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早春二月，寒风料峭，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依然没有消融的迹象，只是经过车碾人踩，乡间小道才初露端倪，蜿蜒曲折，在雪地上艰难延伸着。
早晨，太阳刚刚从东南的山丘上露出头顶，李小生和姜丽丽就出发了，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邓家屯，顺便看看大楞的新家。
路上的积雪已变成坚硬的冰层，走上去很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因此他们小心翼翼走得很慢。不过，姜丽丽已换上了灯芯绒面橡胶底的布棉鞋，走起来显得轻盈而稳健，反而不时地迁就着穿着笨重大头军鞋的李小生。
“怎么样？我没拖累你吧！”姜丽丽调侃道，“其实我还得照顾你呢，不然的话，我早走远了！”
李小生不好意思笑笑，然后振作起精神来，试图要加快步伐，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就来了个大趔趄，要不是姜丽丽赶紧扶了他一把险些跌倒，最后又不得不恢复了那细碎的步子，活像只南极冰面上行走着的大企鹅，不时抬起两只胳膊掌握着平衡。
“这回你应该明白了吧，强者也有弱势的时候，弱者也有强势的时候！”姜丽丽看着李李小生很得意地笑着说，“所以说，强者不能总是看不起弱者，有时候也会给你一个有力支撑的！”
李小生心服口服，感叹说，“是啊，姜姐说的很对，这是个大道理，要不是你这个弱者刚才扶了我这个强者一把，我恐怕就要重重摔倒在地了，生活中也应该是这样吧！”
“在现实生活中，男人理所当然就是强者，而女人也就只能屈居弱者；强者顶天立地，是干大事业的，而弱者也理应当做铺垫或者陪衬；强者可以我行我素，可以无法无天，而弱者只能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甚至强者对弱者施暴践踏，最后把一切罪过都可以强加在弱者身上。翻开历史书看看，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心里想一想都成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你说这男女为什么就这么不平等呢！”姜丽丽深有感慨地说，“当然，强者不一定都是成功的，有时候也会摔跤。真正成功的男人背后都应该有个给他有力支撑的女人吧，呵呵呵！”
“呵呵，说的有道理！”李小生思量着说，“不过那是过去，时代不同了，现在男女平等了，男同志能做到的，女同志也一定能做到，女人能顶半边天啊！”
“我不信！同样一个错误，男人能犯的，女人也应该能犯，可最后对女人的指责要远远多于男人！你说这叫平等吗？我觉得，当今社会，世俗对女人的偏见甚至比封建社会还要严重。”
“是啊，世俗观念是根深蒂固，我想终究会改变的。”李小生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好了姜姐，别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了，咱们说点开心的吧！比如说，想象一下大楞的家会是个什么样子，他中午会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那好吧，我想象一下！”姜丽丽转动着眼珠琢磨着说，“应该是很脏，家徒四壁，比过去也强不了多少吧。。。。。。管他呢，肯定是拿出最好的给咱们吃，反正有酒就不算慢待。”
“哎呀姜姐，还要喝酒吗？”李小皱着眉头为难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绝对不能喝酒了！”
“喝，一定要喝！”姜丽丽看着李小生坚决地说，“我也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酒不但不能戒，而且还要经常喝，多多地喝，大不了你再犯次错误！”
“啊？那怎么可以呢？我不就成了明知故犯，屡教不改了吗！”李小生愣怔了片刻认真地说。
“看把你吓的！别害怕，我可不是教唆犯！我已经了解你的酒量了，我会把握好的，保证不会让你喝醉，你就放心好了！可是，我想喝，我很想喝醉，可就是醉不了，醉了多好啊！所以你得陪我喝好！”姜丽丽同样很认真地说，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小生一脸诧异，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姜丽丽还想说什么，但见李小生垂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便收敛了笑容，一副严肃的神气，欲言又止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那道她说错什么了吗？她也低下了头，不停睨视着李小生，过了好一阵，终于憋不住了，便抬起头笑笑说，“小生，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爱听啊？”
李小生抬起了头淡然一笑说，“没有啊，你说的挺好，我爱听，爱听！是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正琢磨着呢。”
“唔！”姜丽丽又高兴了起来，“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咱们都应该少喝点，尤其我作为个女人，更应该少喝点。女人太能喝酒本身就有悖于传统妇道，是有失体统的事情，人们习惯上会把像我这样太能喝酒的女人和坏女人联系起来，所以我也需要改变自己，找回我当年的淑女形象，做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女人，你说对不对啊？”
“你这么多心啊！其实我一点也不反对你喝酒，更何况我也无权反对你喝酒，你有酒量，喝多了不但没事，反而思路更清晰，说话更条理，而且能开心快乐，何乐而不为呢？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喝酒的状态，只是我喝酒太差了，让你失望了。”
“是吗？是心里话？那也不行！我想好了，我以后也要少喝点，就像二粉那样，端起酒杯抿一口，多优雅啊！”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邓家屯的村口，于是他们迈开大步，径直朝着大楞家走去。
来到大门口，他们停下了脚步，讶异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小院落出神。院子收拾的好干净，墙壁上贴满了一张张对联，还有那擦得透亮的窗户玻璃上贴着一朵朵窗花，整个院落依然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Ｇ呵，不一样了吧！两人会意地笑了笑便走了进去。
刚进院子，大楞咧着大嘴迎了出来，媳妇和父亲刘贵也都满面笑容迎候在门口，大家一阵寒暄之后，便走进了屋里。
呵呵，屋里更是面貌一新，地上的坛坛罐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红柜和一台缝纫机，墙上也挂满了相框穿衣镜年画之类，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炕上地下一尘不染。
“跟你想象的有出入吧！”李小生有点得意的样子对姜丽丽说，“不干净吗？家徒四壁吗？”
姜丽丽无言以对了，只是喋喋不休地夸奖了大楞又夸奖媳妇，最后干脆脱掉了鞋子坐在了热炕头上。
一阵忙乱之后，大楞和媳妇开始又是沏茶又是往上端麻花糖果之类的。最后大家就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言归正传了。
大楞介绍说，父亲的裁多了，不但生活上可以完全自理，还能干点轻活，现在他独自在东边的那间屋子里住，吃饭还是在一块儿。媳妇的户口也迁过来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媳妇带过来的，那边的房子能卖就卖了，卖不了就换些椽檩，开春后也想把房子翻修一下，话语中对媳妇大家夸奖。
歇歇脚喝口水之后，李小生就开始给刘贵做检查，姜丽丽急忙凑了过去，认真地观察了起来。大楞觉奇怪就问，“姜大姐，你也会治这种病吗？”
“不会。我只是刚开始学，你看我行吗？”
“当然行了，你那么聪明，又有这么好的师傅，一学就会的，嘿嘿嘿！”
“是吗？所以，从今以后我每天要跟着李医生下乡巡诊，慢慢我也就成医生了，呵呵呵！”姜丽丽自信地说。
“那敢情好！我也去，咱们仨人每天在一起，多开心啊！”
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李小生不免感到欣慰，要是大楞每天跟着他们一起下乡，他就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了。
聊了一阵之后，大楞就赶紧出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两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子又回来了，乐滋滋地说，“过大年我们都没舍得吃，就等你们来呢，嘿嘿嘿！”
“哇，这玩意儿好哎，你从哪里弄来的啊？”姜丽丽情不自禁地拍着手说。
“我家没什么好吃的，为了招待好你们，我特意起了好几个五更，在树林里套住的。”大楞得意的样子说，“村里人想吃点肉都没处买，队里分的那点肉也只够吃两顿饺子。”
“谢谢你了，真辛苦你了！我说什么来着，大楞肯定是拿出最好的给咱们吃的。我来做吧，我给你们做个红烧兔子块。”姜丽丽说着就下了炕，洗洗手，把两只野兔洗干净，抡起菜刀咔擦咔擦几下就都剁成了均匀的小块，然后指挥着大楞两口子又是生火又是准备作料，不一会儿功夫就下锅了，最后大功告成的样子说，“一个小时后就能吃了，保证让你们垂涎三尺，大饱口福啊！”
一个小时后，红烧兔子块就出锅了，看那色泽，闻那香味，大家赞不绝口，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大楞特意搬来了一张炕桌，擦干净摆在炕上，然后从柜子里又拿出两瓶二锅头乐呵着说，“嘿嘿嘿，这酒也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过大年我们爷俩就喝了点散白酒。”
李小生品尝了一块肉，咂咂嘴说，“好香啊！大楞，我有言在先，以吃为主，最多喝三盅！”
大楞不解地看了看姜丽丽说，“姜姐，你说他是怎么了，最多喝三杯，你能同意吗？”
姜丽丽看着李小生说，“喝多少是人家的事，我不加干涉，不加干涉！这样吧大楞，今天咱们就随意，我也少喝点，也是三盅！”
大楞瞪大了眼睛挠着光头一脸诧异说，“你们都是怎么了，看不起我大楞是不是啊？”
“大楞哥你听我说。”李小生赶紧解释说，“我今年的工作学习任务很重，所以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决定少喝酒，或者不喝酒，这也是一项计划。因为喝酒会耽误事，有时候也会犯错误的……”
“哎呀哦，哪有这种说法啊！你就是再下决心，到我家来了，又是刚过年，怎么也得多喝点啊！”大楞边倒酒边坚定地说，“一定要喝好，你们喝不好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姜丽丽看着李小生为难的样子就说，“小生，大楞说的在理，你就放心喝吧，有我在场，我会替你把握好分寸的，要不然大楞真会很难过的。”
李小生无奈地只是摇头不吭声了。喝下一杯酒后，姜丽丽略显得有点激动，拿过酒瓶，先给李小生倒满说，“小生啊，我正在研究催眠术呢。”
“研究那干嘛呢？”李小生疑惑地问。
“据说催眠术可以唤醒人的记忆。”姜丽丽解释说，“比如说，像喝醉了酒出现记忆断层，通过催眠术能把记忆找回来。”
“呃？”李小生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明白了！那你就好好学吧，我支持你，但愿你能把我失去的那段记忆给找回来！”
“你真的想把那段记忆找回来吗？”姜丽丽顿了顿说，“不过，你要是真的把那段记忆找回来，可能会对你产生很大影响的。”
“是吗？我会发疯，还是会自杀呢？最起码我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也好改正啊！”李小生认真地说，“要不然一直蒙在鼓里，总也不能成为一个永远的迷吧！说实话，只要是对你姜姐没有多大伤害，我犯多大错误都能承受的了！”
姜丽丽犹豫了一会儿说，“不过，有些事情不记得最好。。。。。。只是，我总是想让你知道，但又怕你知道，心里非常矛盾！”
“其实我也是这种心理，只是心里憋得慌，但愿它成为一个永久的迷吗？”李小生有点不自在地说着低下了头。
“看情势的发展吧！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啊！什么催眠术，什么记忆断层，什么犯错误的，难道喝酒还能犯错误吗？”大楞打断他们的话，热情地说，“不要只顾说话，乘热快吃吧！”。
无论大楞如何纠缠，好说歹劝，李小生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最终只喝下三四盅酒，不超过二两吧，姜丽丽自然没有激将，也就放下了酒盅。尽管大楞很不满意，但也无奈，最后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地结束了。
李小生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是三点，路上很滑，乘天亮得赶快回去。并和大楞约定了每天出发的时间，还特意提醒他穿上防滑一点的鞋子，然后就和他们一家人道别，匆匆踏上了回去的路。
天气真好，晴空万里，一丝风也没有，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感觉暖融融的，路面的积雪经过太阳的照射，变得粘粘的不那么打滑了，茫茫雪原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李小生步子迈得很大，不像来时那么小心翼翼了，而且走起来显得十分稳健，让姜丽丽有点跟不上的感觉，于是她气喘吁吁地说，“小生，慢点走，小心摔倒啊！”
李小生笑了笑便放满了脚步，开玩笑说，“你又没喝多酒，怎么走路就感到吃力了？要是喝多了恐怕得连滚带爬了吧！”
“你这是幸灾乐祸！”姜丽丽打起精神不服气地说，“就是因为喝得太少了才这样呢，要是超过半斤，劲头肯定要比这大的多，你说怪不怪啊！”
李小生笑而不语。
“再过一段时间，雪融了，树绿了，咱们悠哉游哉地看着风景赶路，多开心啊！”姜丽丽兴高采烈地说，“鸟儿在歌唱，我也在歌唱，呵呵呵……”
“你会唱歌？”
“哎呀小生，别忘了，下乡当知青那会儿我可是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呢！”
“那你唱一首给我听听！”
“好吧！”姜丽丽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来，“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李小生由衷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怀，可以想象，当年她是多么天真可爱啊！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又是一阵酸楚，多好个女人，为什么就不应该得到幸福呢？于是他拍了拍手说，“好啊，唱得真好！姜姐，你看咱们少喝点酒多好，这就叫健康快乐！”
“是啊，以前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整天傻乎乎的，心里一高兴就想唱歌，后来就不唱了，就变得老是想喝酒，迷迷糊糊的，那也挺开心的！”
“其实，酒是一种麻醉剂，跟鸦片差不多！”李小生煞有介事地说，“那种快乐是麻木状态下的一种幻觉，而真正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
“有一定道理！”姜丽丽点点头赞同道，“你说喝醉酒做快乐事就不是发自内心的吗？”
“这个……”李小生支吾了半天，最后说，“姜姐，这肯定是一门学问，咱们还是别探讨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说在研究催眠术，而且是为了唤醒我醉酒后的记忆，你亲口告诉我和唤醒有什么不同呢？”
姜丽丽寻思着说，“当然不同了。我要是亲口告诉你，你会认为我是捏造的，甚至会认为我是在加害于你；而唤醒你的记忆，你当然会相信了，也有可能会唤醒你的真实情感，或者唤醒你的良知。这样你就会做到真正的忏悔，而且也会用心灵来真正挽救一个受害者。”
“是吗？有这么严重吗？”李小生低下头不自然地笑了说，“我相信你不会欺骗我的，更不会捏造事实的。你看，就咱们两个人，你不妨给我提个醒，具体一点，让我好好回忆一下，也许能想起来，何必费那么大工夫研究什么催眠术呢？”
“那不成！”姜丽丽很坚决地说，“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如果我亲口告诉了你，就等于我真的不想活了，当你知道了全部经过，我早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了！”
李小生听罢神情愕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