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说12

六个小时之后，我和裴纪青挤出藤滨的新火车站，没洗脸，没换衣，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当街拦了辆出租赶往商贸新区里一间新开的酒店。

我们赶到酒店的时候，婚宴已经开始了。我跟在一个送餐小弟后面溜进去，远远就看见了一身束身白纱的余艺轩，和站在她身边，一身黑色西装的边暮城。我立即伸手推开送餐的小弟，盯牢了边暮城就往前走。两边的宾客席上开始有些骚动，夏眉和朴素的声音隐约窜进我的脑海。很快的，站在红地毯尽头的两个人发现了我，齐齐转过身来，我也正好在边暮城芜杂的眼神中走到了他跟前：“记得吗，你说过你结婚时，婚宴上必然要邀请我的。”

他的眉头皱了皱，抬眼看向我身后：“裴纪青，你怎么……”

“我以为你说的在婚宴上邀请我，你要给我承诺的意思，没想到却是这么个意思。好有趣。”我说。

“你先跟你裴师兄回去，我往后再跟你说。”

“你让我跟裴师兄回哪去呢？出租屋马上会被收回，就算不收回，你也不会再去了吧？我突然发现你总喜欢和我说，‘你先回去，我往后再跟你说’，叔叔，你老实告诉我，我们真的还有往后吗？”

“小林，”他微颤着嘴唇低下眼，“你不要胡闹，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要结婚了，你也可以回到爸爸妈妈那里。”

我看了看他，把眼泪咽回去：“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够安心。”

他的眼眶腾然转红，迅速地抬手覆盖住自己的眼睛。可我就站在他的身前，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鬓边的泪痕，听见他压抑在喉咙里我的名字的发音。我以为他会抱住我，至少会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而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静下来，轻声地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这真是……我最无力抗拒的四个字。

我慢慢地阖上眼，感觉到他就要抽身离去，忽然翻手抓住了他衣袖上的纽扣：“等等！”我睁开眼，“最后一次，和我比赛，记得规则吗？一人十个俯卧撑，谁先做完谁赢，输的得无条件服从赢的。”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脱掉了西装外套，挽起衬衫袖子，轻轻地对我说了一个字：“好。”

我立即跟他并排站好，想冲他咧嘴一笑，胸口却没由来的一阵刺痛。我稳了稳心绪，说：“可得让着我呦。”

我做好了准备动作，低喊了一声“预备”，立即动了起来。余光却瞥见边暮城，他正奋力地上下，凉薄的嘴唇紧密，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我想，这大概是史上最曲折，最无厘头，最多笑料的婚礼了。新郎竟然和抢亲的当众做起了俯卧撑。我是那么清楚地听到四处起伏着的的嘲讽和讥笑，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可当我看清身边的边暮城，看清他眼里的不容置疑和绝不认输，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挽回，我和他之间，终于是，真的来不及了。

“八、九、十！”边暮城迅速地做完，迅速地站了起来，据高临下地睥睨着我，说，“你输了。”我没理他，继续做俯卧撑。

“六……”

那本是一场无意的遇见，却遭遇了精心的安排。

“七……”

我的情感还尚未蛰伏，他的心意却已曝露。

“八……”

旧城里的日光倾泻，却挡不住时岁的轻潺凉薄。

“九……”

我记得有过一场繁盛的旅行，换来的却是异国的疏影横斜。

“十……”

时光终结。

我缓缓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偏头递给他：“真可惜，真可惜即使我放慢了脚步，你的心意，依旧只有极短的射程。”

很久之前我听过一首歌，是林宜然唱给我听的，旋律很好听，歌词却不大记得。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回首去看我所走过的路途，心内再度响起这首歌，才恍惚觉得，宿命轮回。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