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太虚伪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好听的、什么用都不顶的漂亮话也都说完了。
刺杀的阴云，旱灾的忧虑，皇宫里已经多少天都被焦躁压抑的气氛笼罩。今天这场宴会虽然不是时候，但还是让皇上暂时从繁重的事务中解脱出来，获得片刻的放松。
六王子起来敬了一个酒，皇上喝过之后，便随口问他多大年纪，是否婚娶。
“二十！没娶！”六王子回答得十分简洁。
皇上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记得你们虚国那边婚娶早，你父王十七岁时就有你长兄了，为何到现在还不给你娶亲？”
“不急。”六王子倒没生气，咽下嘴里嚼着的一口菜，笑道：“侍妾有的是，娶亲不急！”
皇后嗔怪地瞟了皇上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坐的三位公主。皇上尴尬地笑了笑，问起了虚国现在是什么天气。
“也热！不过比这儿凉快些。”说完，六王子转眼看着自己带来的随从臣子，咧着整齐的白牙，说：“我还当陛下问是要给我个！”那群穿金戴银的壮汉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女眷这边都装没听见，看杯子的看杯子，看盘的看盘。只有那位十公主前仰后合地笑出了声，那一身银饰也随着身子抖动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皇上望向她那边，不顾皇后拿眼剜他，说道：“丰乐公主，你在笑什么呢？”
丰乐公主把黑亮的眼睛转向皇上，说：“笑他自作多情！”
“你还未给朕和皇后敬酒呢！”皇上斜着眼睛看着他。
“失礼了！”丰乐公主止住笑，抬起两只胳膊，两个侍女立刻弯腰把她架起来。她示意侍女添满酒，平端起来，说：“丰乐礼数不足，还请陛下和娘娘海涵！”说完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她又示意侍女倒了一杯，说：“刚才是自罚。这杯敬陛下和娘娘，祝愿陛下和娘娘福寿绵长。”说完又是一个底朝天。
她敬完酒，面不改色地坐下。这下二皇子的脖子是再也正不过来了，筷子上的一口菜绕了好几绕才找着嘴在哪儿。愉妃娘娘抬眉毛瞪眼都不管用了。
“丰乐公主！”皇上喝了这杯酒，说：“你们虚国的女子，说话做事都是这般豪爽么？”
“豪爽不敢当。就是不会说那么些好听的！”她仍然泰然自若地微笑着。
这句话，确实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发现，除了礼节规定里的对话，这虚国的王子公主回话时候都是直截了当，连“回皇上”都不带。其实，都知道那些客套是没用的，真敢丢了不说也算是颇有胆量。
愉妃娘娘观察了半天淑妃，还没从淑妃脸上观察出任何表情来。三皇子端坐在自己桌前，抬起一只袖子掩着下半脸，忙着把自己的咳嗽化整为零，化大为小，都忙了有半柱香工夫了。愉妃按捺不住性子，出言对丰乐公主说道：“难得公主一片坦诚，可是，将来若要嫁到这边，还得入乡随俗，守妇德妇道，学习礼节规矩……”
“该学是得学。”丰乐公主直直看着愉妃，笑道：“不过，这事不是还没定么？”
皇后娘娘眉头微蹙，冷眼看着愉妃，说：“既然是在讲妇德妇道，妹妹就别忘了，当着众人不该跟未出阁的女孩儿讲论这些婚嫁之事。再说，这事情也确实还没有定下……”
公主还没说话，远处的六王子赶紧一口水送下嘴里的饭去，在那边急急争辩道：“没事没事Ｊ后娘娘不用动气！没事！不讲论这些，这趟她来干什么的？！该讲论尽管讲论啊！”不光是他带来的那群虎狼一样的男子，连这边的宫妃都忍不住笑了。
丰乐公主竟也没生气，还冲六王子那边笑了笑。
“瑶儿！”皇后娘娘只好冲长公主使了个眼色，长公主刚要带其他两位公主起身告退。六王子抢先站起来了，冲皇后娘娘说：“娘娘，回避什么？又没要说拜完堂之后的事儿，有什么不能听的？！公主，都坐，坐啊！我这妹妹都没害臊呢，你们害什么臊？！又不用你们说话拿主意，没事啊！不用躲着，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不用躲着！”
这么大一个罕见的活宝在这儿，旧居深宫的公主们本来就想留下来看热闹。让六王子这么一张罗，顺势稳稳地坐在那里了。气得皇后娘娘脸色铁青。
“六王子还真是难得的实诚。”皇上脸上哭笑不得。他望向镇定坐在原地的丰乐公主，说：“公主，六王子这么说，你怎么看？”
“六哥说的有些道理。”丰乐公主慢条斯理地说。
“哦？什么道理？”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她微笑着望向三位公主，说：“这趟的确是为讨论两国和亲来的，所以我自然有一番说法。对于延国大户人家的礼教，我也不是全然不知。未嫁的女子讲究纯洁贞静，不能讲论这些事情，听见都得躲开。这自然是有些道理。但是，婚配成家是人之大伦。既要求女子嫁人之后能传宗接代、主持中馈，又要求女子出嫁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恕我直言，这也太白日做梦了吧！”
六王子和那群虚国人还是乐不可支地笑着，这边各位娘娘的脸色都是红一阵白一阵。但是丰乐公主继续微笑着看着几位公主，说：“和亲这事情，于国于家都和各位公主相关，有什么听不得的？再说，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今年不嫁明年也得嫁，自己替自己打算打算将来，碍着谁了？有什么想不得的？！若是两位公主这会儿跟我说，自己一分一秒都没想过嫁人的事情，一想到自己将来的郎君就深恶痛绝。那我只能说，这是说假话！太虚伪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我在外面也听得冷汗直流——有这位女豪杰在，哪个再敢说我不害臊，我非打死他！见没见过什么叫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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