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囊羞涩借债别村伴

却道这永东村原来虽是缺水,完全靠天吃饭,但颗粒无收让国家救济的日子还没发生过。自始以来村民们春种秋收,不但有主产的棉花小麦和烟叶,也套种五谷杂粮。芝麻小米红小豆和绿豆也都能吃到。自学生第一年到村后,赶上了麦浪滚滚的大丰收,第二年就粮食减产,学生们第一次分粮食就比往年的村民要少得多。这第三个年头,小麦到夏收时还没有人的膝盖高,再看那麦穗皆是空壳,土地干裂,别说长麦穗,就是麦秸秆也又矮又细如同随风倒的茅草。这样的旱灾村里人似乎没有经历过,好在家家都有储备粮,倒也没有人抛家舍业的去逃荒。

那日社员们在干裂的地里收割和茅草一样高的麦子,自然没有人还能高兴得起来,晌午坐在麦秸上休息时,几个老婆婆和老汉就在那里当着学生们议论,刘婆婆说道:“你们这些学生娃,天生都是倒霉的运,兴许都是一群扫帚星,不但被赶下天堂,下凡投胎到了地界还是丧门星,如今从皇城到了农村还连累穷苦百姓遭此大旱灾。俺在这村里活了几十年,七十岁了,还是第一次得见麦地里长出茅草,颗粒无收的。”

春旺的爹说道:“大旱三年必出皇帝,去年的旱情就让人心慌意乱,但好歹还能压出几百斤麦子,今年颗粒无收,连用麦秸烧火都不能把饭烧熟,方圆几个县都是这样旱情,不知哪个村出了皇帝,老百姓不但没沾上光,还要陪上性命呢!”

新娃推了推文修,说道:“看咱小队这几个学生娃一个个都不是穷命相,文修长得不但清俊,脸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分明是富贵相,喜相,就是学生娃里有丧门星也不可能各个都是,不知是哪个命硬命苦的,走到哪里就把厄运带到哪里。”

玉妹听了,心中很虚,仿佛追根求源恍然大悟的是,柳玉妹就是那带给永东村厄运的扫苕星。忆及自幼就爱哭闹,尤其半夜还哭闹不休,奶奶抱着自己半夜到胡同大院里哄都哄不住,朦胧中的记忆就听奶奶说:“要发家,瞧娃娃,你这个小玉妹,整日里啼哭不止,定是夜哭狼俯身,败家之像。上天让丧门星入门,也是柳家的劫数,却不是丧门星的罪过。”

奶奶的话玉妹记得很清楚,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丧门星,投胎时柳家还在当时算小康,父母也还没有反目。如今家庭破败四分五裂,即使母亲抛弃残废妹妹有千百种理由,自己不能理解,如今的自己不也是抛弃了母亲独自走上人生迷路,谁对谁错如何说得清楚。现在到农村本想靠拼命劳动自食其力,谁能料到来到永东村三年赶上两年大旱。如果说这三年大旱与自己无关,但通过自己的付出和所得的劳动回报也是不公平的,自己的运气也算是够差的。对于运气,玉妹不认为是迷信,不但村里人信命运,就连有文化的学生也不能不对命运这两个字欲与否定,人类命运的千差万别和大同小异的确不是一句科学的论断就能让人们心服口服。玉妹虽是相信有更高级的生命掌控着人类命运,她可以做到不屈服命运的安排,也不埋怨命运的弱势。

邹红云面对颗粒无收的永东村已表现出绝望,对于黎佳玉的第一个进城工作,陆续又有傅春芳、江书丽、樊雨灵和葛志成的被选调成县政府的干部,就连一直追随自己的小玉妹都被选为永东村唯一的学生代表,而自己用心维持的广泛的群众关系在永东村似乎并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既如此看不到前途和希望,只能求助自己那几位还有能力的哥哥姐姐们帮助自己逃离这个让人伤心尴尬的村庄。

秋收时节,连老玉米的收成也锐减,永东村第一次接受了国家的救济,县政府拨给村里上千斤东三省支援的高粱米,玉妹也第一次参加了村委会生产会议。平日里满脸堆笑的老乡长张老汉现在虽已没有了职务,但还是村委会委员这个会议他默默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不停地抽着水烟袋。村长薛立仁仿佛无视其他开会的四个人,眼睛始终盯着老乡长,确信只有老乡长才能做出下一步的生产计划。

会议最后决定尊重老乡长的建议,麦田改种高粱。

先不提这高粱在永东村的长势如何,村里人已将每日三餐的小麦粉制成的白馍馍改成了高粱面红馍馍。一日三餐喝高粱米粥,吃高粱米红馍馍,起初还觉得高粱米粥很好吃,红馍馍也很有咬劲很长气力,但没几日,高粱的副作用就凸现出来,进到胃里积食不化只进不出的尴尬实在很难让村民们喜欢它,于是人们千方百计减少高粱的进食,家有储备粮的蒸出白卷红的两样面馍馍。没有小麦粉的学生们宁可多吃玉米面也不敢把高粱做一日三餐了。学生们一有工夫就把晒干的老玉米搓下干粒,磨成玉米面蒸窝头,以前那个连日烙白面饼,用油如用水的日子就成了潇洒的往事不可复制了。

邹红云终于办好了离开永东村的手续,欲迁往北京郊区的农场。这是永东村第一位凭着个人家庭能力离开的学生。面对注定分开的邹红云,玉妹知道俩人的缘分已经尽了,缘起缘灭,想当初自己登上离开北京的火车,举目无亲不认识任何人,是邹红云第一个接纳了自己。使自己在异乡有了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的伙伴。想到邹红云这几年带给她的温馨,怎么能够忘怀呢?尽管因刘培培事件,邹红云和自己反目,但因自己的不计较,俩人的关系在维持之中。

玉妹记得有一次到永西村供销社,邹红云看上了新进货的大旅行提包,因是新款,很让远离北京的邹红云欣赏,对玉妹说道:“我要有这样一个旅行提包就好了,又漂亮又实用。”

玉妹当时说道:“你若先我离开永东村,我自当买来送你作纪念。邹红云看了看价钱,吐了吐舌头说道:“你真会夸海口,这旅行包你挣一年的工分都买不起。”

玉妹说道:“买不起是一回事,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你就争取比我早离开永东村吧。”

如今邹红云真的要离开自己了,也就到了兑现自己诺言的时候,现在的自己别说没有五元九角,就是仅剩下的三角钱还是要留下买邮票的。在小队会计那里自己还有五元钱的欠账未还呢。玉妹硬着头皮去找会计借钱,那眯着笑眼成一条缝的王会计,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已婚男人,他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说道:“小队里总共也没几十元钱,你再借五元六角就成村里大欠债户了如今的旱情十个工分换不了两角钱,您去年又有三个月未出工,今后如何还?”

玉妹说道:“千恩万谢了,救救急吧!”

玉妹终于把那个一年都未卖出去的旅行包买了回来,在送给邹红云时包里还夹着一本当初离京时尹瑞英辅导员送给她的毛主席袖珍语录,她写了一首小诗夹在语录中,那上面写道

列车初识岂能忘,插队甘苦共品尝。

今你远别赴新职,祝你前程无限量。

玉妹见邹红云不在房间里,知道她向刘小洁和康梅那里告别去了。她把旅行包放在邹红云的单人炕上,久等不回,看看天色已晚就自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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