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江春水皱

不论是养气还是养念,说到底,都是在为修道打基础。

鲜少有人能等到养念大成再跨出那一步。

因为没有必要。

通常来讲,唐家的《碧水养念诀》只需要修至小成,便可以成功进入一气境了。

接下来,自然应该修行更加高深的功法,来突破天地对自身的桎梏。

伴随着个人境界的不断提升,像《碧水养念决》这般基础功法所能够发挥的作用,自然越发捉襟见肘。

要不怎么说散修难呢?

因为就算他们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开了气海,但缺乏系统性的功法资源,终究是走不远的。

就拿唐家来说吧。

从底子上来说,也并非是从散修起家的。

传闻唐家老祖唐晋便曾经是鹿鸣书院的学生,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从书院离开自立门户,传下三本修行功法,分别是《碧水养念决》《焚雪功》《断水绝念颂》。

三本功法层层递进,分别对应修道九重境的下三境,也就是一气、两仪、三才!

这才有了唐家世代荣华,生生不息。

但很可惜的是,即便经过这么多年,唐家后人不断的探寻与研习,也仍旧没有能够扩充老祖这一脉的传承,现如今唐家最高深的修行功法,仍旧是《断水绝念颂》。

因此哪怕天才如唐儒,其境界也仍旧在三才境停留了数十年之久。

诚然,相比起修行者动辄数百年的寿元,几十年的光阴实在不值一提,但问题在于,唐儒知道,自己此生的修道之路恐怕已经快要走到头了。

就算最后破境至三才大圆满又如何呢?

有些时候,能够一眼望穿秋水,也不见得是好事。

尤其当你知道,在秋水的那一头,有着一方怎样广阔的世界。

好在,婉儿终于被鹿鸣书院看中,纳入门中,想来唐家未来的希望,就落在她的身上了。

唐儒不知道,当自家女儿正式成为鹿鸣书院的学生之后,她的人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毫无疑问,只要她想要的,唐儒都会给。

包括罗森。

若是以后婉儿喜欢上了其他人,唐儒也会毫不犹豫让罗森断了念想。

修道中人本就少有长情之辈。

因为他们的生命太过绵长。

生命足够长久,自然能够看到足够多的风景,见过足够多的人,体验到足够多的悲欢离合。

男欢女爱,也不过如此。

喜欢一个人,与喜欢成千上万人,在唐儒看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前提是,你要有这个资格。

比如当今万寿阁阁主,简永册,在尘世中便曾结婚生子,后一朝闻道,入了万寿阁,遂与红尘断了牵挂。

迄今为止,简阁主已经先后有了二十六位妻子,皆未成正果,依旧不会被同道之人所不齿。

因为他是万寿阁阁主,是堂堂通圣境的超级强者。

在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以修行实力来说话的。

其余皆是小事,皆无足挂齿。

这与罗森所刻印在血骨中的认知与规则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此时的罗森并不知道,唐儒愿意将家传功法示己,其实跟对方喜不喜欢他,欣不欣赏他,是否真的想要让他成为唐家女婿,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一切只是单纯的因为,唐琬儿喜欢他而已。

直到此时,罗森依旧没有仔细去思考过,如果他与唐琬儿之间仅仅只是存在一些绯闻的话,唐儒怎么可能把人情做到这个程度。

虽说唐家的修行传承存在着极大的缺陷与限制,但这仍旧不失为一场大造化。

如果唐儒没有确认自家女儿的心意,又怎么会对一个完全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如此上心?

仅仅因为罗森有志气,想要考春闱?

扯淡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左右这对罗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自然没有将其往外推的理由。

在简单讲述了《碧水养念诀》的一些要点和注意事项后,唐儒将手中的玉葫芦轻轻打开,顿时有一片寒雾从中缓缓升起,让罗森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把水喝下去之后,守住心神,仔细感受气海的变化,然后跟着我一起念诵法诀。”

唐儒的这番话听起来倒是简单,罗森点点头,接过玉葫芦,顿时感觉自己的十指都快被冻僵了。

这玩意儿真的能喝?

罗森犹豫了片刻,随即觉得唐儒没有必要害自己,而且是用这么坑爹的手段,于是下一刻,他一跺脚,一咬牙,闭着眼睛,将葫芦嘴儿送到了口边。

“咕咚咕咚……”

几秒钟的工夫,罗森已经仰头将葫芦里的寒潭水一饮而尽。

没有他想象中的难喝,或者更准确的来说,这水其实没什么味道,除了有些冰之外,罗森没感觉到任何奇异之处。

他放下手中的玉葫芦,正打算对唐儒询问一番,却忽的感觉一道冷冽的寒气从自己肚子里面升了起来。

卧槽这是什么鬼!

罗森想要开口喊一声,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或者说,是一块寒冰堵住了他的嗓子。

有些奇怪的是,除了那道寒气之外,其实罗森并没有感觉到身体发冷,相较而言,此时的他更像是突发梦魇,浑身上下被冻得降至,甚至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口不能眼,耳不能闻,就连视线也越发模糊了起来。

这与当初他在州府城郊灵魂离体的情况并不一样。

罗森眼前的唐儒突兀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水面,以及一片呼啸不止的寒风。

风吹水不动,却有岸边的一株杨柳树被刮得呼呼作响。

这是什么?

罗森觉得视线中的这一切比看到自己更加难以理解。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看不到自己的四肢、身躯,但却能看到其余的一切。

仿佛此时的他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或者这方世界的主宰,在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沧桑变化。

柳树的枝条渐渐平稳了下来,却不是因为风小了,而是因为上面被覆盖了一层寒冰,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将把它凝固成一座美轮美奂的冰雕。

水面没有结冰,却并不是因为风不够寒冷,而是因为这是一片汪洋,一眼望不到尽头,因为太过广袤,所以不为所动。

罗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明其意。

然后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唐儒不是说要让自己跟着他一起念诵《碧水养念诀》吗?

可是在这里,他根本连唐儒的声音都听不见,又如何如约行事?

罗森觉得,自己好像是遇到麻烦了。

他就像是被永恒地困在了这方世界中,无法逃离,亦无法融入。

此时的他很想让地球方工作组将自己强制唤醒,可他连手都没有,又如何做出双方约定好的手势?

这是一个死局。

而且罗森完全找不到破局的方向。

没有人提出问题。

自然也就没有答案。

仿佛接下来罗森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看着这片海面,感受着那汹汹寒风,等待着两者之间分出胜负。

究竟会是寒风将水面结冰,还是海水侵蚀掉风轮?

亦或者,直至千万年后,双方都谁也奈何不了谁?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罗森并不觉得寒冷,也没有即将被海水吞没的窒息感,但他的思维却好像在变得缓慢,他属于人类的情绪正在逐渐抽离。

无喜无悲,无欲无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万载悠悠,罗森忽的想起,他没有了躯体和四肢,但他还有眼睛。

他在看着这个世界。

那么,他唯一能够操控的,也只剩下了自己的眼睛。

因此在下一刻,罗森……

眨了眨眼。

没有天地变色,也没有黑暗降临。

但罗森却非常仔细地看到,在水面上,忽的出现了一丝褶皱。

这原本再正常不过的景象,在这一方世界中发生,却好似神迹降临。

赵无双曾经跟罗森说过,修道的第一重境界,叫做一气。

唐儒为罗森解释过,只有有了一,才能生出千千万。

最难的,是从零,变成一。

这一丝褶皱,或许便是那个一?

罗森有些迟钝地想着,然后再次眨了眨眼。

于是无边的波纹从刚才那丝褶皱中荡漾开来。

水面终于开始了流动。

一开始很慢,但逐渐却掀起了层层浪涛。

一片渺小的水花洒落在岸边,让已经被冻成冰柱的柳枝再次开始了椅。

叮叮当当。

虽然简单,却是这个世界中最美妙的乐章。

惊涛拍岸,没有卷起千堆雪,却逐渐融化了寒冰。

水泽润土,让柳树的新绿透出了蓬勃生机。

“咔。”

一声轻响传入罗森的耳中,他没看到究竟是柳枝上的冰柱裂开了纹路,还是岸边的冻土崩开了碎石,却有一种莫名的欣喜攀上心头。

下一刻,罗森的视线骤然向上拔高,穿过重重云层,回到了尘世。

他看到唐儒坐在自己身前,他看到唐府门外有担着扁担的小贩,他看到州府城郊那片枯木轻轻摇曳,他看到一座雪山秀美隽永,他看到一座山门古朴葱翠,他还看到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人,从未见过的风景。

不知多远。

约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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