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你说,除却巫山
千秋一发,一发千秋,一个故事,正在缓缓的在江南雨中——上演···
在如梦如烟的江南里,是永远抚不平的伤。
江南城,李府邸——曾经的相府。
此刻却是张灯结彩,府上府下都在张罗着一件大事。
大门之上,贴着鲜红的喜字——双喜。
下人说,今天是他们老爷李云的大喜日子。而李云所娶之人,便是魏氏,那个曾经的杨亮夫人,那个曾经为了女儿和被迫和李云一夜洞房的人。
府门口,管家正在张罗着些什么东西,不停地招呼着下人们挂边幅,贴彩纸,挂灯笼。
曾经新房依旧是,只是未有洞中人。
魏氏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身素衣,面色却是极为苍翠。
身旁,放着红木衣盘里,放着凤钗红妆。
她瞧都没有瞧上,只是看着铜镜里,犹如黄花一般消瘦的自己。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继而,落下了一行行的清泪。
在她的记忆里,曾经的婚姻,她穿着最美的红妆,嫁给最爱的人,而如今,一切好像都没有意义。
没人知道那些画面究竟可以在脑海里面停留多久。
她一边落泪,一边低声的喃喃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那是她对于自己爱情的最后一份坚守,她不能死——她还有女儿。
在一个母亲眼中,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大过自己的子女,哪怕是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那天的天色,不是很好,天上灰蒙蒙的,继而变成了铁青,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雨来。
两旁的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切的一切,好像从来都未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平静的像一轮圆月照在无风的水面上。
他,一个人。
时间的白马,在岁月的长河里飞驰,转眼,便是半晌。
小镇上,几乎没了人。
他们都纷纷前往了李府邸,为的,是哪李云的一番盛情。
早在三日之前,李云便是派了大量的家丁,挨家挨户的提出邀请,这次宴会,所有乡民皆可参加,宴会不需携带礼品,李云、财大气粗。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占便宜的人,除非,他是傻。
街道上,只有一个人,他一头白发,一袭白衣。
府邸中,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门上的喜字,在风一样的年岁里静静的贴近这门厅的胸膛,火红的灯笼,死死的抓着房檐不肯松开。鞭炮是从里屋拿出来的,没人知道这样的婚礼是怎样的人办怎样的事情,也没人知道自己在道贺的是怎样的亲朋。
在荒唐的年岁里,自然一切都带上了荒唐的枷锁,都烫上了荒唐的烙印。
当奏乐师傅吹响自己手中的笙箫唢呐是,伴随着鞭炮的响动和幼孩儿们炙热而又纯真的笑声,一切便就开始了。
红毯铺满了整个院子和大堂,是一个花一样美妙的世界——在外人眼中。
屋子里,当她在妥协的让下人为自己披上那件美丽的红妆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世上就是有那么荒唐的事情,在人们最始料未及的时候,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有那么不可避免,它像一个怪圈,死死的将所有人困在里面,永远都逃不出去。
她只是双目空洞的,迎合着所有人做的一切,没人知道在做这么一件事情的时候内心需要下多大的勇气,只是知道,那么一件事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却又不得不作。
约莫是一刻。
院内早已摆满了酒席,全镇的人都来到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榭不通。
桌上的美食也是丰盛极了,有对口的人。
这抽礼上,最为开心的,便就是李云,他早已在谋划一切的时候就断定自己不会输,所以他终究是赢了。
李云一身喜气新郎装束,头戴乌纱帽顶,身着锦绣华服,红装素裹,身前,也别着一顶可大的红花,足以将自己的面色都染得通红。
他目光显得是那么得意,是这世界上最最得意的人,他的眼睛长到了天上,而他也将不惜一切的将它的手和身体也一起送上天去。
这时,丫鬟们也为魏氏扣上红妆上的最后一颗扣子。
“要我说呀,这夫人啊,真的是漂亮···”
”是啊,夫人就是个大美人,今天啊——也是这江南啊最美的人···”
丫鬟插着发钗,嘴中絮叨着。
她接过她们递来的火红的彩纸,看也不看镜子,便是使劲的抿了一口。
原本苍白的脸色,从涂上最后一抹彩妆,便再也没有人看的出,曾经发生过什么,有过怎样的不幸。
在婚礼场上,从来不会有人关心这抽礼究竟是谁与谁的操办,关心的无非是怎样的热闹与酒席的胃口而已。
她眼里含着泪,却再也没有流出过眼眶。
她黯淡的目光,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苦痛的怨妇。
曾经她是那么想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爱自己的丈夫,现在她也只能是笑笑,笑的其实并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盖头的帘子,渐渐的盖在了她的发上,直到渐次遮蔽着她的视线。
她看不到,她也不想在看到,那是一个不愿被人看的清晰的场景。
丫鬟搀扶着她,打开那道朱门。
出门,是一地的花瓣和红毯,还有让人惊喜的礼乐。
所有的女人在一生中都曾经做过这样的一场梦,梦里,自己穿着最漂亮的红妆,在所有人的祝愿下走上红毯,而迎接她的将是她最爱的人,他们会当着所有人炙热的情怀和目光下,拜叩天地,拜叩父母,当他们夫妻交拜的时候,是地老天荒的盟誓,那是所有人眼中的快乐与幸福,却在无情的现实面前显现的那么卑微。
她走的很慢,别人却只是觉得那是她看不到。
她眼里有泪,别人只是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
她不想走完,别人却只是那是对婚礼的尊敬。
没人知道,当你做着一件最为死心裂肺的事情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和苦痛。在他们眼中,所有的事情的是理所当然的。
在岁月的狂流里,那是注定被吹散在风中的冷漠。
一段婚礼,在最为热闹的长席,最为喜庆的红花,最为轰鸣的鞭炮,最为郑重的人潮,最为准确的时间,最为错误的两人里缓缓进行。
府门前,一白发人,骤然而立。
他站在那里,微微一笑。
“没想到,这相府还会有重新开启的那么一天。”
他没有挤入人潮,只是在一旁极目望去。
“是李云,他本与我有恩,救命之恩,虽后来负我,我便也不能寻仇与他,今日怕是相府已然到了他的手中,那样也好,也好——本就是结义兄弟,又怎能,那么小气,只要不在外人手中,爹爹也是泉下有知了。”
他又瞧了瞧,又是微微一笑。
“没想到李兄倒也是想开了,也对,人至中年,本就要寻求一人归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新娘走的很慢,杨亮望过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被一张盖头,遮盖了眉目,无法识得。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红火的盖头下面盖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就像他永远都愿意去相信自己最好最好的兄弟口中说出的话,手上做出的事情。
而他。只能傻傻的站在一旁祝他幸福,牺牲了别人的幸福而得到的幸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而得到的幸福——全然,无从知晓。
他原本想前去道贺,那个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
他只是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最让人厌恶的人,而他。也只能那样,任凭脚步把身躯带的凌乱,他转身,便要离去。
天色昏暗的恐怖,却仍旧滴不出一点雨露。
一阵大风挂了起来,也自然阻挡了他的脚步。
它也不想让他离开。
地毯和酒席的桌子,被吹得轰轰作响。酒杯和菜盘滚落在地上,碎成一瓣瓣旳花。四下,是混乱的人群,风,近乎大的可以将人吹走。
杨亮被吹得转过身去,只见那盖头被吹上了天空,越开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