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说2

“我回来了,快过来接一下东西!”我在出租屋前脱了鞋,探头冲斜躺在沙发床上玩电脑的边暮城吼了一声,“我可只数三下啊,你不过来我这就回公司去了。”

那边的人笑了一声,放下电脑小跑过来:“每次都拿这个威胁我。”

“嘿嘿,你就知足吧你,我每天只在上午去公司,下午全回来陪你,你要是不让着我点怎么说得过去,是吧?”我把手里的快餐盒递给他,“你回过公寓了?东西都搬来了吗?”

“嗯,我在公寓楼下视察了老半天,确定老太太没来才进的屋。最近老太太看我看得紧,我正不知道怎么应付她,幸好你这有个住处。对了,你落在医院那手机我也去给你拿回来了。”

我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推着他往办公桌走,两个人一起把餐盒摊开摆在桌上。

边暮城自从来了出租屋后就没走,死乞白赖地在这住下了,问他原因,他就说是老太太找他找得忒勤快了,以前半年一次,现在改成每天一次例行上他公寓来找他唠嗑,让他觉得他的血液循环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而且还得担心老太太的行路安全。为了老太太好,他自己好,以及大家好,他决定先在我这留宿一段时间。

我完全没意见,事实上,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没意见。我难以投入一段感情不是因为我迟钝,相反的,我可以觉察到对方哪怕一点细微的变化。

我看着他安静吃饭时的侧脸,心内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四下气氛很温和,但我知道它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露出狰狞可怖却让人难以逃脱的真实。我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边暮城。

边暮城最近的表现有些反常,说话不是带刺,就是咆哮着吼叫,一点小事甚至一句话就能激怒他。听夏眉说,已经很久没有管理公司事宜的他,在我跑掉后的第二天就责令裴纪青召开了一次设计师会议,把9到13层的新老设计师全骂了个遍,最后还是通过电话联系郁嘉才让他安静下来,送他到朴素的工作室休息。

正在吃饭的他忽然往我碗里扔了个海带结:“怎么了老是看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垂涎于我的美色呢。”

我回过神,十分不屑地上下打量了他:“垂涎你的美色?那还不如垂涎我面前这顿饭来得实在。”

“那你这碗是怎么回事呢,我眼见着没少啊。”

我说:“你不懂,这是女性的世界。”

“你们女性都不吃饭?”

“我们女性都要减肥。”

他恍然大悟:“你是该减了,该减了。”

我于是夹起那个海带结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饱喝足之后边暮城收拾了桌子,把笔记本搬过来放好,上下滑动着鼠标说:“这就是你那个主题设计大赛,裴纪青参加了第四届,拿了最佳设计奖,他们那一届的主题是梦中的婚礼,那……”他翻出一张图片来,“这就是你裴师兄的获奖作品。”

我凑近去看了,果然有种梦中的感觉。这衣服,真是太清凉了,谁穿上都会有种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边暮城不满地皱起眉,伸手给了我一个爆栗:“你不要小看了这件婚纱,这是我见过,最有灵魂的婚纱。”

我捂住头委屈道:“我没有看不起啊,我只是没想到裴师兄能画出这种风格的礼服。”

“哪种风格?”

“其实也不能说是风格,我也看不出来他走的是简洁风还是裸露风还是人来疯……”感受到边暮城分外热切的注视之后,我立马改嘴,“是一种感觉啦!你刚开始跟我说梦中的婚礼,我下意识就想画新娘礼服,但这件,虽然乍一眼看去像是婚纱,其实是条伴娘裙吧。”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就是随便说啊,要是说错了你可别笑。我觉得吧,裴师兄心里有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跟她在一起吧。你看这设计图,拿纯黑色做背景,虽然说这样有利于衬托白色,但裴师兄的这种黑色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表达。尤其是这模特的脸部并没画,隐在黑色里,是禁锢住的意思吧。还有这衣服本身,只有半身的长度,却全用了白纱,只在胸部,腰间,和大腿上方拿软缎凌乱的缝合住,有种凄凉落拓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点开一个网页,是对裴纪青作品的评价。

“这件梦中的婚礼,跳脱出平常设计师的思维局限,截取伴娘的视角展现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爱情故事。黑夜是无形的枷锁,白纱是可见的禁锢,而模特颈项的银质项圈,则意示着心灵的囚笼……”

“……裴师兄果然有喜欢的人吧。”

他缓缓地摇头,然后道:“喜欢和不能喜欢之间,究竟隔了多远的距离……”

我忙“哈哈”了两声转移话题:“你不要再看过去的东西了,我要参加的可是第六届诶,你猜这一届会是什么主题?”

他回神,慢悠悠地关掉网页:“这次的比赛场地定在奥地利的维也纳,肯定跟古典音乐有关,不是小约翰·施特劳斯,就是沃尔夫冈·阿玛迪斯·莫扎特,再不然就是舒伯特海顿贝多芬,反正有空没空你都多听一些古典音乐吧。”

“你就不能来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吗,这些朴素都跟我说过了。”

“那她给你做的功课挺到位的嘛,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来段音乐吧?”

我伸手捣了他一下,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设计图纸:“你边上玩儿去,朴素让我速成一件衣裳,今天下午不陪你闹了。”

“行行行。”他连声应着,“这电脑留给你用,我看书去。”

他绰起一本书转身跳上沙发床,双腿交叠着倚靠在床头,一只手臂半挂在靠背边缘,另一只手挑着书页。

我偏头看了一会,觉得这时候不来点音乐简直太可惜了,于是在他陈列出的歌单上挑了几首钢琴曲,打开了系统播放器中的循环模式。

说实话,我这个人极少有在情操上的陶冶,你让我去听一首贝多芬亲手演奏的月光曲和听邻居家三岁孝即兴发挥的小星星变奏曲,我完全不会觉得有什么差别,最多一个流畅一个老是卡带。因此我在听了无数遍的列表循环之后还是没什么感觉,干净的设计图纸上依旧分外干净。

我双手摊平趴在桌上,嘴里叼着绘图铅笔,放弃挖掘我那含量可能为零的音乐细胞。突然眼前一黑,跟着一只橘子被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边暮城站在桌对面冲我挑了挑眼角:“那,给你补充维生素C。”

我翻身拿过橘子,对半掰开,又递了一半回去。他接过,冲我安和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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