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独沐君颜（2）
南冥负气离去，这一走，又是六年。六年光阴对他而言，原本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不知为何，这六年却过得异常漫长。无论走到何地，他都经常会想起那双含忧带笑的眸子，听到那喃喃的祈祷之声。
再次回到那间江南郊外的庄园，这里比以前又萧条冷清了几分，前院各色各样的兰花，似乎昭示了这几年沈沐颜的业余生活。
昔年的少女如今已经蜕变为成熟的女人，柔和而温婉，只是眼底的纯粹与清澈，从未被污染。
鬼使神差的，南冥再次提出娶她，这一次，沈沐颜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告诉他，她拒绝他，并不意味着她会停止爱他。她会一直爱着他，直到她生命消逝，躯体归于尘土……
只是她已经不能再嫁给他。
十年来，南冥的容貌毫无变化，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多年的苦修生活，早已让她心如止水，南冥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
那之后，南冥就经常来看她。有时候间隔一两月，有时候间隔三四月，有时候还会带来一些其他地方的特产和江湖上的一切逸闻，最久的时候，住了足足三个月。
那成了沈沐颜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每日清晨从后院的小菜地里摘下站着露水的新鲜蔬菜，用后山山涧里的泉水氽过，再加上一勺熬过的高汤，滴几滴猪油，放一把街头老张家的面条，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做好了。
再配上几样小菜，端到客房前的茶亭内时，南冥刚刚起床。简单打个招呼后，两人会一起吃早饭。南冥心情好时，会说一些外面的趣事，她有时也会说起园子里的一些小事，诸如哪朵花又开了，哪棵树又结了新的果子。两人此时早已不复当年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反而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南冥素来不是一个擅长安静与忍耐的人，但不知为何，在沈沐颜身边，他觉得安心。那是一种他漂泊百年，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好像……浮萍突然有了根。
然而岁月无情，红颜易老，南冥的容颜始终如二十岁青年，沈沐颜却逐渐年华逝去，青春不再。当一日南冥发现，沈沐颜鬓角竟已经有了些许风霜之时，才猛然惊觉，终有一天，她将离他而去。
那时，天地间将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这个想法让南冥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人总是这样，当品尝过温暖甜蜜的滋味后，就不想再回到冰冷孤独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必须留住她。
这之后，沈沐颜就醒了。她不知道最终他们的结局如何，南冥采取了何等手段。她只记得梦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思恋、不舍与悲伤。
似乎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结局呢……
当她这么对青幽说起的时候，青幽嗤之以鼻。
“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有什么好不舍的！”
沈沐颜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是……可是……他只是不太懂得如何去爱而已，他还是很不错的……后来的时候每年都会来看我！”
下意识的，她已经将梦中人与自己彻底重合了。
“然后嘲笑一下你的白发？”青幽不以为然，她在沈沐颜的记忆中见过曾经南冥偏激尖刻的模样，就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样，全身都充满了尖刺，将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都刺得遍体鳞伤。
除了沈沐颜这种柔韧似水的性格，恐怕真没有其他人能受得了他。
见沈沐颜有些难过，青幽又忍不住安慰：“不过是个梦而已，就算真是你们的前世，也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们不是很好吗？”
提起现在，沈沐颜立刻开心起来，有些幸福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阿冥虽然有时候有点儿别扭，但真的对我很好的！”
青幽冷哼了一声，这两人在一起足足十世，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采购归来拎着大包小包食物和日用品的南冥走了进来，他此时只穿了一件普通的t恤和短裤，看起来倒像极了普通人。
只是看到房间内不请自来的青幽和谢影后，立刻脸色由晴转阴。
“阿冥Ｘ来啦！”沈沐颜欢快的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上大大小小的袋子。“我们正说到你呢！”
“……又说我坏话？”南冥瞪了青幽一眼。
“哪里，夸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呢。”青幽笑嘻嘻的说道。
南冥冷哼一声，趁着沈沐颜去厨房放东西，毫不客气的低声质问：“你们又来做什么？别对她乱讲话！”
青幽不高兴了：“喂，你这卸磨杀驴的本事，练得够炉火纯青啊！当初你求我给沐颜下咒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咒无效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南冥有些尴尬：“胡扯！你最近跟影鬼门走得很近，以为我不知道？我警告你，别打轮回油引魂锁的主意！”
这两样东西，正是当初南冥为了保留沈沐颜的灵魂，从门内擅自调用的，里面藏着谢渊的最后两魄。
所以南冥当年才会要谢影承诺，永不让青幽回到影鬼门。否则青幽若是收回了这两魄，沈沐颜将再不能轮回转世。
青幽毫不怀疑，只要她稍微露出一点类似的念头，南冥会立刻露出他凶恶残暴的一面，即使伤害到沈沐颜或背叛影鬼门，也会毫不犹豫的设法除掉自己。
而且本身，她也并不打算这么做。对她来说，为了满足谢渊而伤害沈沐颜，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更何况这件事还有很多途径可以解决。
青幽不紧不慢的瞥了他一眼，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南冥一怔，脸立刻涨红了：“关你什么事！”
“恕我直言，她已经想起来你们第一世时候的事情了，我记得你不止欠她一个婚礼。”青幽提醒他。
南冥有些理亏，讷讷半晌，“我……我得准备一下。”
他似乎找到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如今的沈沐颜并未像之前恢复记忆时变得衰弱，反而一直呈现一种健康的状态，但这种状态在青幽看来很危险。如今沈沐颜的灵魂就像一个内部充满了危险气体的气球，虽然暂时看起来无恙，但只要稍微出现一丁点微小的问题，整个气球就会立刻爆裂。
“准备什么呀？”沈沐颜端着水果从厨房走了出来。
“没事！”南冥立刻红了脸，威胁似的瞪了一眼青幽。
青幽立刻也笑道：“给你准备惊喜呗。”
“啊？”沈沐颜一脸欣喜，“真的呀？”
南冥有点儿招架不住，脸红的像猴屁股：“你……你们聊，我去洗水果！”
说完一头扎进厨房不肯出来了。
沈沐颜看了看面前自己刚洗好的一盘水果，有些费解。
青幽忍不住心里叹息，明明这么残暴的男人，活了一千多年，偏偏还纯情得像小处男一样，还会脸红！这可真是……
又转头看了看自家这个，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手却一直偷偷揽在她的腰上，不停的摩挲，时不时还挑逗的捏捏她的敏感部位。
真是不能比呀！
拒绝了沈沐颜的晚饭邀请，青幽很快就拉着谢影告辞了。如今她确实帮不上沈沐颜什么，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听她说说话，安慰安慰她而已。
回去的路上，谢影突然问她：“我们也……结婚吧？”
青幽吓了一跳，哪有这么随便求婚的？想到他多半是听到自己对南冥说的话，就动了心思，不由有些好笑。
“沈沐颜归根结底，也是个普通人，而且结婚这种事情，算是她的人生梦想之一，所以我才那么对南冥说。但是我们不一样。”
说着握住了谢影的手：“婚姻不过是一种契约而已，你我之间早已无需那种东西，更何况……”摸了摸谢影手上的戒指，“我们早就已经有了契约之物了。”
谢影拉起她的手，亲昵的亲了亲她手指上的戒指：“听你的。”
青幽此时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沈沐颜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一点点老去，南冥却始终青春永驻的？她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保持平静，甚至与南冥照常相处的？
想一想就觉得难以忍受，自己垂垂老矣，爱人却仍宛如少年，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逝去的岁月，想起曾经青春的年华。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沐颜确实很不一般。
看着身侧谢影轮廓分明的侧脸，青幽有些恍惚。这三年，只要她一个人在变，仅仅三年而已，她就有些无法忍受。她希望自己在谢影眼里，一直是最年轻最完美的样子，如果让她在他面前老去……她宁愿不见他。
这是她跟沈沐颜最大的不同。
生老病死、苦痛悲欢，沈沐颜了解这世间的一切，并以平静态度接受和包容这一切，外表柔弱，内心淡然。而青幽，青幽是天生的叛逆者，她外表淡漠，内心偏激，藐视规则，对权威不屑一顾。
她跟姚佳佳成为朋友，是因为本质上，两人很接近。而她跟沈沐颜成为朋友，则是因为两人太过不同，互相都对对方抱有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