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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五雷轰顶

虚云骂海山死不开面,把孩子往死里逼、往李家逼。

虚云顿足捶胸:“我若不把你的话带给远子,是对你失义,我若把你的话带给远子,远子肯定伤心气恼,若志远死了回杜家的心,那白云寺就是远子的伤心之地,再不会来了!”

一念及此,触着伤心处,不免嘴又一瘪:“那我这个干老,只怕是再也见不着孩子了。”

海山仍在炕上盘腿端坐,一声不吭,老和尚肯帮他把话带给那臭小子就好,哭闹由他。

不料老和尚突然发狠,恶毒的指着海山的鼻子骂:“你就抱着你的大义一个人过去!将来孤独终老,死了连个哭你的人都没有!”

世上最恶毒的话,莫过于骂人无后、断子绝孙,海山虽仍未言语,但眼里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偏老和尚觉得这么还不解气,说着说着就开始摔东西,先是一手把炕桌上的烟簸箩扫飞了,跟着抓起茶碗就摔地上,正要去抓茶壶,突然被一个力道狠狠的一扯,跟着人就被人当胸拎了起来!

虚云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海山。虚云连海山是怎么从炕上跳起来的都没看清,双脚就已经离了地。

海山双手揪着虚云衣襟,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老子看你上了年纪,忍着让着,由着你又是哭又是骂的,你倒好,几十岁的人了,不知收敛,还他娘的蹬鼻子上脸,摔东摔西的!”

海山把手上的老和尚狠狠椅一下,怒目圆睁:“也不想想这是谁家!敢再摔东西,先想想你这把老骨头经不经摔打,别吃了老亏,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老和尚有心再骂,可又被吓得立即不敢吱声儿,这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他要真动手,绝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海山也只是吓唬一下老和尚,并没真想把他怎么地,椅了老和尚一下,也就松手了,偏虚云和尚年纪大了,又正为志远痛心疾首,腿发软,海山一松手,老和尚一个没站稳,一个后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先着地。

老和尚“哎哟”一声,表情痛苦,吓得海山赶紧上前去扶:“先生,没事吧?”

虚云愤愤的打开海山伸前扶他的手:“墩着尾椎骨了,你说有没有事?”

“啊?”海山吃了一惊,他只是松开手,并没有推人,所以判断这一跌并不严重,但老和尚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海山还是不敢怠慢,急忙扶起老和尚:“快上炕,我给你看看!”

“看你个屁!”老和尚凶巴巴的,一手推开海山,自已儿伸手揉着尾椎骨,一边往八仙桌那边挪,一边骂骂咧咧放着狠话:“榆木脑袋,死不开面!就知道对远子狠,老子和你说不到一块去,老子要和你绝交!”

老和尚把搭裢往肩头一搭,气冲冲的就往外头走,出到院子里,就见赵一春提了一小篓“顺天豆干”正进门呢,赵一春见老和尚要走,连忙上前:“先生,这就要走啊?吃了饭再走啊,听得您来了,我特意拿了您最爱的豆腐干!”

海山当掌柜的磨坊,出的“顺天豆干”已是远近闻名的特产,也是老和尚的最爱,每回来浑河堡,海山都会叫赵一春加上椒丝土豆丝炒上一碟招待虚云,并另拿上一小篓,送给虚云带回寺里去吃。

老和尚没好气:“还吃饭,吃气都吃饱了!”

说完撂下一脸惊愕的赵一春,去石头家叫上他雇的车把式,上了马车,就回了白云寺,谁劝也不听。

第二天一早,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无篷、一有篷,一前一后,离了奉天城,往白云寺而去。

这是裕东火磨的马车,前一辆无篷的普通农家马车上,堆了些箩筐杂物,坐着李阎王,赶车的是黑子,两人看似轻松,实则一直暗中留意四周环境,是警戒和开道的。后头有篷的马车,单马小篷,车厢里头位置不大,志远在里头独坐,车厢前面,林有和大鱼一左一右,相背跨辕而坐,边赶车边闲聊。

志远在奉天的裕东,有一辆豪华型的玻璃大马车,平时送往迎来,接送宾客,若志远到了奉天,这玻璃马车就是志远在奉天的“坐车”。倒不是志远这个“董事长”爱讲排场摆阔气,而是生意上应酬的需要。

但今天,怎么不用那辆豪华型的玻璃洋马车,倒用这种“土马车”呢?

正因为“土”,满街都是,才不引人注目。

白云寺监寺虚云,是志远的干老,也是他与爹爹海山之间最直接的纽带,出于安全考虑,志远并不希望有人知道或注意到,他去了白云寺。

此去白云寺,明面上看望干爹并小住,实则是与爹爹见面,爹爹很可能就是张官屯案的主谋,志远自然是小心又小心,生怕把“曹二虎”之流的“有心人”的目光,引到白云寺。骑术精绝的李阎王,不想坐马车,想耍帅骑马跟着,志远都不许,硬是整了辆拉菜模样的“农家马车”给李阎王和黑子驾乘,还要李阎王换下他那身匪气的打扮,装扮成本地农民的模样。

志远以前去白云寺,多是只带黑子,骑马悄悄前往。这回之所以一行五人,除了黑子是做机密事的心腹必须跟着,林有他们,是因为知道志远很可能与顺天爷杜海山重归于好,都真心为志远高兴,希望亲眼见证那让人激动人心的一刻,连李阎王都吵着要跟着去瞧,李阎王不受海山待见,志远本不想他也跟着,但李阎王软泡硬磨,志远心情又大好,就让他也跟了来,但说明,为免得海山看见他不高兴,到了地方,他先在寺外看守车马,等志远与海山和好了,再让他与海山相见。

离白云寺不到五百米的路边,有个茶铺子,一排凉棚,两张木桌,棚外还有些破烂的石桌石凳,一共二十来副座头,生意不大好,凉棚里总是空荡荡的,顶多偶尔有人过去买几个茶叶蛋,志远倒喜欢这里,每次过来,他进寺,黑子就在这里歇脚等他。

这一回,裕东的两辆马车,也是在这里打尖,志远准备带林有和黑子进寺,留李阎王在此看守车马。

因为要停留较久,两辆马车被赶到凉棚后,林有李阎王等人,既没人去向铺主人买茶喝,也没有人去凉棚里坐,都站在车前盯着。

他们在看啥呢?

那辆有篷的马车后,有人在换衣服!

搞啥呢?

换衣服?

对,换衣服!

志远知道,海山和李熙不对付,爹爹因为和李熙合不来,附带就瞧自己西装革履的“洋派”模样也不顺眼,而喜欢看自己穿长衫,今天可是极有可能面见爹爹的大日子,志远特备了一身长衫,选的长衫上过浆子,奉天城离白云寺几十里路,要一早换上,坐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白云寺长衫早皱巴巴了,所以到了地方才换上进寺。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志远从那有篷马车后转了出来,原本身上的西装加风衣,已经换成了一领干干净净、浆洗得极挺括的阴丹士林的蓝布长衫,更显得志远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

志远扫四个手下一眼,扎撒开双臂,眼里含笑嘴角上翘,轻声一问:“怎么样?”

“漂亮!”李阎王语气夸张,“漂”字还带点喷射音。

对于志远,他和胖子从来都不吝啬赞美之词,但在李阎王心里,他和胖子是绝对有区别的,胖子那是为保北玄武的地位在拍马屁,而自己的,才是真正因为真心喜欢,由衷的赞美。

“哥儿穿长衫真的很好看,朱爷(朱厚辉)就和我说过,他特爱看哥儿穿长衫。”林有笑咪咪的,眼里满是喜爱。

“既不扎人眼,又庄重大方,很好!”大鱼说的是道理。

黑子只是微笑着,他本就少言,他是志远做机密事的心腹,但体系上明心四神在其上,他还是不插嘴了。

换好了衣服,志远留李阎王在茶铺子里看守车马,带着林有和大鱼、黑子,拿上给爹爹和虚云备的礼物,向白云寺走去。

林有和大鱼之前中秋节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是受爹爹待见的人,黑子是和虚云和尚一直保持联系的人,志远相信,带上他们,有助于一会相见的气氛。

他压根就没想到,等待他的会面,与他所想的,有多么残酷的落差。

志远一行,像是其他香客一样,先进了香,然后才转去虚去的僧房。

“军师爷爷!”志远给在房门前迎候自己的虚云作了一个揖,虚云把一行四人让进屋里,又忙不迭的指挥型尚去冲茶。

志远留意到虚云的僧房与前大不同,不但窗明几净,连窗户纸都新换过了,可见虚云对自己此行的重视。

屋里八仙桌上,食品的丰盛更是没法说,显见是城里名店出的各式点心、红香的苹果,什么孝感麻糖、合肥寸金、五香瓜子、红泥花生,还有明显是自炒的透着香气的新鲜松子,各种盆碗盘碟,摆满了一桌子!

可志远要的,不是这些!

而虚云和尚总躲着他问询的目光,他那闪烁的眼神,还有那硬挤出来的苦笑,让志远心里七上八下的。

茶来了,虚云让着客人,又拈起一块点心,递给志远:“路上跑了这半天,饿了吧,先垫一垫,中午我备了斋宴。”

志远接过,却不吃,放下,然后起身拉着虚云的手,不让他忙活招待客人,眼里又是期盼又是担忧:“军师爷爷,我爹呢?”

丑妇终须见家翁,纸又包不尊,虚云没法子,先给志远打预防针:“远子啊,你爹……他……他没有过来,接下来的话,可能很刺心……”

志远听了,如同五雷轰顶,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听着老和尚的叙述,不但志远的眼光越来越直、脸色越来越青,林有等人,也是满脸惊惧,大气儿都不敢出。

听老和尚说完,好久都没人说话。

好半天,志远突然从客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空洞,眼向虚空,像是自辩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我没有……”

就说这几个字的功夫,一直还端着架子铁青着脸的志远,句尾就已经带上了哭音,眼圈子也红了。

老和尚看着心疼,走过去双手扶着志远的胳膊:“远子,别这样,坐下,先坐下……”

志远看着虚云,眼神慢慢聚了焦,带着哽咽道:“军师爷爷,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生死关头,我也没答应入继李家,我答应入继,是在我爸帮我脱险之后、性命已经无虞之时,因为我爸不仅救了我,还屡次暗里救了爹爹,为感他的情义,我才答应的……”

志远强忍眼泪,顿了一顿,才能说得下去:“我没能坚守对爹的忠诚,爹怪我,我无话可说,可我真的没有我爹说的那么不堪!”

老和尚听了,心中大痛,正要给志远一个拥抱,志远却突然推开他:“军师爷爷!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这次来,准备了很久,可请你见谅,这会子,我真的不想见人,谁也不想见,我……我要走了!”

志远不愿意让人看见他在人前流泪,急着找个没人的墙角蹲着哭去,突然就夺门而出,跑得飞快。

还在茶铺子的李阎王,正坐在凉棚里剥着茶叶蛋呢,突然就见志远奔来,后头紧跟着林有等人,志远那模样,把李阎王吓得跳了起来。

急迎上前,压着声音:“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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