这最后一瞥?

林淑音站在窗前听海昭颇费力的续继说:“太阳一轮普照大地,月亮一个万人仰望!月亮里的故事太多,人也太多,终于要沉下不起了!”

林淑音听着,泪水往外涌,往外涌,忽然瞪大了眼睛把窗帘重新给拉上。这几天日日亲见海昭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她自己每天给他输进去的液对他一点作用也不起。此时她才终于后悔,她真后悔自己选了的这个角色!可是——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负责,箭已离弦,就朝目的地去吧!

她回身来到海昭床前,把防护帽子、口罩和手套去掉,露出了短发和整张脸:“辛大夫,你有没有拿我和你的一珠比较过?”

海昭做了一个否定的表情。他不仅没有拿一珠和林淑音比较过,而且也根本没有拿他的一珠和任何女人比较过!

一珠不是他第一个吻的人,却是他床上的第一个女人,有时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医学院毕业的,却对真的人体还这样严肃!但他可是拿自己跟季九明比较过!

林淑音关掉了床头灯将他的吸氧设备拿开:“辛大夫,当初要不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一珠吧!”

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双唇就落在了海昭的唇上。

人的意志薄弱时,最容易被打败。可谓落花随风意,夜雨任风斜!尽管海昭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珠,可是别人给他的爱,在此关键时刻他却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当海昭从这份热烈里退出之后,闭着眼睛眼泪却哗哗地流,他真的把她当做他的一珠了!

看到他的眼泪,林淑音的心瞬间黯然翻滚。

如果是在和平年代,如果能确准他还有出院的可能,她真想打他。然而她只能咬咬牙强忍泪水说:“不是说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时,也同时为你打开了另一扇门吗?我们不能用眼泪来证明生命的无助!要勇敢的去面对!现在如果我也被传染上了你还得救我,所以你不能死。而且从今天开始你就把自己当作被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我在后方支援,我们联合起来,以自传的形式写战地报告。等解放了我们则最有发言权。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

两天后,海昭又进入昏迷状态。他在痛苦中,放弃了生命中最后的挣扎,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低吟:

“来生再遇,

还做夫妻,

不离不弃,

终老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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