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送谁上路(三)
马车上有个风铃,白天的时候会随着马车晃动而响来响去,停下马车之后也会在风力的作用下随意摆动,到了晚上,便会把它收起来。
这风铃是吴离烽捡来的,从一个尸体上捡来的,这人当时离他只有一丈之遥,他手中的那把三尺剑已经被削烂在地上,孙政正准备一剑刺死他,吴离烽却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说道:“什么声音在响?”
毫无疑问,是那名刺客在发抖,他挂在腰间的小风铃,也随着抖动一阵阵的响。
刺客跪在地上,乞求得到吴离烽的原谅,他清楚的明白这一次的刺杀任务已经失败了,虽然买家已经给了他十两银子,但等他真正看清楚要刺杀的是什么对象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十两亏了,亏了他几个兄弟的命。
十两银子他已经星夜让人送回老家去了,他的母亲妻儿与两个女儿,都在家中嗷嗷待哺,家里只剩下他一个苦力,他却出来做的是杀人的营生。
刺客哭着求吴离烽饶过他,他取下腰间的风铃说,这是女儿在他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家中两个小女,都送了他一个风铃,他每次出远门都会把其中一个女儿的风铃带在身上,这次带的是大女儿的风铃。
他口中不断磨磨蹭蹭的说着家长里短,语气里全是叹息与悔恨,他一直哭求着吴离烽不要杀他,吴离烽让宫小忆去取来他身上的风铃,宫小忆犹豫了一下,还是去那名刺客身上拿来了风铃。
吴离烽看着这风铃,小巧别致,却不是以铁制成的,只是竹片来着,但听着却很清脆响亮,吴离烽看着非常喜爱,他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那名刺客不敢迟疑立马说出地点以及自己姓名,再将自己女儿名字说出来,一个叫游喜儿,另外一个叫游理儿,都是喜庆的名字。
吴离烽看着手上的风铃,,听完了他说了详细的家底,说道:“挺幸福的一家子。”便让马车夫继续驾马而走了,那名跪在地上的刺客立刻得到了心安。
吴离烽的马车继续往前走,那名刺客还跪在地上,他要等听不到风铃声音的时候,才会站起来。
孙政继续骑马在前领路,宫小忆的也在吴离烽马车旁护驾,唯独不见了谢温良。
刺客听不见了风铃声,正要起身,却感觉到头顶有压力,似乎——是一把剑!
一把巨剑。
谢温良将剑刃放在刺客头顶,说道:“我以前,也曾是一名刺客,我做过许许多多的事。”
那名刺客沉默不语,不知道谢温良想要表达什么,他只知道这声音是那名拿着巨剑的护卫。
这趟出行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杀人分尸,取了首级便去讨取剩下的十两银子,这种小小的任务其实十两银子已经很对得起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对象却根本不简单,他们低估了对象的实力,被两个护卫一波团灭。
“都是亏心事,”谢温良一声感叹,“所以我被抓了,被抓到了辽东大营,当时小爷我呢,还感叹着,这什么鸟地方,难道还能困得住爷爷我?”
刺客听了一惊,他知道辽东大营,这行内的人都知道,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的人,还进不了辽东大营,也绝少能听说有从辽东大营逃出来的人,还敢大白天的在阳光底下行动。
但他又不能不信,凡是从辽东大营出来的,基本都是有能耐的,本事顶了天才能逃出来。
“当天我就琢磨着跑,我还见着了许多大营里的大人物咧,头一天晚上我就震碎了铁铐子,一巴掌就拍碎了牢笼,我嘲笑那些大人物不敢随我一起出去,就独自一人冲出来了。”
“我那兴奋劲儿,还真是高,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自由,自由啊自由,让我为你高歌。”此时,谢温良的巨剑,还横躺在刺客的头上。
“但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辽东大营太大了,我不知道能干嘛,手中没有刀,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破烂衣服。”
“随后,守军便来了,我那个兴奋劲儿,一下子就起来了,杀人!杀人才是我最喜欢干的事情!我立马就扑腾开了双手,迎上守军,结果,谁曾想到。”
“一山还有一山高呢,倒不是哪位高手挡住了我,而是守军,三五个守军竟然就结了一个不知道怎样的阵,三五人就能够成阵,我还闻所未闻呢,我扑腾上去,手中无剑,但其实剑已在心中,我只需要靠近那些守军,我就能一巴掌按下一个人头,两根手指头拧下一个人头来。”
“呵,但我做不到,太难了,真的太难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守军两丈长的长矛是干嘛用的,十几枝长矛在刹那间就吧我狠狠的按在地上了。”
“说来也怪,我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我赶紧招呼营房里那些个睁着眼睛看着我的大佬,告诉他们说‘来呀,我已经制住他们的武器了你们只需出来,将他们通通杀光即可了。’”
“谁知道呢,没人理会我,只有我一个人张着嘴巴大喊大叫的,此时守军们走上前来,把我琵琶骨给锁了,挑了我的脚筋,我愣是一声不吭熬了过去。”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啊,辽东大营想逃出去,能逃,但是很难,远不是我这种人能够逃的,逃出去又能怎样?抓回来了更是折磨。辽东大营外,上千里的广袤无垠的荒地,逃出去了,活不下来。”
“索性我后来就不逃了,我乖乖儿的听他们的话,后来过的还挺开心,再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逃了。”
“这世上有种钻心的咒,叫罗生符,每个人进来之后都吃了罗生符,有时候是混在馒头里给你吃,有时候是混在水里给你喝,你总不能不吃不喝吧?”
地上跪着的刺客,腿已经发了软,他只知道这人是从辽东大营里出来的,而从辽东大营里出来的,能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他们跟我说,你若不听话,头两次还好,越以后,你就越疼,心疼,丹田疼,连魂魄都疼呢,我还笑着不信。”
“有一次与人发生了争执,那人见了守军过来就闭嘴了,我却不依不饶,也许那就是年轻吧,结果守军校尉上来就给我了一巴掌,我那暴脾气,能忍?当即就要跟守军校尉掐架,结果却走来一个身穿铁甲蓑衣的人,只是在我身上一点,我立马疼翻了过去。”
“醒来以后哇,浑身的疼,是那种慢慢的,慢慢的,像虫子咬了一样,或者像被啃噬一样,丹田里、心头上,到处都疼,我以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谁知我却想错了这罗生符,可怕至极,他们就把我丢在空地上,也不让我认守我,我也爬不起来,站不起来,罗生符的效用折磨了我两天两夜之后,不仅没停,反而加剧了,我的脑袋就像有无数的虫子,无数的东西在晃动,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屎滚尿流了。”
“两天两夜啊,我浑身的污秽,眼泪鼻涕一串串的往外淌,那种感觉我再也不想承受了!所以我得听话,我得好好的听话。”
“我就说嘛,难怪那些个大佬们,都这么不敢动?”
“有一天,辽东大营的大将军,就是龙御将军,他跟我说有个办法能够解了我们的身上的罗生符,我听了不禁赶紧跪下来求着哭着,说我想要试一下。”
“当即,大将军就说了,是个机密任务,得是个聪明人还得是个听话的人,才能去的了!我呢,我就像狗一样,赶紧趴在大将军的脚下,头一下一下的狠狠撞在地上。”
“你没吃过罗生符,你是不会懂的,我磕头,我哭着求他,另外两个人也如此,我们一个比一个狠,后来将军才说了,让我们出来,出来干嘛呢?”
“保护一个人!”说了很多话的谢温良,一刻不停的讲着,他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永远也说不完。
刺客也知道谢温良说的是保护谁了。
“没错,换了身好看的衣裳,挑了搭手的武器,十几个铁甲蓑笠翁带着我们仨,马不停蹄的赶到成都府。”
“我们又见到了一位新的主子,她跟我们说啊,保了这人万无一失到了那儿,我们仨都能得到自由。”
“自由啊!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你知道吗!”
“如今!如今你们这些人!却胆敢来破坏!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谢温良丝毫不顾及刺客的浑身发抖,他的巨剑也放在刺客的头上,动也不动。
“我们啊,得保证那位的安全,才能得到自由。”
说罢,一把匕首在谢温良的手上,轻轻刺入那名刺客的后心,谢温良刺得极慢,只是那名刺客的身体却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若不是谢温良的巨剑横躺其上,可能这身子就倒下去了。
鲜血从刺客口中喷涌而出,他仍然不敢说一句话,倒是谢温良的表情,已经抽象到了诡异,他许多的话,都送给了眼前的这个死人。
死人听得到,但说不出来,永远为他保留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