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戚三娘继续说:“所以这一次三小姐你去了,老太君又想起她来,让大老爷带着钱帛把她讨过来,拜了祖祠,正式认了外孙女,四月初二出发,上京当娘娘去了。奴家的马车就远远随在她们的马车后面,图壮个胆,半路上,我远远听见她们在马车里闹哄起来,我探头一瞧,原来是四小姐跟祁小姐闹起来了,让二小姐的那个女保镖把祁小姐的嬷嬷绑了,四小姐又亲自大耳刮子打祁小姐,打出来一脸的鼻血。隔日又听前面车上说,四小姐的人不见了,他们疯找一通,实在找不到,就商量着上报四小姐感染时疫死了,尸身火化了。二小姐不依,那些公公就说,再报一个她也染了时疫,直接发回本家,也不能重新议亲嫁人,只好庙里当姑子,二小姐才吓得不敢再言语。”
“后来呢?”夏暖燕问,“你们怎么遇上的蒙古兵?”
廖之远沉声说:“当年的百万元兵已全部铩羽,只有小部分骑兵为大明收编在西北和东北,人数不足五万,由圣上的心腹和宁王共同掌管,只守边境,无旨意不得穿州过省,中原不可能有蒙古兵。”
戚三娘又流出泪来,抹脸说:“隔日,二小姐和祁小姐的马车入了京城,我的车是继续往北。走了几里地,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奴家突然哈欠不止,身上滚烫难受。然后那赶车的车夫马平安就露出了强盗嘴脸,压着奴家施暴,完了又夺了我的包袱和儿子,驾着马车跑了,将奴家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地。”
“哈欠不止,全身发烫?”夏暖燕皱眉,“你中了春药。”
戚三娘点头道:“我刚要羞愤自尽,四小姐突然从一旁草丛里窜出来,说要带我回扬州,我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回扬州找大少爷吧。谁知沿途每走几里地,我就哈欠一场,发作一回,然后就有路人来非礼,而且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四小姐就没人了,我连求助的对象都找不到。如此反复几次,我才醒悟过来,她在对我下药,让我做娼妓替她赚路费。她一招徕到生意,先收足了银子,再用药迷了我,任凭那些人渣欺辱我,她自己躲到一边。”
青儿听得打了个哆嗦,骂道:“罗白芍真不是东西,她没路费自己要饭去呀。”
“于是我又想死,”戚三娘擦眼泪,“可临死之前也要捉弄她一回,我找到了她那一瓶歹毒的药,强灌着她吃了两口,把她推到大路上。过一会子来了辆华盖马车,车夫叫她让路,她却笑嘻嘻的脱衣服,车夫问里面的主子怎么处。里面的主子下了车,是个极英俊的年轻男人,突然说,她看着眼熟。男人的随从说,她是罗家四小姐,曾在罗府见过一回,上次也是拿着毒粉当玩具,药了她自己的祖母。”
夏暖燕蹙眉,年轻男人?还见过罗白芍药老太太,莫非,那人是朱权?
戚三娘的声音转为忐忑:“四小姐自己把自己脱得只剩一个肚兜,在大路上调笑那个年轻男人,男人想了想说,送到后面去。那随从就拎着四小姐飞了。等马车走后,我心中好奇,就跟过去看,走了不到半里地就听见一大帮嘈杂的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喝酒赌钱等等的说话声,但那些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走进了看见野地上并排十几个蒙古包,出来的军爷打扮的人,也是带着皮毡帽、留着卷胡的异族打扮,我才知道他们是蒙古兵。”
廖之远问:“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
戚三娘想了想说:“是京城往西北去的官道边上,离京城不到一百里。”
青儿则很关心罗白芍的下场,问:“罗白芍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活活杀死的呀,”戚三娘面露点点惊恐之色,“我听到其中一个蒙古包中传出四小姐的声音,哭得比杀猪还惨,我已知道不好了。那些蒙古兵在道路两头来回巡逻,我藏在草丛里不敢出去,彻夜都听见四小姐大哭大骂,骂蒙古大兵,骂老太君和二老爷二太太,骂我,骂柴小姐,还骂了三小姐你。”
青儿气道:“罗白芍干嘛骂她?”
戚三娘擦泪摇头:“人临死前,都得向阎王爷告状,还不把素日看不顺眼的都捎带上。她骂祁沐儿骗她下了马车,骂三小姐你勾引风家少爷,骂关二少爷没用,连三小姐你一个弱女子都制服不了。骂到高亢处就断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光身子的大兵从帐子里钻出来,往草丛里投进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只人手,生生给拗断的。后面又陆陆续续地扔了另一只手、脚、手臂,最后一颗头颅滚到我脚下,我一看是四小姐的头,上面没有头发,没有头皮,流血泪瞪眼看我,我吓得昏死过去。第二日我醒过来,军营已拔寨走了,我在那块野地上捡到几粒银子,用那银子当盘缠来了庐州。”
四人沉默一会儿,青儿打着哆嗦缩成一小团,一手巴着她哥的胳膊,一手抓着夏暖燕椅,恳求道:“咱们别乱跑了,还是回船上安全,咱们回去吧,叫来孟瑄当保镖。”古代完全没有治安哪,不把人命当回事!
廖之远睨了夏暖燕一眼,问那个罗白芍拿毒粉药她祖母时,都有什么外人在场。夏暖燕想了想,用最小的音量告诉他,有两个漕帮少主风扬的朋友,在罗府做客一段时日,后来据舅舅陆江北说,那二人中有一个是宁王。廖之远顿时面色凝重,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戚三娘连忙求救道:“三小姐你别走哪,管管我吧,现在我举目无亲,只有你这么一个熟人了!”
夏暖燕问她:“你不是已回老家来了,难道家里不管你?”
戚三娘呜咽着说:“大致听闻我的遭遇后,我爹给我一百两银子,断绝了父女关系,一棍子撵出家门去。我又拿着这银子在本地买了座四合院,想再开个豆腐作坊。安顿下来后,我惦记我的幼子,上衙门报了官,才知道官府刚截获一批诱拐孩童,其中就有我儿子。”
“阿弥陀佛,”青儿奇道,“丢了的孝儿这么容易就找回来了?那太好了!可你们怎么不好好过日子,又变成乞丐了呢?”
戚三娘泣道:“在县衙里,我说出我儿身上的胎记特征,登基手续领回了儿子,谁知第二日我儿子就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请大夫吃药都不见效。有个神婆来敲我家的门,我开门一看,就是当初在扬州逼我贱价卖房子的那个马神婆。她问我家是不是有小儿生病,又问我是不是背了人命债。我听她说的准,我可不就是背了四小姐的人命债,连忙问她解救之法。她给了我一包药粉,我给儿子吃后当时就好了。只是要价非常贵,十两银子一包不还价,否则心不诚,吃了也不管用,只吃了五包我家就再拿不出钱了,可我儿的补没好。去问戚家要,门都不让进就骂出来。”
青儿听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你连这也相信?罗白芍死了就死了,又关你儿子的病什么事,你不信大夫却信神婆,就这样白白搭出去一份家产,你真是该骂!我要是你亲爹,也要被你气死了!”
夏暖燕轻拍一下拦住青儿的话,慢慢问戚三娘:“你是说,你的儿子被一个叫马平安的车夫拐走,找回来之后立刻生了病,然后就有带着灵药上门的马神婆,让你用高价买她的药?”
戚三娘点了点头,复又哀求道:“发发慈悲吧,我儿是罗家的血脉,三小姐您也是罗家出身的人,就发发慈悲救一救他吧。”
青儿一听见什么“罗家出身”的话就烦,夏暖燕从罗家出来八百年了,也都嫁了人了,为毛还有人举着罗家的招牌来讨人情?
她想要出言责备戚三娘,见她那副可怜相又不忍了。怪怪,她先被西府的变态老爷玩弄,又被赏给老爷的儿子,又被丫鬟下药跟罗白前好了,又被车夫强暴,最后又被罗白芍下药跟路人睡觉,人生最悲惨的事也莫过于此了。末了,人家还能坚强地走出来,带着一岁多的儿子自力更生,在现代都很少有这么好心理素质的女性,更夏况这是“贞操重于性命”的古代。
夏暖燕听戚三娘用罗家来讨人情,让自己帮忙救罗家血脉,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勾唇道:“你既然在罗家住过,那对罗家那点儿破事也该有些了解,我跟那里攀不着交情,你提他们,我反而想帮也不愿帮了。”
“三小姐……”戚三娘泪眼汪汪地唤着。如今她举目无亲,好容易看见了一个故人,真好比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夏暖燕话锋一转,又说:“虽然跟罗家不结善缘,但我养了竹哥儿那孩子几年,他走失后我也难过了一场。按照你的说法,你儿子就该是竹哥儿的弟弟。也罢,我不看罗家面,就看竹哥儿的面上,帮你这一回,可你要听我吩咐行事,否则我也爱莫能助。”
戚三娘听得糊涂,她是打算向夏暖燕再讨些银子去买马神婆的药,今夏暖燕这么说,那是愿借银子还是不愿?可听夏暖燕口气和软,也说了肯帮忙,戚三娘少不得小心应答着,只要能治好她儿子的病,她是什么都肯做的。
夏暖燕问了那小儿的病况详情,又问孩子现在夏处。戚三娘告诉她,官府有个托孤所,平时就把孩子寄放在那里,自己上街要饭,有时候要到戚家后巷,亲娘也悄悄打发丫头送些铜钱和药材给她,可不管是人参还是百灵丹,都不如马神婆的药管用,当时吃了当时见效。
青儿也听出了问题,问那马神婆长什么样。戚三娘回忆着形容一番,夏暖燕和青儿听后对视一眼,读着彼此眼中的答案,没错了,那马神婆九成是水商观遗老,太善。真是祸害遗千年。
夏暖燕思忖一番,对戚三娘面授机宜,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戚三娘听后,呆愣愣地点头,少不得依从;青儿听后睁大眼睛,鼓着腮帮不说话;廖之远听得再三侧颜看夏暖燕,又对她刮目了一回……他冷眼旁观着,这妮子的心肠说软和时也跟寻常女子别无二致,说冷硬时,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连男人都服气。够狠的。
支走了戚三娘,夏暖燕看青儿被“罗白芍之死”那一段吓得够呛,于是劝她回船上去。青儿的确是不怎么想在陌生地界上乱溜达了,于是让她哥送她回了大楼船,望着那满船林立的一脸忠诚的彪形大汉,她才觉得人生多了几分保障。可她又想知道事情的发展情况,又不放心夏暖燕一个人,所以叫她哥再回去保护夏暖燕。廖之远一脸二万五八千的拽样子,不情愿地下了船,青儿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叙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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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漏夜时分,戚三娘敲开马神婆家的门,“咚咚咚”敲了半天才开,马神婆边穿衣服边开门,见是乞丐戚三娘,知道她没多少银子可榨了,因此不给她好脸色。戚三娘却说,她娘家哥哥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侄子,也得了那种怪病。她娘家让来请仙姑,说只要根除了病症,再不发作,愿意一次封给一千两的谢礼,用十牲十果摆大宴、送金匾颂扬功德。
马神婆听后眼睛直了,怪道昨日傍晚听见喜鹊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儿了。连忙穿戴整齐,进屋配了一料药,急急火火地跟着戚三娘走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戚三娘又来敲马家的门,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个面上带点呆相的年轻男人,戚三娘告诉他,马神婆半路上犯了头风,就在两条街外的路口躺着,等着人去背呢。年轻男人一溜烟地跑了,连家门都忘了关,戚三娘也省了再敲门的工夫,进了他家的门,一气儿走进内院内堂,挨个儿推开门找。
直到推开最里间的一个偏房的门,门才一开,房里就传出一个懒汉的声音,瓮声问道:“做完了?这一票挣了多少?”
戚三娘闻声打了个哆嗦,这个声音……她还记得!
“怪了,咱们没能耐给戚家的孝下毒,那戚家怎么也重金求起药来,”汉子打着哈欠说,“究竟谁做了这样的好事,白白便宜了咱们,哈哈!捞完这一票,咱们就算金盆洗手不干了,赚的银子也够下半辈子挥霍享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