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至恶

张简正失神朝扶栏外望着,却从那楼中梯道又走上来一人,锦衣华裘,腰衔玉坠,端的是气宇轩昂,望江楼中,竟一时有生辉之感,堂中食客,接连噤声,大概是被这公子模样的华贵男子所慑,纷纷侧目。

那男子目光逡巡,在堂中一扫,却是与甄瑶目光撞在了一起。

甄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犹豫,他还是来了。

慕容候。

青梅竹马两相误,她自然是憧憬过的,只是物换星移度几秋,年底他便要迎娶文渊大学士之女,而她却以戴罪之身流落江湖,短短几天时间,物是人非,如今相见,倒不如相厌。

张简回过头也看见了慕容候,顿时警觉,左右瞧了瞧,这慕容候孤身一人,并未带着侍从官兵,稍稍松了口气。

慕容候来到桌前,略有些无奈地道:“你怎么还不走?”这句话自然是对甄瑶说的,至于真情实意或是虚情假意,难以分辨。

甄瑶偏过头看着慕容候,道:“为什么。”

三个字,是质问,也是愤慨。

从小一起长大,慕容候自然明白这三个字所含的意义,面露难色,沉吟了一下,叹道:“瑶儿,你心有怨怼,便都怪在我身上吧。”

甄瑶怒极反笑,呵了一声:“我能怪谁,只怪自己有眼无珠,请谁不好,偏偏去请了你来。”

慕容候苦笑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人在朝堂,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那公孙帝尊都已经把手伸到了江南,我父王如何避嫌,当今之世朝野震荡,内忧外患,如无断腕之志,难除疮痍。”

甄瑶冷笑道:“那便把我一家性命当成牺牲品?如此做派,与那些恶贼有何区别?你们的权谋之争,令人作呕!”

慕容候长叹一声,缓缓道:“若能平定这一切,我甘愿称当世间至恶。”

张简在一旁听得有些愕然,自愿为恶,实在闻所未闻。

甄瑶终于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原来一切都变了,也不知是悲愤难平,还是忆旧伤怀,眼中珠泪终于涌出,但随即一抹眼角,站了起来,目光狠狠地盯着慕容候:“好,你既然有这决心,那便在此地杀了我。”

慕容候退了一步,摇头道:“甄家尽数覆灭,世伯与沅姨也归赴黄泉,敲山震虎,目的已达成。我没有理由杀你,也不想杀你,你走吧,离开江州,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归隐,我虽不想杀你,但也不会阻拦凌远志。”

无情无义,当是如此。

慕容候说完,便又转身离开。

与料想的情况不同,风平浪静,没有围捕,却也没有了后续,张简和甄瑶坐在望江堂,枯心与慕容候一先一后,便也把甄家祸劫说清楚了,张简有些喟然,山上的日子清平无波,山下的世道人心诡谲,那故仙村民所说的人世繁华,未免浮于表面,隐藏在繁华背后,尚有那些不可见的兴衰。

张简没有去看偷抹眼泪的甄瑶,回头看着细雨中的江州城,忽然想起掌教真人临别时所念谶诗,缓缓开口:“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甄瑶听到张简所念诗句,一时痴了。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终是停了,秋雨过后,江州竟也一时萧瑟。

张简对甄瑶道:“我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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