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余香踩了狗屎运
在那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宏大水利工程大力兴修的年月里,鲜家嘴附近不少的山丘都被打通,在悬崖峭壁,陡坡山间建起了狭长的沟渠。这些沟渠犹如一条绵长的水带,从山上交织到山下,构建起密布的水利沟壑。这些沟渠在承担水利灌溉功能的同时,也为这里的孩子们找到了一片与水相息的生活乐园。
何大海、何大山这些即将步入中年的80后,很多都是靠着这些水渠的滋养,才能够在那段缺衣少食的年月里活下来。
而就在距离鲜家嘴不远处,靠近场镇附近,横跨白水河之上,还建起了一座高达50、60米,长40多米的大型跨河渡槽。渡槽分为两层,上面过水,下面过人,属于单孔弧顶支撑的双层多孔渡槽。这在鲜家嘴的历史上,无疑于修建了一座具有跨世纪意义的雄伟金字塔,它见证了鲜家嘴的饥渴穷困,到逐渐摆脱贫困,复活生机,繁衍子孙的过程。鲜家嘴的孩子们的童年记忆里,大多都烙印着这座渡槽的美好。
也正是凭着有这些水渠和渡槽,那时候的白水河,上游有渡槽开闸放水形成的人工瀑布,下游有这些从岷江引来的高山雪水的大面积补水,让沿河两岸稻花飘香,鱼鸭成群,宛如世外桃源。
何凤山苦笑地对余香说道,那段日子啊,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苦哈哈的,全都累成了狗!
等到余香出生的时候,人民渠早就开闸放水了。她是吃着白米饭长大的。但她清楚地记得母亲说过,她和父亲就是在修人民渠的时候认识的。“那段日子,让不少打光棍的人,都找到了媳妇。”何凤山就曾经多次帮人说媒。
等余香有印象的时候,苦难的日子已经走过了尽头。村里的青壮年都纷纷打起了行囊,跟着打工的人潮,去了沿海地区赶海。
回想起,过去20多年的变化,何凤山又忍不住说道,那段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贫、很辛苦,但村里人声鼎沸,炊烟袅袅,邻里之间虽然偶有打架吵闹,但日子反而比现在过得还要舒坦和惬意。
余香和何凤山站在河堤上,带着村民监督小组逐段逐段的巡查施工进度。负责施工的黑老刘,见余香他们走来,连忙跑过来招呼。自从白水河发生阻工事情之后,黑老刘对余香的态度迥然不同。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把这个从城里来的女娃子打上眼,总觉得她是个绣花枕头。但阻工发生后,他在这个娇嫩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她的决绝和坚韧。
“余书记,何书记,你们来啊!”黑老刘躬着身子,一脸讨好地笑着。
余香见他穿着一身工作服,带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手里脚上都沾满了泥土,当即笑着给他打招呼。“刘老板,这些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要是没有你们出面,我这个工程可就要亏在这里了!”
“怎么样,现在工程上还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了,没有了!大家伙都很支持我们,村民监督小组也很尽责,天天盯着我们,帮助我们把关!”
“刘老板,我可把丑话说道前头!白水河的整治必须保证工程质量!否则,你要是敢掐灰卷口,偷工减料,咱们鲜家嘴你是知道的。民风彪悍,到时候你走不了干燥路,可别埋怨我们没有帮助你!”余香与他打了招呼之后,拉着脸,一字一句地给他叮嘱道。
黑老刘身体一震,当即爽朗地答道,余书记你放心,我黑老刘做了这些多年的工程,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们这样的班子!有你们帮我把关,那是在帮我解围,帮我省钱啊!
余香见他这样说,看得出来这个明白人。“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千万不要以为村民监督小组是在给你找麻烦,给你添刺。村民监督小组既是为村民负责,也是为你的工程负责。否则工程质量不过关,届时验收下来,让你复工重新来过,那你可就是吃力不讨好,还得倒贴钱,坏了你的名声!今后,你要想再做什么工程可就难了!”
“余书记,道理我都懂!我懂!”
“余书记提醒你,是为你好!我们村委会一贯认为,做生意也好、做工程也好,我们肯定会保障你的利润!但这钱啊,必须挣到明处!该给你的一分不少,不该你省的,偷工减料的那是一丁点都不能做!”何凤山与余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断地敲打黑老刘,就是要给他吃下定心丸,套上紧箍咒。白水河的整治,不是小工程,它的意义和作用,关系到鲜家嘴今后的发展和村民们未来的生机,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一段巡河下来,已经到中午时分。
黑老刘搓了搓手,对余香和何凤山说道,两位书记,你们看这都到了晌午,也该吃中午饭了。你们这么关心我们的工程,中午看能否赏脸,我们一起吃过工作餐。
余香听了他这话,不等何凤山发话,当即挥了挥手,拉着何凤山对他嘿嘿一笑说道,刘老板,你要真有这个闲钱,有这个闲心,你就当这一回慈善,把周边的河堤两边,重新帮我们整理平整一下。
“对啊,你要是真这么干!那我们村委会可得给你送锦旗,给你放鞭炮!”何凤山听了余香的话,心里暗自高兴,这丫头又开始算计黑老刘了。
黑老刘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苦笑道,两位书记,你们可这就是在难为我了。我们的工程标书里面,可没有这笔预算啊!你让我去哪里弄这笔钱做这个事情啊!
何凤山见他如此说,还想怼他一句。但话到嘴边,却被余香堵了回去。余香哈哈一笑接着说道,算了,我看刘老板啊,也没有这个心思,我们也不强求!这吃饭啊,我们中午也没有时间。下午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我只想再说一句话,只要你工程保质保量,验收合格后,我和何书记给你办招待,我们请你!
黑老刘见她这么说,心里老大过意不去。呵呵地傻笑了一下,悻悻地说道,哪能让你们请我们呢,该我们来请你们才是!
余香与他重重地握了握手,“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切拜托了!”
等到余香、何凤山带着村民小组走远了。黑老刘还傻傻地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起伏不定。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看来,还是小看了这个丫头!
等到回到家里,何凤山看着余香忍不住笑了,指着她说,你这丫头,今天又给黑老刘挖了一个坑!
余香脱下胶鞋,换成运动鞋,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不解地看着何凤山问道,怎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难得他还真就当真了?
“余香啊,不是我说你!你还是太嫩了!这些做工程的都是人精,你都开口了,他还能不办?”
“什么意思?”
何凤山拉了一把椅子坐过来,坐到余香的身边,神情严肃地对她说道,你看啊,黑老刘这个工程我们村委会帮了他不少吧,阻工的事情解决了,占用耕地的问题也解决了,工程质量有村民监督小组把关。他不仅落得一身轻松,还省下了一大笔开销。他今天想请我们吃饭,是想还我们的情。但你不接受,还给他出了难题。我们没有喝他一口水,没有吃他一口饭,他心里不放心啊!今后,要想再在我们这里做工程,他欠我们的情就更大了。再说了,如果这个名声传出去,说他黑老刘做工程,一毛不拔,他还能在其他地方做工程吗?
何凤山的话,让余香吃惊不小。她脸色难看地看着何凤山,悻悻地说道,有这么严重吗?我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过要难为他。
“你要是私下这么说,他还不一定会办!但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说,他黑老刘即便不挣钱,也得把你说的这件事情办好!”
何凤山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生意人和干部的区别。生意人重视信誉,干部重实绩。有时候我们的无心之言,他们这些有心人就会听下去,把它当成真事来做。
“看来,我这还要注意一下了。跟这些生意人打交道,还得多注意一点。”
何凤山摆了摆手,心绪复杂的接着说道,“其实,从大的方面来说,你这都是为了鲜家嘴,无心办了好事!但从你个人来说,别人就会觉得你好大喜功,今后都要防着你,不敢轻易给你打交道。”
“那我现在才怎么办?要不,我再给他打过电话,给他解释一下。”说着,余香着急地拿出了手机。
何凤山连忙一把按住她,急切地对她说道,你慌什么慌,我们没有吃他一口,没有拿他一点,我们自身干干净净,理直气壮。这是阳谋!如果我们自身不干净,你今天说的话,对黑老刘一点用都没有!他之所以愿意去做,就是因为你泼水不进,他没有办法,要想还你情,只得帮助你做事情!
余香被他的话逗乐了,脸色一红,呵呵笑道,这么说,我今天是踩着狗屎运了,又能给村委会省下一大笔了。
何凤山也被她的话气乐了,瘪了瘪嘴冷冷哼道,我是在提醒你!跟生意人打交道,虽然用的是阳谋,但也要适可而止。否则就不是他欠你的情,而是你欠他的情,久而久之,你为了给他还情,就会很容易失去方寸,被他拉下水。今儿这个事情,是好事情!他要还情就让他去还,到时候我们把我们的诚意给他做足,面子给够!把他名声给他造响,你自然就还了他情。只是这样的事情,今后还是尽量少做。有些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还得了的!
何凤山的提醒,犹如一击警钟,重重地敲在了余香的头上。大婶来叫她吃饭,她都还沉浸在思索之中。
大婶见她还有些没有想明白,当即帮着她开解道,余香啊,这人啊,就是一个人情社会,就像我们农村办红白喜事一样,今天你给我家随礼,明天我自然会给你家随礼,这叫有来有往。但这随礼随多少,就有一个尺度问题,要量力而行。情之外,无怪乎法。法大于天,只要我们记住这条底线。不去突破它,就能行得正,走得直。
一顿中午饭吃下了,余香是五味陈杂,心绪起伏。看来啊,与老爸相比,我还是太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