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上山拜仙

冷月照下,那人说完话,把斗笠扔在地上。

沉央看得分明,果然是当今天子李蛮,当即站起身来,捏了一张清明定神咒在手。

莫步白也即起身,横打长剑,忽然问道:“你是谁?”

沉央心奇,他便是李蛮,还能有谁?

却听李蛮道:“我是李老三,漠北五侠中的老三。”

莫步白道:“就你一人?”

李蛮道:“就我一人,你若想替玄甲军复仇,大可动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李老三今夜不想杀人。”

说着,提着剑走向萧半月尸身,面露悲色:“五弟,你并未会错我意,但却错怪了三哥。若是三十年前,李蛮自是要杀他,若是十五年前,李蛮也要杀他。可是如今,李老三怎会杀他?”

莫步白冷声道:“少帝是你所杀?玄甲军是你所屠?”

“是我所为。”

李蛮道:“天家无情,太宗皇帝杀兄弟而得天下,始有贞观之治,杀得其所。李蛮为父而杀弟,始有开元盛世,杀得其所。玄甲军不臣不民,自也当杀。”说着,看向沉央:“若按寻常人家而论,我当是你伯祖,奈何却在帝王家。杀人,李蛮无愧无悔。”

“那你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沉央叫道。

李蛮摇头道:“如今大唐海纳百川,威仪天下,若连你都容不得,那李蛮又谈何容得天下?那夜,你与瑁儿去长生殿时,我便已知,李老三若要杀人,你早已死了。莫不是,你真当皇城是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的地方?”

沉央又恨又惊,不禁道:“那你为何又要杀萧,萧真人?”

“我怎会杀五弟?是五弟要杀我。”

李蛮看向萧半月尸,神色极悲:“五弟啊五弟,我既已容他出宫,又岂会再杀他?你夜闯光大殿,杀我不得。知我定会来寻你,便盗走了罗公远沧海珠,又激金刚三藏与你斗法,终是成就了他,但却葬送了自家性命。说到底,是三哥对不起你,我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说着,便要蹲下身去,突地面色陡然一变,身形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突然袭来,人剑合一,如附骨之蛀紧紧尾随在李蛮背后。李蛮腾起,来人也跟着腾起,李蛮翻飞腾挪,来人也跟着翻飞腾挪,剑寒森森始终不离李蛮背心。李蛮大惊,不敢有丝毫停顿,往崖外掠去,那人紧追不舍。只得一眨眼,二人便已去得远了。

沉央看得大惊失色,惊道:“那人是谁?”

莫步白喘着粗气,答道:“我,我也不知。”

呼呼风璇,二人面面相窥,俱是惊色。过了一会,那人去而复返,提着剑落在峰顶,把沉央与莫步白冷冷一看,一把扯下脸上黑布,朝萧半月尸身走去。

“师,师娘。”莫步白惊道。

来人并不答话,蹲下身来,替萧半月抹着脸上血迹,动作极是轻柔,正是一个女子,看模样只得三十来岁年纪,面目姣好。

她边抹边道:“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你待萧清纶不起,萧清纶却始终奉你为夫。你说甚么,便是甚么,萧清纶从未违逆过你。现在你死了,萧清纶当为自己做主。可惜,可惜还是他跑了。”

沉央心想,原来她便是宗圣宫另一位副掌教萧清纶,难怪有得那般本领。

萧清纶替萧半月整理着衣裳与仪容,旁若无人,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看得沉央心头一悸。整理好衣裳与仪容,萧清纶抱起萧半月,往崖外惊去。

莫步白惊呼:“师娘,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自然是要去葬了他,然后回宗圣宫。”

萧清伦回过头来,看着莫步白道:“李蛮向来自负,今夜他是李老三,我若杀了他,杀了便杀了。可惜他虽贪花恋色,一身本领却没落下,杀他不得。你要记住,杀你师傅的人不是李惊堂与上官正亭,也不是罗公远与金刚三藏,而是李老三。”

说着,又看向沉央道:“他从未会错过意,十五年前,李蛮一心要杀你全家满门。他唯恐你不知天高地厚,定要去寻仇,便故意死在你手。临死前他又骗你,说是他会错了皇帝心意,杀错了人,那也是怕你去复仇。他虽待我不好,我却不容他自污。少年郎,往后你当如何作为,那是你得事。”抱着萧半月尸身掠向远方,三两下便没了身影。

“我,我当杀谁?我当恨谁?”

沉央呆怔风中,风冷,人更冷,浑身上下不住哆嗦。说起来,他到底只有十五岁,乍闻父母惨死,又亲手杀了不知是恩人还是仇人的萧半月。恩与仇交杂在一起,直若水火不相容,冲来撞去,令他险些便失了神志。

莫步白看得大惊,赶紧一声大喝,抓住他肩头不住椅。沉央回过神来,冷汗直下,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转眼看见地上有把带血剑,正是那把杀萧半月的剑,神情又是一怔。

莫步白忽道:“兄弟若要复仇,莫步白当为兄弟之剑。这便召集人手,杀入皇宫去。”

沉央摇头道:“去不得。”

莫步白道:“人谁无死,若能杀了他,莫步白死而无憾。”

“杀不了他。”沉央仍是摇头。

莫步白又道:“杀不了也得杀,父仇不共戴天。”

沉央一怔,抓起地上血剑,扭头便走。

“兄弟要去哪?”莫步白一把拉住他。沉央回头道:“父仇不共戴天,我去杀他。”

莫步白道:“去不得,也杀不了他。”

“去不得,杀不了?”沉央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莫步白点头道:“君子复仇,十年不晚。李蛮自负自傲,不信有人敢反,也不信有人杀得了他。既如此,兄弟当留得有用之身,待大法有成之时,再取他项上人头。”

“大法有成之时再杀他?”沉央双眼无神。

莫步白道:“兄弟且醒醒,师尊,师尊已为兄弟而死,兄弟可不能自误!”

莫步白摇得沉央晃来晃去,沉央心头又痛又哀,心想,沉央哪里是甚么大福之人,师傅为了救我,死在了茅山。如今我又杀了萧半月,也说因我而死。这样说来,我却是一个不祥之人,谁见了谁死。

一时间,悲从中来,再也禁不住,仰头便是一声长啸。

这一啸,却不是舒尽胸中畅快,而是悲痛如虎,孤原雏虎。

半刻钟后,沉央一啸已毕,心头闷意痛意稍减,提着剑纵下峰去。莫步白紧随其后。

到得峰下,莫步白见他神志已然尽复,心头一松,暗想,师尊说得没错,若是我不来,兄弟定会去复仇。兄弟心底太善,我若主动要去复仇,他定会拦着,如此反思,倒也能令他自悟。

沉央提着剑朝飞云崖走去,并未凌空飞纵。莫步白陪他走了一会,忽道:“兄弟自去,我得回长安。”

沉央想了一下,说道:“李蛮已知莫大哥身份,莫若留在紫阁山,相互也有个照应。”

莫步白道:“师娘不惧,莫步白自也不惧。我若是留在长安,李蛮但有异动,也好尽早得知。”

沉央放眼看去,天下虽大,终是李家天下,长安与紫阁山殊无分别。若为顾全性命,我大可带着盈儿逃得远远的,待大法有成再来报仇。然而,大丈夫死则死矣,怎可躲躲藏藏苟活于世,还连累了盈儿。我若不逃,即便李蛮后悔,杀我一人便可,定不会为难旁人。盈儿,盈儿也自无忧。

如此一想,豪情顿生,当下便道:“莫大哥不惧,沉央自也不惧。”

莫步白回望孤峰,说道:“快意恩仇,正是侠义风范,人生在世谁无死,只是要死得其所。”说完,按着剑快步离去。

沉央目送他离去,待再也看不见了,飞身纵上树梢,朝飞云崖掠去。

一个月后。

紫阁山下热闹不已,旧紫阁镇人纷纷归来,沿山建得栋栋茅屋,顺水布得排排篱笆。篱笆内外,黄狗打闹,孩童嬉笑,到处都是炊烟,四下尽是笑声。

今日一大早,天只麻麻亮,杜老汉便已起来,穿上新衣裳,柱着新拐柱,朝篱笆外走去。那里早已等着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人人面带笑容。

杜老汉柱着拐杖笑道:“今日是山上大法师开山大典,大家伙儿受大法师恩慧,自也当去道个喜。”

人群中有人笑道:“大法师仁厚,田赋一减便是五年,得遇这样的大法师,那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又有人笑道:“三哥说得正是,依我看,大家伙儿该在镇中起得祠堂,塑得大法师真身,日日供奉才是。”

“是啊,是啊,杜老爹,那日您见了大法师,大法师长甚么模样,您老最清楚。”

杜老汉笑道:“小老儿虽是老眼昏花,但是大法师得模样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大法师长得极是俊秀,像是仙人一般。大法师身旁还有个小女法师,小女法师长得那可真是美。”

“有多美?”众人笑问。

杜老汉笑道:“有多美,却不方便与你们说,另有一位女法师,那也是美得紧。为大法师建生祠本是一桩美事,但是小女法师说过,大法师不喜人拜。”

“大法师既然不喜,我们自是不可违了大法师心意。”众人道。

杜老汉笑道:“生祠虽不建,今日却需去拜山。石头呢,石头呢?”拄着拐杖左看右看,似在寻人。

“石头,石头……”众人也即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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