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失踪的孔庆文
等众人都离开后,影佐祯昭单独留下了柳尼娜,任务的失败让柳尼娜也自觉惭愧,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尼娜,在太平渡的高桥到现在都没有传回任何的消息,看来打捞化学武器的事情并不乐观,”影佐祯昭长叹一口气,“你已经尽力了,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这就是天意啊,天意难违啊,责任在我,我不怪你,是我把形势估计得太简单了。”
影佐祯昭的这番话反而让柳尼娜更觉惭愧,她站起身,“将军,我……”可一时间她又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安慰影佐祯昭。“不说了,不说了,”影佐祯昭显得十分低沉,“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在怀疑孔庆文?”
在这种情况下,柳尼娜根本无法说明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孔庆文,怀疑孔庆文,可她更知道,无论是恨还是怀疑,影佐祯昭要的都是确凿的证据,但是现在,她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我是败军之将,何谈怀疑呀,我现在只是怀疑我自己,怀疑我自己的能力和判断,难道我真的错了?”
影佐祯昭慢慢地站起身,他微微一笑,“尼娜,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与孔庆文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无论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他都会去坚持,而你,与他相比,还差得远呢!”这是一个敌人的高级将领对孔庆文的评价,直到现在,柳尼娜才意识到,自己对孔庆文的认识远不如影佐祯昭更加深刻。
一个人的成败,并不在于职位的高低,也不在于能力的大小,而在于内心是否强大。飞得最高的雄鹰总是迎风飞翔,飞翔的高度和时间并不取决于翅膀,而是信念!
影佐祯昭慢慢地走到柳尼娜的面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你就会觉得一切都宁静了,最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影佐祯昭的话语颇有深意,“呵呵,我听说,孔庆文和那个西南俱乐部的刘丽英关系非同一般,有空替我引荐引荐,”说完,影佐祯昭慢慢地走出了房间。柳尼娜心中的奸诈再次被点燃,不,绝不认输,孔庆文,如果你真是最坚固的堡垒,那我就从内部攻破你!孔庆文,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难道你真的失踪了?!
此刻,新四军总部的一间小屋内,刘丽英正坐在桌旁写着什么,她最后一次得到孔庆文准确的消息是从吴玉普的描述中,由于考虑到保密性,她并没有告诉吴玉普关于孔庆文的任何情况。但是从吴玉普的描述中,她意识到了孔庆文所处环境的险恶和复杂,如果他有任何其他的方法,他也不会选择亲手对着吴玉普开枪。从军医那里得知,子弹从吴玉普的心脏和肺叶之间的膈膜穿过,这一定是孔庆文有意这样做的,也只有他才会铤而走险使用这种无奈中的办法。但是在今天上午,她也仅仅是得知新四军已经成功的拿到了那批化学武器,至于孔庆文的下落,她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新四军总部人员溢于言表的欣喜,刘丽英把内心对孔庆文安危的担忧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匆匆赶到的李侠看出了刘丽英的焦虑,他单独向新四军的首长汇报了此事,手掌也感到了事态的紧迫,一位为了成功夺取这批化学武器的英雄现在生死未卜,怎么能袖手旁观。他们随即秘密派出了侦查人员,分别前往淮安城和太平渡打探孔庆文的消息,为了保密起见,首长并没有向侦查人员透露孔庆文的真实身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刘丽英就在这种流逝中痛苦地等待着消息,她手中的笔尖在纸张上慢慢地摩挲着:林深叶密竞繁茂,日出披霞暗尽消,依稀现得花枝俏,万朵带情柔愫饶,待到旖旎指江山,大浪淘尽再示潮。她的点点牵挂和思念都汇聚在这首诗里,刘丽英坚信,孔庆文一定还活着,他是不会牺牲的!
可她的坚信随着时间的逝去一点点被打磨,从坚信上被打磨掉的粉末都化成了眼泪。下午五点,李侠脚步沉重地走到了刘丽英的房门前,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的脚步在门前停下,敲门的手伸到了一半就停在了空中,他转过身无奈地走了几步,而后又一次停在了门口,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刘丽英。
门开了,刘丽英就站在门口,“李侠同志,怎么不进来,”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如往常。李侠强挤出了些许的笑容,硬着头皮跟刘丽英一起走进了屋内。“丽英同志,我已经跟上级取得了联系,上级首长对我们的表现非常满意,他们让我转达对你的敬意,呵呵,”李侠觉得还是先不要直奔主题的好。刘丽英微微一笑,“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又慢慢地坐在了桌旁,平静地提起笔继续写着。
李侠走到桌旁,他看到了刘丽英笔下的那首诗,他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他知道刘丽英对孔庆文的感情,也正因为此,他才不忍去伤害刘丽英的心,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语言,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李侠同志,”刘丽英手中的笔依然流动着,“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不要顾忌我。”李侠立即皱起了眉头,那句话在他的口中反复地咀嚼着,咀嚼得让他苦涩。“李侠同志,我们是革命战士,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你就直说吧,是不是孔庆文他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刘丽英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哦,不、不、不,丽英同志,”李侠马上否定了她的想法,“我来是想告诉你,”他还在犹豫着,“新四军方面派出的侦查员,大部分都回来了,可……可,仍没有庆文同志的任何消息,”他摇了摇头,“丽英同志,你别着急,不是还有侦查员没回来吗,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庆文同志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那么多的风浪他都闯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的,”李侠的脸上又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刘丽英把笔放在了桌子上,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满脸不安的李侠,“李侠同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对吗?!”李侠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我再去那边问问情况,”边说着边疾步走出了房间,可当他轻轻地关上房门的时候,他的眼圈红了,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房间里,刘丽英慢慢地垂下了头,眼泪不知不觉间滑落,滴在写满诗的那张纸上……
晚上七点,李侠再一次走进了刘丽英的房间,他的身后跟着新四军的首长。李侠担心刘丽英看到这个阵势会多想,于是就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丽英同志,刚才我接到南京那边发来的紧急电文,前几天你筹集的那批药品,八路军方面已经派代表来接货了,现在正在南京城里等你。”
刘丽英点了点头,“好的,我现在就回南京。”“丽英同志,”新四军的首长走了上来,“我代表新四军总部和全体将士,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继续努力寻找庆文同志的,一有消息,我马上就与你联系。”刘丽英含笑摇摇头,“首长,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对,给你们添麻烦了,尤其是庆文那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无论结果如何,我在这里先替他谢谢大家了。”李侠推了推自己眼镜,“丽英同志,我还是那句话,庆文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到现在为止,还有两个侦查员没有回来,这就是希望,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是啊,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的,刚才我已经派出了第二批侦查员,我们一定能找到庆文同志的!”新四军首长也在为刘丽英打着气。
刘丽英微微一点头,“谢谢你们,我没事的。”此时距离太平渡的伏击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个小时,可以说,此刻除了刘丽英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对孔庆文的生死是失望大于希望了,但是在刘丽英的心里,即便孔庆文真的牺牲了,她也要见到尸体!
“哦,对了,丽英同志,你想怎么回南京,是不是需要我们给你安排车辆?”新四军首长关切地问道。刘丽英摇了摇头,“不,首长,我和我带的人会想办法回去的,但是首先,我想去一趟太平渡。”新四军首长和李侠的内心被刘丽英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们能理解刘丽英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委。“首长,我想沿着庆文走过的那条路线再走回去,恳请首长给我们安排船只和向导,好吗?”任何人也不可能拒绝此时刘丽英的这个要求。“那你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李侠说完就冲着新四军手中微微一点头。“好吧,丽英同志,我现在就去安排,回到南京记得给我们报个平安,祝你一路平安,再见,丽英同志!”新四军首长伸出了一只友善的手。
半个小时后,一直快船行驶在了洪湖的湖面上,依稀的月光下,隐约勾勒出船头一个女人的身影,悲伤,而又坚强,刘丽英不住地催促着船手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始终站在船首,任凭初冬湖面的寒风肆意地吹拂,她的心与她脸上的眼泪一样冰冷。
三个小时后,船手用手一指前方,“那里就是太平渡。”刘丽英的心立即提了起来,“同志,请慢一点好吗?”此时的太平渡正如其名,一切显得太平而又安逸,远远望去,静谧、熟悉。高桥的联队早已经撤去,他们在湖底捞到的只有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船的速度慢了下来,太平渡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刘丽英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这一刻,她仿佛感到了空气中那一丝熟悉的气息,那是孔庆文的气息,安详的月光洒在宁静的湖面上,折射出美丽的鳞波,一如孔庆文的微笑。不知不觉间,刘丽英已经是珠泪湿巾。庆文,我的爱人,你在哪里呀!!!刘丽英的心里发出了呼唤。
12月25日清晨六点,破晓的晨曦刚刚把第一丝光亮从黑暗中挤了出来,整个世界显得那样混沌。在距离太平渡四十里的一片芦苇荡中,一个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咳嗽声,这个人就是孔庆文,他没有失踪,更没有死。他的眼帘缓缓睁开,头部剧烈的疼痛转瞬间就袭满全身,他的意识在疼痛中慢慢地恢复了。
一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耳边充斥着密集的枪炮声,没有时间了,快跳船!孔庆文冲出了船舱,毫不犹豫地跃向湖面,就在他的身体还在空中鱼跃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巨大的爆炸,他的头皮一麻,随即就失去了直觉。
落入湖水中的他慢慢地下沉着,剧烈的爆炸让整条船变成了碎片,原本在船底的一块木板被冲击波震得飞向湖底,随即又浮向湖面,在水里上升的过程中,正好担住了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孔庆文,孔庆文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这块木板载着孔庆文慢慢地随波逐流,他的背影在湖面上一起一伏,时隐时现,他离开了太平渡,离开了那个惨烈的战场,一直漂到了距离太平渡足有四十里的地方,他的身体和木板一起在一片芦苇荡中停下了,这就是上天的眷顾,眷顾得让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眷顾得让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他的昏迷只是爆炸的冲击造成的,也正是因为他的昏迷,日本人、新四军都没能找到他。
此刻,孔庆文苏醒了,他在黑暗中吃力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除了涌动的湖水,其他没有任何的动静了。他拼尽了全力慢慢地游到了岸边,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他疲惫地坐在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大口地喘着气,寒风吹动着他的衣服,他浑身发冷,瑟瑟发抖。
突然,他听到了湖面的不远处有一阵船桨翻动水面的声音,他立即一猫腰躲在了大青石后。黑暗,成为藏身的最好屏障。他听到船声越来越近,朦胧间,他依稀看到湖面上从芦苇荡中闪出了一只快船,船上好像有几个人影,但都保持着安静。这里是洪湖新四军的地盘,很有可能是新四军的巡逻船,不能被他们发现,想到这里,孔庆文又低了低头,船只就在距离他不足二十米的湖面上驶过,渐行渐远。孔庆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剧烈的疼痛又席卷全身,他慢慢地站直身子,突然,他的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就在孔庆文躲在那个大石头后面的时候,从他眼前驶过的那条船上竟然是刘丽英,在太平渡,他们足足寻找了四个小时,失望中,刘丽英决定乘船返回高邮,再走陆路回到南京。返航的途中,刘丽英已经没有了泪水,面容憔悴的她仍旧坐在船头,在黑暗中用眼睛搜寻着湖面,她多么渴望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那个身影已经冰冷。
擦肩而过,造物弄人,如果刘丽英在当时就发现了孔庆文,那他就不会病倒在洪湖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