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表还没戴过新鲜就丢了，对李小生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打击，虽然表面上好像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内心里却是无比痛惜。这几天，他夜里经常做梦，十有八九跟手表有关，那手表像变魔术似的，时而抓在手里，时而又不见了；要么一会儿变成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总之，夜里总是恍恍惚惚，睡眠质量明显不如从前。而白天又是昏昏沉沉，无精打采，饭量减了，说话也少了。更重要的是形象的改变：头发蓬乱，邋邋遢遢，原来高高卷起的袖子也放了下来，走起路来总耷拉个脑袋，脸上看不到了一丝的笑容。
也许你会说，不至于吧！太玄乎了吧！不就一块手表吗？当然，这事放在别人头上也许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就李小生的经济状况，加上他又是那么爱手表，为这块手表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拖累了全家，还有舆论上的压力，他怎么能承受的了呢？别小看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有时候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呢！
其实，李小生给人们的印象一直就不错，人长得帅不说，有文化，聪明，机灵，热情，讲义气，这些方面别说在本村，就是在全公社也算屈指可数的，总之他可谓一个高素质的人了。当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些小的缺点也是很正常的，人们都能理解。虽然在买手表这件事上，开始人们有点不理解，看不惯，手表的丢失，人们也议论了一番，甚至有人说了些风凉话，但绝大多数人是善意的，也不是发自内心就盼他李小生倒霉，毕竟谁没用过人家，有个病病痛痛的，随叫随到，态度又那么好，那么认真，人嘛，都得有点良心！
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对李小生的态度又发生了改变，很多人给他说宽心话，有的人为他出谋划策，甚至有的人开始留神那些可疑的人，盼着他能把手表找回来。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手表的事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话题，李小生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偶尔看到有戴手表的陌生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瞅瞅，然后就是一阵隐隐作痛。他确实不抱多大希望了，起初说自己要侦探这个案子，那纯粹是一时的赌气，或是哄老婆的大话。那么小个东西，又不是大车大马，更何况，人海茫茫，小偷脸上也没刻着字，肯定是经过周密了计划，除非他再次犯案，那就看运气了。
他开始冷静看待这件事了，对手表的喜爱也慢慢演变成对钱的可惜，和对二粉以及这个家的愧疚。两年来，二粉她真是没添一件新衣服，起早贪黑地挖野菜，喂猪，谁家的女人像她那样可怜呢？还有他儿子，穿的就像个小叫花子，连块糖蛋蛋也不舍的给他买，还有那房子，真的是快要塌了。他好悔恨啊！不停地责备自己：我李小生真他妈太自私了，我算个老几啊，非要戴块手表，老婆孩子跟上我这种人算倒八辈子霉了！
二粉远没有李小生想那么多，那么复杂，别看她没念过书，嘴上不饶人，甚至有时放点粗话，肚量还是够大的。这几年里，她虽然吃了不少苦，穿的不好，吃的也不好，但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人们说她心眼小，爱吃醋，那是因为她太爱自己的男人了。她就喜欢他们两个人的小天地，白天，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丈夫的影子，晚上，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身子，就足够了，再苦再累都不在话下。自从丢了手表，有一阵子是有点想不通，那也全是觉得丈夫挺可怜，他那么爱他的手表，一下子就没了，以后他能有好心情吗？唉，什么也不能怪啊，怪就怪咱太穷了，不然的话再给他买一块不就得了！不管怎么样，不能因为丢了手表日子就不过了，或者整天愁眉苦脸的。正想着，只见李小生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喜滋滋的。二粉反倒有点怪怪的感觉。
李小生把酒放在锅台上，脱掉上衣说，“炒两个菜吧，我今天特别想喝点酒，也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你今儿咋了，是不是手表有消息了？”二粉依然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丈夫的脸说，“好几天没看见你这么高兴了，我都快憋疯了！”
李小生摇摇头说，“我啊，真的想通了，啥好也没有人好。以后啊，我要好好对待你，好好爱你，总有一天咱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二粉脸红了，低下头转过了身子，羞答答地说，“什么爱不爱的，都老夫老妻了，让人听了多别扭！”
李小生看着妻子羞涩的样子不禁笑了。
二粉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的，其实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搞对象那会儿李小生也没对她说过爱这么个词，第一次听虽然觉得有点别扭，倒也挺感动的。她的眼圈红了。
为了犒劳丈夫，二粉特意炒了个鸡蛋，加上一个炒土豆片和一个炒青菜，三个菜！都快赶上过大年的排场了。李小生盘腿坐在炕上，特意拿出两个酒盅，斟得满满的，然后就招呼二粉说，“行了，你也上炕吧，也喝点！”
“我什么时候喝过酒啊！”二粉瞪大着眼睛，边说边往后退。
“没事的，你尝一尝就知道了。上来上来！”
看着丈夫那么诚心的样子，二粉不好意思笑着上了炕，坐在丈夫的身边说，“你今儿是咋了，真让人有点不自在……”
“没什么，就是想喝点酒，想跟你说说话！”
就这样，李小生一口一口地敬着妻子，而妻子则咬着牙一点一点抿着。不一会儿，李小生涨红着脸对妻子说，“二粉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对不起你二粉，还有这个家啊！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说哪的话呀，你当是跟外人说话呢？”
“真的，这两年里，你真的太辛苦了，舍不得穿舍不得吃，抠牙缝攒钱为我买手表。嘿嘿，手表有他娘啥用！哪有给我老婆买件大花袄好啊！”李小生越说越激动，“还有我的儿子，多可怜啊！都是那该死的手表！当初我为什么就不听你的话呢？二粉啊，你说一百二十块钱能办多少事啊！现在好了，一无所有了……”
听着丈夫的话，二粉责怪地瞥了丈夫一眼说，“你喝多了是不是？说好的不提手表的事了，你还提，都过去了。我不觉得有多可怜，日子还长着呢，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老是那样责备自己，你说以后咱们这个家还能有好气氛吗！”
李小生摆摆手，温情地望着妻子说，“二粉，抬起头让我看看。唉！其实我们二粉一表人才，就是行头不行。我想好了，以后啊，有了钱就打扮你，用上搽脸油，从头到脚全换新的，也不让你到田里干重活。我要长本事来养活你！”
听到这里，二粉深深剜了他一眼，跳下了炕说，“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没打算跟上你享福，咱就是苦命人，认了，只要你对我好点，别在外面胡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天晚上，李小生跟媳妇二粉很激情的亲热了一阵子。
手表引起的风波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这个小家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似乎比过去多了一些相互的体贴和尊重。李小生依旧在工余时间挎起药箱给人们看病，二粉也依旧起早贪黑挖野菜喂猪。日子一天天在过去，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比手表更能搅乱他们平静生活的事情发生了。
李小生真是心里长牙了，他比过去说话少了，看上去要沉稳了许多，显得很是老练了。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把医书捧在手里，偶尔也会在本子上记点什么，那专注劲就像个用功的小学生，样子很是可爱。
事实上，他本来就就是个爱学习的人，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好学生，只是现在不凭学习成绩，又没门路，才窝在了家里，不然他应该是块料，说不定还能成为出色的人才呢！就因为爱学习，爱琢磨，大队才选他当了赤脚医生。经过两次短期培训，人家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医疗技术，看起病来像模像样，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真是药到病除，因此人们都很信赖他。当然，基本靠自学毕竟有很大的局限性，顶多也就这两下子，因此，他一直寻找培训学习的机会，或者拜个名医为师，当然这种机会太少了，不过，他相信机会总是会赏赐那些有心的人。这不，机会真的来了。
最近，大队书记李宝跟他透露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县里要办一个赤脚医生培训班，一个公社只给一个名额，当然是公社定人了，所以提醒他最好提前跟刘书记打个招呼。听了李书记的话，李小生很是兴奋，同时也感到为难。他真是不好意思找人家刘书记，平时连个话也没说过，怎么好说呢！他心里很着急又很犯愁，于是就跟二粉商量起了这事。
二粉听后心里也很矛盾，培训两个多月，又是住在县里。不让他去吧，不忍心耽误他的前程，让他去吧，一方面舍不得离开，另一方面又怕他和那个老同学凑了一块儿，于是她就对丈夫说，“你不敢跟刘书记说我敢说，就是这时间太长了，落下家，落下我你能忍心吗，要是再碰上个那个狐狸精我连人也没了！”
“哎呀，说啥话呢，我还不是为这个家吗！我只要好好学，技术提高了，说不准还能到医院上班，能挣上工资。再说了，也许能遇上个名医，我就拜他为师，省的投师无门。什么狐狸精呀，多难听啊！我是有老婆孩子的，都啥岁数了，这个你就别操心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老同学叫于美花，她也是个赤脚医生，听说到现在还没找对象呢，都二十六岁了，可能就等着你呢！”
“你胡说！我们是老同学，但她嫁不嫁人跟我有何干？我李小生什么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那疑神疑鬼的毛病该改改了，别那么太无聊了，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吧！”
“我就是对她不放心。老实交代，念书那会儿跟她是不是谈过恋爱？”
“没有！只是我们相处得挺好，我们仅仅是同学，她跟我不一样。有好几年都不联系了，至于她现在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咱也不应该去评价人家。二粉啊，你应该相信我，咱们不能因为这些无聊的事误了大事啊！”
“那你得向我保证，要是闹出点风言风语来，我就……”二粉沉默了一会儿，阴沉的脸突然又绽放出了笑容，接着说，“我相信你李小生是个好人，跟你闹着玩呢！我也不敢找刘书记，但我敢找他老婆！”
李小生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门高兴地说，“哎呀！我明白了，他老婆经常找你帮做针线活……我怎么没就想到呢！二粉呀啊，你真是我的好老婆，你是我的大恩人，我要是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来，我就不……”
“不什么啊不？别诅咒自己，别高兴的太早了，就看你的勇气吧！”
当天下午，二粉就去了刘书记家，刘书记很痛快就点头了。就这样，李小生没费吹灰之力就争取到了名额，兴奋之余又感到一阵难过。很显然，他这一走，全家的重担就落在二粉一个人肩上了，这个家还没有完全从手表所带来的窘境中摆脱出来，却又要陷入自己培训学习所带来的经济困境中去，好在队里给出伙食费，但出门在外也不可能一分钱也不花吧！
二粉猜出了他的心思，就安慰说，“你就放心地去吧，安下心来好好学习。我爹昨天借给咱们一百块钱，你就带上，那么多人在一起，太抠门了让人家看不起。”
李小生为难说，“他们家也不富裕，再说咱们拿什么还人家呢！我还花什么钱呢？反正队里给出伙食费……”
“让你拿上你就拿上，我爹说了，他的这个钱是准备给我弟弟娶媳妇用的，我弟弟才十五岁，到时候咱们满能还上的。”
李小生没吭声，其实他也这么想的，万一碰到投癖的人，买瓶酒什么的，也不能总让人家一个人掏钱的吧！再说万一遇上名医，想拜人家为师，怎么也得有个小小的意思吧！想到这里，他就对二粉说，“二粉，我这一去就辛苦你了。对咱们家来说这是最艰难的时期，我想改变这种现状，咱们一起都咬咬牙，度过这个难关！我相信，就凭我李小生这么努力上进，总有一天咱们会有出头之日的！你也要有信心！苍天有眼！”
二粉笑了笑说，“我相信你很有志气。你就安心去吧，抽空回来住上一夜，千万离你那老同学远点，省的让人说三道四，对我也有个交代啊！”
“呵呵，又来了！”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两个人说了好多话。李小生第一次给妻子讲述了他的过去，从孩提一直讲到娶过媳妇。他说，上学的岁月里，虽然家穷，生活上很苦，但无忧无虑，把自己的未来想象的很美好。他曾经做过很多美好的梦，梦想自己将来当作家，或者参军当将军，也梦想过当一个好医生，最终这些梦一个个都破灭了，现实是残酷的，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就像只蝼蚁，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助，最后他事实上是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下生活，在夹缝中寻得一点点快乐。直到最近，他才觉得，其实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温暖的阳光，即便是小偷也是生活所迫，我们都应该给予理解和同情。所以说，人不能只关心自己，更应该关心和理解别人。他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贫穷苦难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去的。
二粉很认真地听着，看样子挺受感动，同时也检讨了自己没文化，眼光短浅，在一些事情上看不开，给丈夫带来了不必要的苦恼，等等。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二粉把该带的东西都一一准备好，还一个劲嘱咐道，别委屈自己，该花钱就花，抽时间能回来就回来看看，说得眼里泪汪汪的。的确，她真舍不得丈夫走，自从他们结婚到现在，一天也没离开过，他这一走真还有点不适应呢。
李小生一边点头，一边温情的看着妻子，心里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