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似乎还挺顺
黑夜即是深度。
既然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没有深度的人,他便藏身到黑夜之中,那一层无法折射光芒的黑纱将他团团笼罩,赋予了他神秘,陌生,以及内涵。
虽然楚不笑常言,人活这一辈子没有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往往越是在乎,在刻意逢迎的时候,反而会引来相当程度的恶感。
比如何青,她就觉得楚不笑是个肤浅的人,整天为了点钱忙的焦头烂额,连个头发都不打理,活的越来越原始了。
于是楚不笑总是带个压低了的帽子,让别人看不见他的样子。
但总归是有抬头的时候,比如过马路,你总不能一直低着头,这样会有生命危险的。
所以,楚不笑将他基本上要与人交际的时间都留到了晚上。
至于他需要的与人交际的时间,其实也算不上。
大抵是买点菜,出门溜达溜达呼吸新鲜空气的活计。
若是搁以前,倒也没什么要紧,但现在时代不同了,黑夜也不仅仅只有黑了,还有被污淖的白,染血的街道和忧郁的雨。
这一天便是雨天。
除了帽子之外,楚不笑还打了把伞。
这把伞的来历说起来,比楚不笑的身世都要来的复杂。
在很早以前,被三教九流占据的地方,总免不了有各种手艺人的身影。
这些手艺人会的东西还真不少,有卖糖葫芦的,有表演皮影戏的,还有各种缝补擦鞋运输的活计,端的是五彩斑斓,百花齐放。
这一块布满了脚步的黑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丰富了几乎整个民众们的生活。
而在那个时期,属于新兴神秘职业的,莫过于伞匠。
制伞共有十八道工序,而安渡城最富盛名的红皮伞,比寻常的制伞工艺还要多出来六道工序。
至于这多出来的六道工序,当时说法可就神了。
说是往生六道轮回的六道工序,真正的画龙点睛,化腐朽为神奇,让普通的油纸伞,变成了通灵的红皮伞。
当时的人们不这么称呼红皮伞,他们称之为“福祉”。
之所以这么称呼,原来是因为红皮伞当属至阴之物,并且隶属极阴,物极必反,竟生出一股至纯至阳之力,能够趋吉避凶。
于是一时红皮伞成为了炙手可热之物,不过由于其功用过于玄乎,被某个大人物看中,垄断了制造业,导致后来红皮伞几乎不出现在市井之中了。
而楚不笑手上拿着的这把,便是从某宝上淘到的红皮伞仿制品,月销近万,正逢电商搞促销,他咬了咬牙花了三十块软妹币入手了一把。
这不,刚收到货,他就急不可待并且喜新厌旧的将之前那把黑伞扔到了角落里,好好端详起自己手上这把伞来。
入手有些磨砂般的触感,楚不笑将这粗制劣造的工艺定义为伞匠的坚持,毕竟有些东西,虽然用材可能没有那么高级,但使用体验绝对是顶级的。
然后最重要的,自然是红皮伞的颜色。
不是很鲜艳,甚至有些暗沉,但似乎这就是鲜血的颜色,楚不笑甚至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把伞可能浸浴过灵兽的鲜血,而且时间不短。
不然,怎么会有一股灵气扑面而来?
他不知道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在某种程度上神化了红皮伞的功用,所谓深度,完美的体现在了红皮伞身上。
而他自己,早已与这连绵的阴雨融为一体。
今天晚上出门的目的与寻常有些不同。
楚不笑要见一个人,达成一笔交易。
地点是在东七里街108号,距离楚不笑居住的地方有二十来公里的距离,对楚不笑而言,这足以称得上是一次远足。
毕竟长期的活动中心都在方圆几里之内,第一次离开家去这么远的地方,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紧张。
狭小的口袋里揣上几个硬币,用塑料袋将要交易的物品用黑色袋子包装好,楚不笑将身体隐藏在了一把宽大的红皮伞中。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雨点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黑红色的墨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染坊的厚重涂料味道,让人脑袋有些晕晕的,就跟这天气一样,云隐隐雾蒙蒙的,难以清醒过来。
“诶?”一路上楚不笑听到了很多人的惊疑声。
这些声音里夹杂着的,几乎是同样的一种情绪。
疑惑不解,以及无法理解。
甚至于衍生出一种名为嘲讽的情绪,当面对无法理喻的事件时,往往会被定义上愚蠢的标签。
在毫不在意外界眼光的情况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很快楚不笑就来到了离目的地不远处的车站。
下车前,还被一个年轻人狠狠地推搡了一下,不过楚不笑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将一直撑开的伞收了起来,这样便于下车在狭小的车门间通过。
他顿了顿足,审视了四周的景象,这才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皮鞋踩在鹅卵石上发不出踢踏舞般的清脆声音,硬质的鞋底、软度适中的脚底本就不是一直和谐的存在,二者在缓慢地步伐中好歹能达成一致,不至于产生糟糕的体验,然而半路杀出一群鹅卵石,着实是让人头大。
楚不笑这下子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脚底板膈应得生疼。
东七里街是从离市内十环之外还奔离出来的地段,投资商的双眼就算是瞎了,也不会脑子进水在这里开辟商业区。
连接繁华都市的也就楚不笑乘坐的这一趟公交,除此之外,能够实现低碳环保的当然不是共享单车,毕竟不在停车区可是要收调度费的。
不过对于将这里定为交易地点,楚不笑倒是没有反对。
他本就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108号,应该就是这里了。”楚不笑脚都磨出水泡了,抬起伞面,这才看到一家印着‘暂停营业’字样的发廊。
“有人吗?咳咳咳。”他敲响了大门,差点没被厚重的灰尘呛死。
昏暗的光线仿佛于深黑处孕育着恐怖的巨兽,楚不笑心脏一紧,不由得将伞柄握紧。
“来了?”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楚不笑背后汗毛炸起,下意识右脚已经抬起,若非那声音温柔,且是女流之辈,楚不笑已然一个回旋踢将她制服!
她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
“放轻松,我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退后的脚步,楚不笑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他透过伞叶看到了对方的样子。
过分苍白的脸颊难掩病态,深陷入眼眶的血丝展现了她一度十分糟糕的睡眠状态,即便如此,也无法否定她是一个极富韵味的女人。
“你是谁?”
“小昭,跟你交易的那个人。”“小昭”看了看楚不笑,指了指自己因为浸润雨水已经有些走光的上衣,示意自己想要跟他同撑一把雨伞。
楚不笑皱了皱眉。
他向来对于陌生人就有一种天生敏锐的嗅觉,是正是邪,是好是坏,虽然不能百分百准备判断出来,但基本上八九不离十能够推算出个大概。
然而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一点危险都没有,但却让他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美丽的花儿向来带刺,楚不笑深知这一点。
“你跟我之间的交易可不包含这一项。”楚不笑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情感,显然是拒绝了这位极美女人的请求。
“小昭”有些错愕,显然没有想到楚不笑竟然如此直男。
“看来你的昵称确实没有取错,不过不应该叫吃了秤砣的铁心,换成是串着秤砣的钢筋可能更好。”女人白了他一眼,从手包里取出一把精美的雨伞,当着楚不笑的面撑了开来。
楚不笑:“。。。”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不,应该没有。
楚不笑脑海中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随即变得无比坚定。
“这是你要的东西,清点一下。”楚不笑想要尽快结束这场算不上愉快的交易。
对于这点,“小昭”倒是很果断的接了过去,并没有因为楚不笑的呆滞,而出现疯狂的报复行为。
接下来,就是楚不笑的后怕时间了。
“小昭”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锋利的无鞘小刀,三两下就将包装袋粉碎,而后又诡异消失。
动作干净利落,让楚不笑生出一种自己就是那垃圾袋的错觉。
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楚不笑在不知道“小昭”是否察觉的情况下后退了一步,以便出现变故的时候自己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将包装尽数去掉之后,两人交易的物品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张有些老旧的皮纸,上面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罗刹,虽然时间久远,但看上去仍有几分气势。
这罗刹一手持玉净瓶,一手持八环戒刀,个头高大,威风凛凛。
“好东西。”“小昭”目光发亮,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偏头看向楚不笑,“你这家伙虽然人品不咋的,但是运气可谓是爆棚的好。”
“一般一般吧。”楚不笑皮不笑肉不笑,“钱呢?”
看到买家拿了货,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楚不笑也恰如其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要不是为了钱,谁会大老远跑这里来?
这个世界上能够动摇楚不笑的东西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的,不论是让别人疯狂追求的佳丽,还是让无数英雄折腰的权势地位,甚至于金钱——也只有金钱能够稍微蒙蔽一下他的双眼。
一想到这张皮纸卖出的价格,楚不笑心脏不由得漏了几拍。
他最近手头有些紧,天天老坛吃着,酸菜嚼着,山泉喝着,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儿来了。
听别人说在某鱼上挂着闲置物品,能够暂解燃眉之急,而且卖的东西挺多的,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卖。
之前就有人卖美少女放的屁,一罐八十块钱,而且还卖了好几百份。
这让楚不笑不得不感慨万能的社交网络,且不说这是不是美少女的屁,这种无本生意,几粒巴豆就能发家致富的活计,有了销售路径,未必不是一条发家致富之道。
于是乎,楚不笑翻箱倒柜找出来了这么一张牛皮纸,报价的时候又焦灼了。
太低显得没有牌面,太高又怕没有人买,深思熟虑之后,楚不笑颤抖着双手打出了8888的价格,旨在图一个吉利。
没想到还真有人拍了,而且还是先拍再询问价格。
他还担心是骗子,现在买家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了,自然意味着交易也接近尾声了。
“手机号多少,我转给你。”“小昭”说着就去掏自己的手机。
“我只收现金。”楚不笑一下子就将“小昭”弄得笑不出来了。
“现金?这年头哪里还有人用现金的?”
“我...只收现金。”楚不笑板着脸,复读了一遍。
“可是我身上没有现金。”“小昭”欲哭无泪,“你没有手机吗?要不现在注册个账号,我现在转给你?”
“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楚不笑摇了摇头。
开玩笑,我要是有手机,肯定就把手机挂上去卖了,这家伙不比这牛皮纸卖的快?
“那我不能卖给你,另外你还得把我的路费给报一下,来回一共四块钱。”楚不笑伸出手来,丝毫不给面子。
“小昭”下意识就将牛皮纸往怀里塞,“要不这样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是我之前在商场买的,不比你这牛皮纸便宜,你收下这玉佩,我把牛皮纸拿走,大家都开心,可以不?”
“不可以。”楚不笑果断拒绝。
“小昭”:“。。。。”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木啊,这不过是一张牛皮纸,怎么说我这玉无论是卖相跟光泽都是上品,便是二手贱卖也能卖个几万块钱,你不赶紧揣着去买个好价钱,至于跟我怼在这里,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楚不笑露出了伞沿下的半张脸,“我们很熟?你说什么我就信,我又不是傻子。”
他不想多言,交易达不成,多说一句都是对牛弹琴。
“我还有事,你要是身上没钱的话,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了。”他伸出手来,“把东西还我,想买的人多得是,我不怕卖不出去。”
本来听到前半句话,“小昭”脸色都绿了,然而听到楚不笑后半句,心里一个咯噔,涌现出了无穷的紧迫感。
不管用什么办法。
必须!赶紧!达成!交易!
不过还真被楚不笑误打误撞,这件东西本身的价值,显然不仅远远超过她拿出的玉佩,还是无可替代的,当得上无价之宝。
“我不可能将它还给你。”“小昭”直接将自己的想法一把甩到了楚不笑脸上,“你今天是交易也得交易,不交易也得交易!”
楚不笑:“???”
这年头,漂亮的女人都这么有个性吗?
不过再有个性也没有用,我既然不卖,那便是不卖,便是天王老子在我面前,也得灰头土脸落败而归。
“那是谈不拢了?”楚不笑瞥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交易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你如此行径,日后恐怕没有人再愿意跟你做交易了。”
“没有就没有,我不媳。”“小昭”虽知理亏,但面子上哪里过得去,“这也不能怪我,钱都给你,是你不要的。”
“谁说我不要?”楚不笑像是看弱智一样看着她,“我又不是你,哪里知道你拿出的这些东西有没有价值?万一你是在哪个五元店淘到的,我岂不是要亏得裤衩子都不剩?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小昭”:“敢情你还按照小时候父母教育的准则来生活?真是可悲,我还挺好奇你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有多缺钱,才会一个人跑这么远来跟我交易?难道你就不怕被人给卖了吗?”
“怕,当然怕。”楚不笑一脸面无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但我知道怕是没有用的,有时候站出来反而能够解决问题。”
“哦?这又是在哪里学到的心灵鸡汤,可不像是小学六年级的水准。”
“楼上大爷常常跟我说这句话,不过去年就去世了,那时候我还明白一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一眼笃定的看着“小昭”,好像生怕对面的人儿不知道说的是她似的。
“别含沙射影了,这种高级技巧你是用不来的。”“小昭”倒没有对楚不笑产生多大的恶感,反而还有些感兴趣,起码他没有趁机坐地起价,虽然人呆笨了点,但为免不是一个很好地交易伙伴。
“这样吧,你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回家取钱。”“小昭”提议道。
“这个建议不错。”楚不笑犹豫了会,这才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有些明显的担心,那就是怕在途中出点什么事,而且现在都说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他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保护手段。
“很好,总算是讲得通了,你放心,我的车技绝对一流,不过半个小时,就能让你看到红花花的票子。”
“小昭”心情甚好,将牛皮纸揣入怀中,这才将自己的座驾从漆黑的深夜中驰骋出来。
流线型的外表,展现着不凡的身价,楚不笑现在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小昭”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人,有钱人。
一种横贯大陆,横行无忌的生物,姿态各样,有的鼻孔朝天,有的将头扎到了泥土里,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有的存在于世俗之外。
他们有的锦衣玉食,出门豪华代驾,有的节衣缩食,一生奉献于热爱的事业中。
而从表象上来看,可以简单的判断而出,“小昭”是第二种人。
“年轻人,你有没有什么信仰?”“小昭”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起来。
她开车的技术很好,速度很缓,运动很平稳,为了打起精神,“小昭”无奈打开了话匣子。
不然一个人开车,尤其是开慢车,也太枯燥了些。
要知道楚不笑已经有打瞌睡的迹象了。
“信仰?”楚不笑有些疑惑,“什么是信仰?”
“小昭”被楚不笑这一反问,差点问懵了,不过她好歹是校园辩论赛霸主,反应能力也是惊人,“就是能够让你付出生命,付出自由,去一生践行或者遵从的东西。”
“好像有,不过跟你说的有些不一样。”楚不笑认真道,“快乐有时候比自由和生命更重要,没有快乐,一切都没有灵魂。”
“比如将自己得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这样是魔教中人的思想,不能算是信仰。”
“你确定?”楚不笑别了她一眼,“我现在就很痛苦,而你很快乐。”
“小昭”:“。。。。”
“咱们换个话题聊,你喜不喜欢美女?”
楚不笑:“不喜欢,女人这种生物很多时候都是麻烦。”
“但她们绝大多数时候很温柔,而且她们做的饭很好吃,能够处理好很多事情,未尝不是一大助力。”
“我问你一个问题。”楚不笑认真道,“如果你是一家牛场的场主,你会因为牛会耕田就不杀它了吗?”
“小昭”脸色立马变了,差点没有一脚油门将小命交代出去,“你这是什么比方!难道女人还不如一头牛吗?”
“我这里说的牛不是女人,而是我们男人。”楚不笑叹了口气,眼神中第一次有了色彩,他微抬着头看向远方,目光里出现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怅然。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