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晚间用膳的时候,夏暖燕的饭菜还是默默送进房去,外堂的桌上,只有大小姐孟静和二小姐孟婉两个人用膳。这对姐妹之间有些不大和气,家里人都大概知道,整顿餐吃下来没人开口讲话,伺候的丫鬟也不觉得奇怪。
饭后,熠迢又找上了孟静,诚恳地想知道夏暖燕病倒之前跟她交代了什么,说三清堂的吴大夫在外面候着,想进来瞧病。
孟静拿出个铁盒,丢给他看。
熠迢打开,里面有两封信,第一封打开入目是夏暖燕的字迹,上面提到了西厂的来历和办事手法,是专替皇帝找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和各种奇珍异宝的,行事秘密,可手段不亚于东厂,了解的人很少。这次来清园,应该是冲着湖里那只长寿龟来的。信上说,建议不要跟西厂硬碰硬,若是合作态度好,清园就是进贡宝贝的功臣,反之可能会被参一本。
孟静道:“这是七嫂让人交给我的信,虽然以前从未谋面,但七哥是我最服气的人,他的妻子也不会差,所以我才照信上的办法做了。另一封信是后备方案,一旦真动了干戈,就拿信去找锦衣卫来缓和。”
熠迢捏着信,叹了口气说:“没想到长寿龟的事还是泄露出去了,那只龟随四老爷游过东海,临走前留给公子保管。皇帝要长寿龟,是拿来做药的吧……”
孟静道:“这个就留给四叔去操心咯,偌大一只龟,熬汤喝也得忙活个把月!”
“……”
这时,外面有丫鬟小跑进来,回报说:“大小姐,我们路过假山时看到一个昏迷的人,打着灯笼一照身上全是伤,却并不是咱们清园里的人。”
“在哪呢,去看看。”孟静往外走。
丫鬟前面引着路说:“那人额头滚烫,口里直说胡话。已经抬去下人房里了,正好那个神医吴大夫在,请去看了还救得。”
神秘的伤者吸引了不少下人去看,熠迢眸光一闪,悄悄淡去身形,来到夏暖燕的房外,从窗口跃进去。屋里燃着茉莉花香,里间的床帐里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熠迢松了口气,轻声唤道:“小姐,是我。不放心你,因此过来看看,你觉得好些了么?”
呼吸声一顿,有个闷闷的声音说:“我、我很好,你下去!”尾音发颤。
“小姐?”
“我睡着了……不说了。”
熠迢仔细分辨着声音,睁大眼喝道:“你不是小姐,小姐在哪儿!”上前拨帐掀开棉被,跟里面的人打了照面,熠迢怒气冲天,“鄙,你胡闹什么?小姐人在哪儿?”原来这几天关在房里的只是鄙!
鄙穿着寝衣,双手护着领口,脸涨得通红道:“不,小姐不让我说,你别问了。”
熠迢又气她隐瞒,又气她那个护胸的动作,把他当成什么人了!大步一迈走出去,皱眉道:“穿好衣服出来,我有话问。”
鄙只好将枕头叠好,做成有人在床上的样子,从窗户里往外爬,差点没摔个脸朝地。熠迢虚扶一把,鄙平安落地后,知道瞒不过才说:“小姐三天前就回京城了,她说不叫旁人知道,自有她的道理,让奴婢保密,就算是抵消骗她来扬州那次,将功折罪了。”
“只有小姐一个人,没人跟着?”
“……风公子前天来找,一下子识破了奴婢,原样的话也跟他说了一遍。他跟去京城了。”
“可恶,你竟然瞒着我们,倒肯把实话讲给外人!”
鄙不服气地喊道:“风公子才不是外人,小姐认识他好几年了,比你们都早!小姐吩咐过‘要特别注意’的名单上,打头的就是熠彤,你跟他那么熟,谁知你会偏帮谁!”
“熠、熠彤?你胡说什么!”
熠迢觉得很是荒谬,还不及吼鄙,感觉有什么不妥,猛然转身往北一看,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不就是熠彤么!熠迢松口气,笑道:“一天没见你,上哪儿去了?正好我来问你,阿彤,你是否得罪了郡主,让她离开扬州前还要防备着咱们?”
鄙没料到熠迢这么大嘴巴,吓得脸都青了。坏了坏了,这下全暴露了!
小姐临走前交代了唯二危险的人,一个是熠彤,另一个就是孟二小姐孟婉。鄙当时将信将疑的,觉得熠彤不可能是坏人,他不是姑爷的左膀右臂吗?可接了小姐的命令,这两日再想起熠彤这个人时,总不自觉地往坏处想。
譬如现在,熠彤看她的目光就让她毛毛的。良久听熠彤开口道:“外面有郡主的亲戚急找,既然郡主不能见客,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嗯?”熠迢觉得熠彤有点别扭,也不做深究,点头应了,“好,走吧。”
扬州是夏暖燕的出身地,有几门亲戚不奇怪,但是熠迢等人见了那个自称是“夏暖燕姐姐”的罗家大小姐,红绿搭配的衣裙透着俗气,浓艳的腮红和唇红,实在难以将夏暖燕和她摆到姐妹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眼神透着轻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架势。
熠彤先开口道:“罗大小姐好,我是清园的总管,有什么能转达的吗?”
那位罗大小姐身后的丫鬟把眼一瞪,尖着嗓门喊道:“什么大小姐!我家小姐已嫁人了,现在是李夫人!夫人找的是你们主子,快让她出来!”
“……她不便相见,敢问‘李夫人’有夏见教?”熠彤换了个称呼又问。
罗白英一把推开茶盏站起来,咬牙冷笑道:“夏暖燕不便相见?我看是没脸见我吧!今天你们交出人来便罢,交不出来,我就要问你们一个纵奴行凶、坏人姻缘的罪名,罪当论死!”
几个人听得都愣住了,谁坏了谁的姻缘,这中间有什么内情?在场唯一认得罗白英的鄙怯怯地问道:“大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姐绝不会做那等事,奴婢一直跟在她身边,也没听她提起过您。”
正在鄙和熠彤他们试图弄清楚罗白英来找茬的原因时,据说已经回到京城的夏暖燕,这时候却在离清园不远的十里坡,锦衣卫据点陌茶山庄里闲闲喝茶,旁边坐着廖家兄妹,还有面无表情的高绝。
雨夜里的空气冰冰凉凉,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清灵美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廖青儿是唯一的例外,她用无骨鱼的姿势吊在桌子边缘,脸上写着“我很无聊,我想有聊,猛戳我”!
或许是她心底的呼声传到了远方,不久之后,一道雪白优美的身影自窗而入,跃入了她的眼帘,就像沙漠里的困客捡到了一个饱满的水囊。廖青儿“咣当”弹起来。
廖之远用余光淡淡一扫,很不客气地剥夺了她的乐趣之源,冷酷地说:“只是卫府的普通军务,跟你没什么关系,喝你的茶。”茶盏一放,他招手唤来信鸽,从红蜡小脚上取下竹筒信,只看一眼就点火烧了。
廖青儿呜咽一声,软软趴进臂弯里,双肩发抖,不知是真哭还是装哭。夏暖燕和高绝默默地喝茶。
“我想回京城。”廖青儿再露出脸的时候,晶莹的泪痕挂了一脸。夏暖燕眼神很好地捕捉到她手指缝里的小瓶,好像叫“眼药水”哦那东西。
“原因?”廖之远挑眉。
“我想吃家门口的冰糖脆鸽,三色拔丝鱼,大馅肉包和小刀切山楂糕!”
“这个容易……明早的膳食又多了家乡的味道,还是妹妹你想得周到。”廖之远快速地写了张条子绑在信鸽上,打个响指,信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廖青儿又泄气了,难道她要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么,难道廖之远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是个终极妹控么!悲愤地扭头送给夏暖燕一个惊心动魄的眼神,夏暖燕轻咳一声,很道义地开口劝了:“廖大人,夏必气成这样?青儿虽然人笨些,但孟家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严苛,我相信以青儿的资质,嫁给孟瑛不会受委屈的。”
“哼~~没受委屈?还没嫁过去就瘦得皮包骨头,等真嫁作孟家妇,连骨头都不剩了。”廖之远大概和公公呆久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廖青儿申辩:“关于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哼,你闭嘴!”
“专治,暴政,商纣,夏桀……”碎碎念。
“嗯?你说什么?”廖之远长眸眯起,磁性的声音透着危险。
“咝——”廖青儿搓搓手臂,受不了地叫道,“你能别cos公公说话吗!你敢像个男人一样正面对决吗廖之远!”
廖之远问:“你觉得你哥不够男人?好,说吧,跟谁对决?”
孟瑛那小子吗?正好借机教训他,那个从头到脚都透着可憎的无耻小人,不光拐了他家的蠢丫头,还把十五的圆月喂成了初四的月牙。这还不算,经他手里的情报网证实,那混蛋家里美妾如云,家外头也莺莺燕燕,随便哪个挑出来都美过蠢丫头。那种男人怎么能嫁?
廖青儿干咽口水,看一眼夏暖燕,看一眼高绝,再看一眼夏暖燕,最后指着夏暖燕说:“呃……跟她比,文斗武斗她都奉陪到底,对吧小逸……”
廖之远用鼻孔说:“老子不打女人,除了医术也没什么好比的。对了,孟瑛今年几岁,断奶了吗?”
廖青儿忍无可忍地握紧拳头,叫嚣道:“老娘就是看上他了,爹娘都同意了这门亲事你为毛这么难说话C了,谈判破裂,小逸,我们走!”说着拉起夏暖燕的手,可是没等站起来,双膝就中招了,麻得动弹不得。
夏暖燕示意她稍安勿躁,对上廖之远嚣张跋扈的目光,微笑道:“廖大人没听过一句古语叫‘女为悦己者容’?青儿一直希望身形轻盈,现在终于得偿所愿,先不论这件事本身的好坏,至少那是她真正想要的,我们为什么不恭喜她?至于孟家的亲事,就家世而言还是贵府赚到了,天作之合的好姻缘,廖大人对孟瑛这个人有什么不满吗?”
“……嘁。”
“果真是为了孟瑛?那廖将军是质疑他的为人,还是他的能力?”
“哼。”
“原来如此,对他最大的不满是‘好美色’的性格缺陷。”
“唔。”
“其实关于这点,我也曾经和廖将军一样担心过。”夏暖燕眉眼弯弯,徐徐说道,“担心之余去你们长夜阁买情报,调查了孟瑛七岁到十七期间接触过的所有异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孟瑛是个很专心一意的人,他如今打算共度一生的女子就是青儿了。我安心之余才极力赞成这门亲事。”
“小逸你说真的!怎么我不知道!”廖青儿激动地插嘴。
廖之远也怀疑地眯起眼睛,长夜阁调查出孟瑛为人很专一?一个拈花惹草的人都算是专情,什么又叫做滥情?哪里来的见鬼的标准!
选定的标准就是廖之远本人,和他一比,孟瑛好多了。夏暖燕在心里默默补充,面上是不变的微笑,“长夜阁搜集的情报有备份,将军不信的话可以去调出来看。”
“哼。”
顿了顿,夏暖燕又说:“既然咱们暂时达成共识,就别拘着青儿了,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等嫁人后想再到处跑就没这么容易了。”
“嘁。”
出人意表的,廖之远一边用语气词表达着不屑,一边却弹出两道气,解开了青儿的穴道。
“啊?哥你不再捆绑限制我了?”青儿站起来跺跺脚,满脸的不敢置信的样子,居然……谈判成功了?小逸真厉害哪,老哥一个字都没讲,就愣是把倔牛给说服了。他们怎么沟通交流的?
作为背景之一的高绝还在喝茶,还是面无表情的表情,除了微微抽搐的眼角。
廖之远一看青儿那毫不掩饰的“女大不中留”就感到火大,猛捶一下桌子:“高兴什么?我还没说完,恢复自由只是暂时的,最远不能出扬州城。谁求情都没用,”长眸掠过夏暖燕含笑的唇角,“这已经是格外开恩,别以为本大爷是好糊弄的。”
青儿含泪坐回椅子,椅着夏暖燕的手臂求安慰:“小逸咱们明天进城吃灌汤小笼包好不好?坐船去逛夜市放河灯好不好?”
“不行!”廖之远不等夏暖燕说话,低喝阻止,“在本大爷查清孟瑛那小子底细前,你别想耍花招偷回京城!游什么河坐什么船?意外失足掉水里,让人打掩护逃跑,这样的事你做过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