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手艺

他是那样冷静英俊的男人,好看的程度与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无关。

纤长手指梳进他的黑发里,连松雨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比爵士酒吧里喧嚣的鼓点还要疯狂,她被这甜蜜而痛苦的吻击溃,抵着他心口的手蜷起,揪紧了那件被他体温浸透的白衬衫。

剧烈的情潮像粉色的一样梦幻,她如置云端,忘记他们还被人海包围,用尽全力回吻那块如冷焰燃烧的冰山。

“你说你不会来。”

“难道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吗?”

“我信的。”

连修然低头看着那张微喘的小脸,一汪凄艳潋滟的眼波流转,苦中带甜的香味让人上瘾,原来她在极度缺氧时是会露出这种表情来的。尽管它和照片上的不尽相同,但他却生出了掘到新宝藏的自豪。

然而,这久别重逢的狂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很快就让连松雨见识到了什么叫喜怒无常。

送她回家的一路上,态度迅速冷却的连修然几乎没有主动搭腔过,在她看来,他的话比分别之前更少了,刻板的面部线条冷冽地可怕。

但他又坦言自己并没有不高兴,也绝对没有生气。他期待她的归来,就像久旱盼甘霖,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的欢喜。连松雨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对他的判断一向精准,基本没出过太大的岔子。

不错,他看她的眼神幽冷,充满了不熟悉的距离感。他甚至拒绝告知她自己的手是为何而受伤。白色绷带满满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看不出伤口的形状,她唯有靠猜,才能想象他得有多么心不在焉,才会受这种重伤。

可是他又不完全断了她的希望,虽然不爱说话,他依然很温柔地用那伤情十分够呛的大手在她的大腿上轻轻抚着。

连修然静静感受指尖因为压力而传来的剧痛,他一声不吭,在排起长龙的车流里全神贯注地踩着刹车。

“是不是很难受,你不喜欢我这样摸你吗?”

留意到连松雨的不适,他那干净而男性化的嗓音在车里突然响起了。说实话,他的抚摸的确不得法,没有太多的亲昵,左捏捏右掐掐的动作,反而像骨科医生在坐诊。

连松雨很紧张了,她小心地把手移开。原本,她是打算制止他的,但她又很怕会伤到他缠着绷带的手。

究竟是刀伤亦或是烫伤,她都不得而知。哪里敢轻易地碰他呢?

“没有,我喜欢。我很喜欢。”

她加重的语气没多少说服力,连修然浅浅地一笑,英气的法令纹绽开,眼神比刚才更冷。一口整齐白牙在唇间若隐若现,他很少笑得这样邪气,把她看傻了。

“你的手不会疼吗?”

“不会。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连修然歪着头看她,他总算多说了几个字,这让她感动不已,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酷了。

“回家以后你先休息,睡饱了起来,晚上我会给你做好吃的。”

“还是不要做了,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她心中一动,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这一看,她才发现细节狂人今天连袖扣都没戴,松垮垮的袖管就那么敞开着,隐隐散发失落而惹人怜惜的男孩气。

“你为什么总想着去外面吃野食呢?”

连修然松开刹车,把着方向盘继续向前行驶。

“你是没见过后厨的情况,可我见过。他们都脏得很,菜式看着漂亮,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得病了。懂吗?”

懂......她懂。连松雨点头,这基本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她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应承着,这男人的语气只怕会更阴阳怪气了。

“对不起,我的本意是想让你歇一歇......”

“哦,我不累。九天没见过你了,我想让你赶快重温一下我的手艺。怕你不小心忘记了。”

他抿了抿唇,薄薄的一条线,刚毅冷淡,看起来相当薄情。

陷入冥想中的连修然,想要告诉副驾驶位置上强作镇定的妻子,她无需摆出那么正襟危坐的样子来,他嘴巴一向很笨,说不来讨她欢心的大话。

他更不喜欢在欢爱时拍照片,他不能理解那种把挚爱分享给别人看的想法。或许,正是因为他太古板,才叫那马路边摆摊子的野男人占了先机。

破了相的荣少爷没有自暴自弃,人家化悲痛为力量,硬是练出了一身比他强壮的肌肉。而嘴角一道倾斜飞扬的疤痕,反而给那张老天爷赏饭吃的俊脸平添了几分匪气。

虽说野花总比家花香,可荣立诚又岂止是野花那么简单的威胁。初恋的难忘,于他是,于她也是。

连修然抓紧了方向盘,森冷的黑瞳深不见底,只有抿紧了唇,他才可以安稳地继续开车。所幸她及时察觉到车厢里飞沙走石的气氛,变得乖巧安静,不再试图用言语挑战他所剩无几的耐力。

在地库停好车,他牵着她走进电梯。连松雨用眼角余光偷瞄他铁青的脸色,机场里那个把她吻晕的家伙已经不见了,此刻杵在她身边的很可能是他的第二人格,在撒了一把欢之后即刻烟消云散,被冷感寡言的主格重新收复失地。

被他没有温度的手心捏着,连松雨腕上的脉搏越来越快,这反常的动静没有逃过连修然的洞察力。他的手受了伤,不代表他会放开她。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近乎男默女泪的场景下,她像是被他扣押的囚犯,让这高大冷峻的男人一手掌握着,无法预料出等一下要上演的剧码。

然而,这一切的忐忑不安都在家门打开的瞬间,统统来无影去无踪了。

巨幕一样的落地窗纤尘不染,沙发旁纯白的地毯和玻璃花瓶里散发清幽香味的粉绿花束,这一派温馨安宁的景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绝对是多虑了。

“行李不用打开,先洗澡吧,我去煮咖啡。”

连修然低头吻上她的头发,他似乎已经恢复往常的文雅,刚才剑拔弩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为了确认他没事,连松雨一咬牙转身抱住他,她两只手在连修然背上胡乱地划着,等待他的回抱。

可是,她越等,心越冷。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除了方才落在她头顶的吻,他再无更多表达爱意的举动了。

“听话,先去洗澡。”

他礼貌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离自己。那姿势的优雅和疏离,好像她是在街头缠着他买报纸的脏兮兮的鼻涕小鬼。

“你是在嫌我脏吗?”

连松雨被他不明不白的扯开,抬头望进他的眼底。她的委屈,很真诚。而他的浅笑,也毫无温度。

“我永远都不会嫌你脏。”

连修然抚摸她仓皇的小脸,他屈膝和她平视,那双没有笑意的狭长眼瞳,透出谜一般的纵容。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会让我伤心的。”

他望着她,目光平静如水。

灿烂的白昼在这间大屋子里是祥和芬芳的,不复昨夜的凌乱和血腥。

多亏见多识广的家政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清理了一地狼藉,人家没啥多余的闲话,只以为是什么疯狂派对之后的残局,却不知道这根本全是他一人独力搞出来的烂摊子。

翩翩书生似的男主人戴着文气的眼镜,手上绑着完美的绷带,温雅地告诉那诚惶诚恐的小姑娘,从今天起,她正式接管了这宅子的清扫任务。

“我喜欢你勤快有条理。麻烦你以后一周来三次吧。”

“这个恐怕有难度,楼下的唐先生会不高兴的......”

“不要紧张,唐先生会理解的。他比我干净多了,你一周去一次就好。”

唐嘉辉当然是理解的,这家政小女佣虽然做事麻利,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位老板给的小费高,她就往哪家贩卖机密消息。

就在连修然出发去机场之前,唐嘉辉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砸门,他的焦急和担忧,全体现在那身无与伦比的衣装上了。俊俏的板寸少爷,一脸起床气和没刮的青色胡渣,穿着T恤睡裤外加一双阿迪达斯塑料拖鞋,站在门口如临大敌。

这是难得的真哥们儿,唐嘉辉看到连修然手上的绷带,气血上冲,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喊开了。

“怎么回事?!你咋还受伤了呢M人打架还是家里遭贼了?”

“小伤而已。切菜时走神了,其实伤口并不深,我只是想绑得好看点而已。”

唐嘉辉哭丧着脸,他抓着连修然的肩前后椅。把对方侧分的精致头型也给甩乱了。

“扯淡吧你!切啥菜你能切出一地玻璃来?你家的惨状我可是一五一十的都了解清楚了!你骗不了我!”

“原来如此。小姑娘都跟你汇报过了?”

“哼!只要我想,这楼里就没老子不知道的事!你告诉我,到底是啥情况?”

唐嘉辉忽然大惊失色地用手捂住嘴。

“我日!难道是你妹妹和老祁谈崩了,他来报复你?!”

“你应该了解我。不管是一个祁先生,还是一双祁先生,我都打得过。”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没有指望你明白。嘉辉,我得去机场接她了。”

“都这模样了,还去接什么机?实在不行,我替你去接她也行啊!”

连修然望着忠心耿耿的带刀护卫,不说话。

这厮死活拦着主子不让走,几乎要哭出声来。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那股想要替人出头的冲动,竟然被连修然意料之外的一个拥抱给化解了。

这位英俊难搞的主子和他睡过同一张床,吃过一锅饭,还爱过同一个女人。唐嘉辉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他感化,他见过的市面太多了,没有那么容易被人糊弄过去。

然而......这个拥抱的力度和姿势都让人心碎,唐嘉辉能感觉到他颤抖的身体和呼吸,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

“连修然,你这是咋了......我的天,真的要吓死我吗?”

“让我抱一会儿。”

“啥?”

“就一会儿。别出声。”

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抱着唐嘉辉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接机的呢?

神游中的连修然站在厨房操作台旁,捏着小调羹搅拌着香味清苦的黑咖啡,手腕缓缓地移动,像机械钟摆一样有规律。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停止,随着玻璃门推开的声响,他知道连松雨要去浴缸里躺着了。

放下手里的小调羹,他端起咖啡杯移步去了卫生间。

门照例没有锁,她是这样的不拘小节,无条件地对他敞开胸怀,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就连出轨,也大大方方地拿相机留下了彼此的倩影,没考虑过东窗事发后他会怎样处理她。

连修然倚着门框,将涌起雾气的眼镜往鼻尖处压了压。

白金相间的四脚浴缸里,连松雨仰着脖子向后靠,她闭着眼睛,很放松的样子。即便知道他进来了,也没有一惊一乍的。刚回家时的紧张和局促都被热水冲走,现在的她疲倦瘫软,脑子里彻底一片空白了。

连修然的目光掠过她舒展的长颈,再到露出水面的双膝。她红唇微张闭目养神,那模样像极了魅惑妖冶的坏女人,伤透他的心,再用这毫不设防的娇怯让他反悔自己的决定。

他放下喝至一半的咖啡,弯腰取了一块大毛巾,走到冒着香氛热气的浴缸边站着。

连松雨睁开眼,不是因为他的脚步声,而是因为她听到了金属皮带扣琳琅作响的动静。隔着不断上涌的蒸汽,他低敛着眼帘注视妻子熏红的小脸。

“过来。”

连修然绝对平静的声线在浴室里有一点点回声,他冷峻的下颌角以她所处的角度看上去,有令人心跳漏拍的美好弧度。

水声轻动,连松雨支起绵软的身子,像冷艳的人鱼一样游移到他面前,跪在浴缸里抬起头回望表情冰寒的主人。

他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燃烧的蛮横黑欲仿佛她是他买定了终身的女奴。

用大毛巾托起她的后脑,连修然本就疼痛的指尖开始钻心地发疼。他受不了她现在的表情,它和照片上的不堪重叠起来,发挥奇异而强大的催化作用,他一言不发,板着脸让她看到了自己濒临爆裂的痛苦。

美丽人鱼向他靠近,额头抵住他平实的腹肌。

她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那个男人吗?她会吗?

连修然狠狠咬着牙,在钝重缓慢的调敎里拧紧了她盘在后脑的青丝。

他想要摧毁她。他可以摧毁她。

天花板浮动的云雾笔直地透进他向上看的迷惘眼瞳里,告解忏悔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终于把嘴唇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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