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废人
这秀气苍白的男孩,是背负雷诺萨姓氏的继承人之一。
只因他和哥哥并不太相似的基因,所以外界常年总有难听的传言。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侯爵后人,最爱在喝上头的聚会里聚众嚼舌根。
他们捧着水晶杯交头接耳,说这对兄弟的头发质地不同,眼睛的颜色不一样,甚至连健康状况都有很大的区别。
早逝的雷诺萨大人真是个可怜的老实人,娶了这么一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漂亮妻子。她除了长得好看,三围够看,就没有更多拿得出手的优点了。
在舞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又如何,还不是耐不住寂寞,搞出那红杏出墙的戏码来。
苦呀!自古红颜多薄命,谁能想到,遭人嫉妒的雷诺萨夫人在最美的年华里出了车祸,抢救不及时,变成植物人了。
“哦,你们听说了没有,据传她和自己的园丁都有一腿呢!哈哈哈,活该,现世报呀!”
“啧啧,你小点声,没看到人家的大儿子在门口站着么!”
小玛缇亚斯从小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并不以为意。但安德烈不一样,他是会去理论的。
每当家里新支出一笔医药费时,他总会安抚懊恼又痛苦的哥哥,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并没有被这些坏了心肠的下等人影响到心情。
“这次你打断人家两根肋骨,下次呢?难道要把头砍掉吗?”
病弱的玛缇亚斯是温柔的,平静的。
他娓娓而谈时总有那种正在遐想的魔幻神情,它们让那张苍白缺血的脸变得淡然,他目光如水,十分专注地凝视哥哥深绿色的眼睛。这是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眼神,玛缇亚斯一直都知道。
“你不要乱说话。”
“我没有,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世上不喜欢妈妈的人太多了,他们都该死,但不应该借了你的手。”
“......可是我受不了他们这样说她!“
安德烈坐在他的床边,激烈地把他手里摊开的科幻小说抽掉。陈旧的胶框眼镜背后燃烧着炽焰,熊熊地向上蹿腾。
不过,再如何炽烈的火焰,只消一朝遇到玛缇亚斯近乎残酷的冷静时,就会被霎时扑灭了。
“你不能忍的事,我也不能。但你也不许每次都用拳头解决问题。”
“不可以吗?!”
对,不可以。玛缇亚斯淡淡地笑着,弯腰把已经被哥哥扔到床下的小说拾起来。他把金属书签重新夹好,将它小心地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虽然身体弱,但脑子还是挺清醒的。玛缇亚斯知道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们兄弟迟早会变成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
说不定哪天死在这宅子里,臭了,遭了虫,也无人会哭上一哭。
可是武断的安德烈和他不是一条心的。在那种相对无言的时刻,哥哥总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并不在乎是不是会孤独终老。
“我有你就够了。玛缇亚斯,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以前对她发过誓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你。”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重。难道等你结了婚,也要把我这种废人带在身边吗?“
玛缇亚斯看着安德烈,他发现哥哥黑沉的眼悄然地灭了光彩,唉......他实在不该说出那两个字的。
废人。
他这个人呀,简直是家族姓氏的耻辱,自从生下来就成了百分百的负担,在听到医生判定他活不过三十岁的消息时,哥哥就把人家的脸给揍出花来了。
对外总是平淡疏离的安德烈,每次都会在他身上失控冒火。
他舍不得哥哥总是这么维护自己,因为他不想再给对方本就不轻松的生活添麻烦了。
双手绞在身前,玛缇亚斯静静地坐在匀速行驶的车内。
车窗外的世界光影交错,他的面容沉静平和。唯一的不愉快是身边美丽的东方女人,她满脸都是避嫌的小心翼翼,一看就是被安德烈吓唬过了。
他搞不懂,为什么哥哥要阻止他继续欣赏对方的心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美人,多看两眼也是会增寿的。在感情方面木讷的安德烈就不懂这一层道理。
玛缇亚斯的前女友是第三代移民,出身不太好,波浪长发,琥珀色大眼睛,比巧克力还浓的皮肤像被蜂蜜浸透的丝缎,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物件之一。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却很快乐。她能让他笑,跳舞的时候腰肢扭得比蛇还软。至于她那吉普赛人的血统,他其实根本都不在乎。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并不求放纵,却也没有想过要扮禁欲的苦行僧。
玛缇亚斯要的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于女人,他看中的并不是单纯的禸体,而是她们身上的某一部分。可以是上翘的眼尾,是耳朵的形状,也可以是害怕时一瞬即逝的强作镇定。
换句话说,基本上都是些剑走偏锋的,形而上的玄学。
爱不爱的,全凭着感觉走。
玛缇亚斯偏过头,偷偷瞄着连松雨的侧颜。
比方讲,这位荣太太长而密的黑发,就很美呀。他喜欢她不说话时冷艳的表情,也喜欢她已经名花有主的事实。
她是暴君的女人,呵呵,这个名头,让他光是听一听就热血沸腾了。
“荣太太,你会觉得我太自作主张吗?”
连松雨听到男孩说话的声音,他带着西班牙语口音的英文咬字别有风情。
“我没有。”
“那可太好了,我原先还怕你误会我的意思。”
玛缇亚斯眼角弯起,上半身稍稍朝她倚去,他单手撑在座椅上保持身体平衡,用看艺术品的眼光浏览过她的小脸。
“荣先生经手过我母亲的收藏品,他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很公道的生意人。我和安德烈都很感激他帮我们渡过了那段特别难熬的时日。”
他对她点着头,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她,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
“所以荣太太你放心,我尊敬你,就和尊敬荣先生是一样的。”
车子最终在萨拉曼卡区的一条僻静马路上停下来了,连松雨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标志显着的餐厅,她紧张地贴着车玻璃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去寻玛缇亚斯。
他窸窸窣窣地套好夹克外套,仰着头把拉链唰地提到领口,然后将之前拿给她擦脸的藏蓝色丝质围巾围上了脖子。尽管它还有点潮潮的,但他并不是很在意。
玛缇亚斯拾起脚边横着的一柄雨伞,握在手里,轻松地对连松雨摇了摇。
“坐在这里不要动,我会过来接你。”
贵族小少爷文雅的女士优先作风,让人难以拒绝。何况他也没给她拒绝的空闲,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拉开车门出去了。
哗哗作响的雨声突然闯进来,然后,在下一秒便被他隔绝在车门之外。
连松雨看着玛缇亚斯佝偻着高瘦的身体,快步绕到她乘坐的一侧。不需要大小姐亲自开车门,雨伞体贴地悬在她头顶上方,他执意伸出手臂让她搭一把。
但是她没有去抓他,这挺固执的东方美人一点都不优雅,穿着脏兮兮帆布鞋的左脚一下子就踏进了街边的水塘里。算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玛缇亚斯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他看得出来,她压根没有相信自己方才的剖白,也对,它们太直白,太没有值得信任的价值了。
他手里的伞柄向连松雨偏着,罩住了她的双肩,却暴露了他半边的身子。
“餐厅在哪里?“
“走过这条小巷,再向右转就到了。”
连松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一顶一的小巷,狭窄如法老墓道的宽度,只得三人通行的可能。
“玛缇亚斯,我不怕淋雨,不如你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你后面走吧。”
“没有那个必要,你跟我挤一挤比较好,我怕你这么折腾下去会感冒。”
他重重地按住连松雨的肩,制止了她想要规避身体接触的意愿。
她抬头看他,藏蓝围巾遮到鼻尖,只露出一对褚色的深邃眼睛来,她瞧不出他是不是在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正用不由分说的严肃目光盯着她。
雨水打湿了他瘦而平的宽肩,这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文弱男孩,让连松雨看到他为了护着她,正在被雨淋。
玛缇亚斯绽开唇纹,清浅和蔼的笑容压在伞檐阴影下。
他依然是礼貌的,他只是快没什么耐心了。
“荣太太,我们走吧。”
这场不祥的大雨,浇湿了玛缇亚斯的黑伞,自然也挟着狂风拍在了高楼的落地玻璃上。
凌晨四点。连修然突然被浩瀚的雨声轰醒,昨夜他过了零点依然没睡着,蜷在被子里,木然地盯着空落落的房间发呆,和严重失眠抗争的结局,是最后不得不吞了两粒强效药助攻。
然而他的辗转反侧,噩梦和盗汗,不是源自繁重的工作,而是因着丁家长男丁隽业的一通加急电话。
彼时,对方的语气里透出一股”臣有本启奏“的卑微,似乎在纠结应该如何把这操淡的消息说得更体面一点。
“我先问一句,连松雨是不是在马德里?”
日常的寒暄之后,这位常常背黑锅的幕后英雄抱着手机,爽快地直接切入主题。
连修然在办公室里接了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满地将手里的钢笔尖点住了纸面。
“你找她有事?”
“我能找她做什么?你先说在不在吧!”
“她在。”
丁隽业不说话了,他深呼吸了几下。摸摸鼻子,又摸了摸脸。冰山四眼男的低气压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他有点怕。
“还真在呀?其实,隽平和他老婆也在马德里呢......”
“哦。然后呢?”
“他跟我说,居然在街上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了,可把他惊得够呛。”
“到底是哪一位?”
“呃,是荣立诚......”
连修然眉心一动,轻轻把钢笔放在台面上,他竖起手心示意正好敲门进来的秘书退出去。
“荣立诚?”
“对啊!就是那个......荣立诚呗!”
他摘了眼镜捏在手里,金属镜腿冰冰凉的,和他的手指是一个温度。
“具体点。”
“这......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就说在公寓外面的街边瞧见一个男的上了车,那脸和个头都很像姓荣的,不过他可不像从前那样漂亮了!看模样好像是破相了......“
“就这点信息?”
丁隽业慌了,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是咋回事。
“这还不够吗?!他在马德里,你姐也在马德里......”
“麻烦隽平下次看得仔细点,不要满嘴可能好像9有,以后不要再为了这种事在办公时间打给我。丁隽业,我还没老,还打得动你。”
“连修然,你手下留情,本人发誓可真不是来挑拨你和你姐关系的!”
“我知道,凭你也挑拨不了。”
嗯,挑拨不了吗......?
如果真的没有嫌隙,他又为何会整宿的睡不着呢!
从四点熬到四点一刻,在这死寂冰冷的虚无里,连修然发疯地想念那个人。那个不正经的美人,会在他身下融成一滩春水,更对他一点都不温柔,兴之所至,甚至还会挠破他的胸膛,抓破了他的背。
这十足天生的妖女,知道怎么让他痛到极致,甜到哀伤。每次和她交手,他一贯坚强自制的禸体和精神,都在最后关头被她绝望而灿烂的表情击溃,魂飞魄散化为青烟,再无重生的可能。
连修然躺在床上用手背挡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呼吸。他呼出的热气,逐渐凝成了失语的茫然。浑身都是粘湿的汗水,在凌晨的微光里,滑过他线条突出的喉结,带着一抹光华滚入敞开的睡衣领口。
连修然的右手颓废地瘫在床单上,伸到属于她的那一边,他五指俱张,很快摸到了心上人的黑色蕾丝衬裙。
她不在这里,她不在。
指节分明的大手在触到衬裙的瞬间,立刻就触电似的将手指收紧了。连修然攥住它,用凶狠的力气捻着薄如蝉翼的料子。
柔软蕾丝缠上他的指尖,像蜘蛛丝一样越挣扎越陷入。
她的世界,入了夜。而他的世界,却正要奔向黎明。
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
连修然的喉咙里发出沉重低吟,颤抖着的倒抽气声,他咬紧了下嘴唇。
窗外的天色是很可怕的,狂风暴雨,灰暗里透着几分暗红。肃穆的风声萧萧,即便下一秒出现一轮巨大的红月也不是稀奇事。
他默默翻转身体,层叠黑发遮住了消瘦而英俊的侧颜,他弓起绷紧的背脊,浑身肌肉野蛮地贲起。
固执到不想发出任何声响的他快要把嘴唇咬破了,在走投无路之际只能狠狠地咬住她的蕾丝衬裙。连修然痛苦地跪在凌乱的床铺里,亲手对自己上最重的酷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的自毁冲动,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她红唇微张对他求饶的样子。
她要他停下来,泪水涌出那双星目。他毫不犹豫地咬住她向后仰起的颈,更加用力地进攻。
不,他不能停。
他根本无法停下来,他要看着她最后残存的理智彻底毁在他手里。
被蕾丝衬裙堵住嘴的连修然,眉心拧成一道深刻的川字,在突然崩溃的快意里几乎咬碎了牙关。他困兽一般的身体在熔断的瞬间僵住,颓丧地用潮湿的额角抵着枕头。
他只觉灵魂都被抽空,空白混合着耳鸣,在他最脆弱的时刻一并袭来,整个世界都没了声响,他突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