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夏至已过,蝉鸣声不绝于耳,中午的时候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婶将未洗好的碗放在灶头上,和自家儿子说了几句话,匆匆忙忙地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开门的声音。她仔细一看,嚯,好家伙,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简直没法见人。
大婶不知宿淋昨晚是做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快速地将她推进门,张望了几下,将门关上,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关上,关上。”
宿淋揉了揉眼睛,因为太肿了,甚至没法完全睁开,眯着眼睛,哑着声音问:“怎么了,大婶?发生什么事?”
“你倒是睡得香,门口来来回回几波人你都没听见。”大婶多少知道她这人懒散,比一般姑娘家还不爱动弹,可是这几天不一样。自她从董家回来后,他们这个巷子就来了许多衣着华丽的人,人倒是不多,到底身份在那儿,也没做出什么吵闹的事情。
她刚睡醒,脑子还是没转过来,刚想问那些人是干嘛来的,脑子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立即便猜想,应该是因为她前几日见到了张禹恭吧。他的身份如此不同,知道的恐怕只有董家人,镇上的人知道来了个贵人,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
说来奇怪,如果他真的不想别人知道他见了自己,随口吩咐一句,就不会有人敢泄露。按大婶的说法,这消息竟是走漏了。是哪一环出了错?
“哎呀,你这眼睛真是没法看,家里还有鸡蛋没有?我去给你蒸几个。”大婶手脚利落地走进她的厨房,看到她墙壁上的柜子里放着几个鸡蛋,帮她下水煮了两个,又帮她喂了鸡,才用身上的围裙擦擦自己的手。
大婶看她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身子瘦瘦的,顶着那肿肿的眼睛,显得分外可怜。大婶犹豫了会儿,还是说出了口:“昨晚是哭了?和大婶说说,是受什么委屈了?”
听到久违的安慰,宿淋眼眶立即红了起来,强忍着泪水,她硬挤出笑容声,说:“做梦梦见家里人,醒来发现都是梦,所以才感伤了会儿。大婶,不用担心,那位贵人没对我做什么,不过是问了句柿饼是怎么做的,我都实话说了,以后应该不会来找我。”
大婶叹口气,一个小妇人有多不容易,她是看在眼里,幸好她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否则这小小的木门,哪里挡得住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宿淋啊,你别嫌大婶多事,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大婶话说得并不委婉,这个世道,女子再怎么强,还是需要男人的保护,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不想用什么现代女性思维和大婶辩驳,大婶不是坏心,这个世界确实如此,即便她多不愿承认,也知道这一点。能不受这些外界环境影响的女子还是少数,她如今身份、财力都比不上一般人,想要守护自己的那点尊严更是难上加难。
饶是如此,她还是坚定地摇头:“大婶,我不愿意为了这些事随意将自己的人生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果我是真心想嫁,对方是乞丐,我也不在乎,但如果我不想嫁,即便对方富可敌国,我还是不愿意。你可能觉得我太天真,可是这么苦难都熬过来了,我只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步步为营,为了别人活了十几年,满腔的怨恨,各种绝望,她努力挺过来,就算现在她觉得孤独,觉得没人可以理解自己,也没人能诉说,她还是那个从异世来的人,她不能抛弃她的这一点点坚持。
大婶无奈地摇摇头,不认同她的固执。
“我家里的碗筷还没洗,先回去了,鸡蛋煮好了后,你自己拿着滚一滚,至少眼睛先消消肿。”大婶看时辰差不多了,对宿淋说道。
她点了点头,送大婶走出屋门,重新拴上了门栓。
众叛亲离,孤独终老。这才一年不到,她就觉得难熬了。她叹口气,坐回到刚才的小板凳上,手撑着下颌,隐藏在黑暗的那一处,望着院子里照射的阳光发呆。她摸摸自己的眼睛,啧,真的好肿,还有点刺痛。
她的目光慢慢往院子里那棵柿子苗看去,这么热的天,树苗看着奄奄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耳边煮鸡蛋的声音环绕,她有些昏昏欲睡,好累啊,这天气真是热。
一人旁若无人地从外头走进来,弯腰侧头看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在她红肿的眼上停留许久,走近灶台,拿起锅盖,瞥到里头煮的两颗鸡蛋,将灶火拨小了些,在她未醒来时走了出去。
宿淋没睡多久,手臂麻痹让她很快就醒了过来,她呆愣了下,猛然想到煮着鸡蛋,迅速站起身,走向灶台,却发现灶火已经快熄灭了。她抓抓自己的头发,幸好大婶放的柴火不多,否则这锅都要保不住。
她舀起鸡蛋,从橱柜里拿出一块纱布,将鸡蛋放进去,裹紧后,慢慢在眼睛上滚动着。她一边滚着,一边想,睡了这么久,应该煮点什么吃才是。
在新国师上任后,又一件全国瞩目的事情宣布了。国王力排众议,将妾侍傅夫人立为王后。虽然全国的百姓都知道国王对傅夫人情有独钟,但是他们没想到,在后宫没有任何新人的情况下,国王将这么一位推上了王后的位子。
一般来说,国王纵使想要弱化王后的角色都会选择第二任甚至第三任王后,那个时候,国王已经站稳脚跟,不需要王后娘家的支持。而第一任王后通常是世家小姐,大多出自八贵族,以寻求一股势力的支持。上任国王便是如此。
然而这位新王,登基以来都不走寻常路,与众不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办。奇怪的是,本应该反对的八贵族们在这次都默认了他的选择,之前送家里小姐进王宫的贵族们也没有抱不平,乖乖将女孩子们接出了王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宿淋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本应在这个月宣布的全国改革政策没了消息,贵族们应该反对的王后人选却没有任何反对的声浪,很明显是国王将这两件事和贵族们做了交换。国王知道,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推出新政,也会因为贵族们的反对而停止,不如先积蓄自己的力量,将王太后在长老院的那一票拿到自己的手里,也可以为未来增加筹码。
街角说书的流浪汉身边围着一圈人,都在听他说着这位新王后的传奇事迹。
“王后陛下出身名族傅家,自小跟在六王女的身边南征北战,是个能文能武的厉害角色。后因六王女觉得王宫中无人坐镇,便将她留在王宫里,成了六王女殿的第一女官。据说她在宫中处事圆融,进退有礼,受到很多贵族的喜爱,其中就包括我们还未登基的国王陛下。”
宿淋竖起耳朵听着,大多是夸奖之词,隐去了那些负面的东西,比如六王女将青乐除名的事情。连这样的小镇都有传闻,可见王后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宿淋啊,病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精神出来卖东西,还心不在焉的。”大婶恨铁不成钢地说她,手里却给她塞了不少的吃食,生怕她亏待了自己。
她“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不是说得很吸引人嘛,我就随便听听。”
卖饼大叔将手里的饼包给客人,擦干净摊面,笑道:“就是,宿淋说得没错,本就该多听听,干嘛要阻止她?王后陛下这么好的人,我们多了解了解也是应该的。”
大婶也不是不好奇,女人们的八卦之心被点燃,因为是讨论王族,声音放小了些:“这位王后是六殿下推上去的吗?之前我就听说她是六殿下身边的青字辈女官,一直很受重视。”
六王女在西南有极深的影响力,她来西南时,不仅守护了西南不被外族入侵,也推动了一些当地惠民政策,让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百姓感激在心,自然将她看得比其他贵族重。
“你们难道忘了?她是被除名的。”卖饼大叔的儿子平时闷不吭声,现在倒是说了一句话,引得宿淋频频向他看去。
是个黑小子,大概二十岁左右,平时在车马行帮忙搬货,得闲的时候会来摊子上帮大叔卖卖饼,收拾收拾摊子。
“真的?”大叔知道自家儿子不会说假话,但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我怎么听说两人的关系挺好的。”
“都城来的人都知道,那位陛下原先在六殿下手下时,就背着殿下和三王子有情,她一气之下便将青乐除了名,表明她与六王女殿再无瓜葛。有人说王后陛下是六王女推上去的,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黑小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宿淋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说:“大叔,你儿子倒是对这些挺了解的。”
“哎呀,他是一心想进红凤官学,可惜身高不够被拒。心心念念的就是红凤官学和六殿下的事迹,如数家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大叔心里有气,现在有机会说出来,就赶紧数落黑小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踏踏实实地干活,不要再想那些事情。”
大叔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红凤官学虽然是岳国唯一一所不看身份,符合条件便可入学的官学,可是到底只有少数的名额,其中不乏贵族们也在争夺,平民学子除非是真的有惊人的才华,否则想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与其抱着虚无缥缈的理想,不如脚踏实地干活,还能活得好些。
宿淋不便去说什么,只能转头和大婶说着一些琐事,转移了话题。
“喂!卖柿饼的!”
宿淋和大婶说着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那个“卖柿饼的”,经过大婶的提醒,她反应过来,转头一看,一个穿着樱粉色稠衣的女子领着几个小女仆站在她摊子不远处,气呼呼地喊着她。
她指了指自己,疑惑地问:“这位小姐是在喊我?”
“对!”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说,“你教我怎么做柿饼,听见没有?”
这是拦路抢人本事的女劫匪?若是之前,宿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她,现在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她只能温和地说:“并非是我不想教,这是个粗糙活,如果小姐您想吃柿饼,在我这儿买就是,何必如此劳累。”
那位小姐看到她摊开的双手,有些嫌弃,上头不仅有洗不掉的柿子汁液,还有削柿子皮留下的疤痕,看起来一点都不美丽。
“那我们买点吧。”她用手帕掩着口鼻,对宿淋说。
等她们那一群人走后,宿淋小声问大叔:“大叔,她是谁啊?”
“董家的小姐,你居然不认识?”大叔见人还没走远,也压低了声音,“是董家老爷的掌中宝,一直没有订亲,听说是看不上我们镇上的,一心想要攀高枝。可能是这次有贵人来了,所以想攀上一攀。”
他会看上这位董小姐才怪。宿淋腹诽道,不是说董小姐多不好看,而是以他的身份,怎会和一个镇上姑娘有什么牵扯?她心中有另一个声音说道,他可能会看上,只是你不希望他看上而已。
黑小子突然停下了收拾的动作,插嘴道:“你最好离她们远点。”
宿淋眨了眨眼,她这是被威胁了?黑小子喜欢这位董家小姐?嗯,也不奇怪,董小姐长得没有特别出彩,胜在有一身堪比贵族的白皙皮肤,忽略她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长的是甜姐的模样,是这个时代男子喜欢的类型。
“怎么这么跟宿淋说话。”大叔要被这心比天高的儿子气死了,要他说,宿淋可比那劳什子董小姐好多了,长得老实,性子也好,虽然懒散些,若是叫她帮忙,也不会含糊。不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她是个寡妇了吧,若不是这样,估计那位大婶也会让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如今只能是当成自家女儿照顾。
“没事的。”宿淋咧嘴笑了笑。
被误会个彻底的黑小子心里嘀咕了几声,没有开口解释,任由老爹和那人误会,默不吭声地继续做手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