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妖冶罂粟

方清浅忽然有些怨恨公子玄衣。她想知道的都是一切与她自己相干的事,这很过分吗?既然与她有关,她作为当事人,难道没有知情的权力吗?公子玄衣和李惊澜一样,什么事都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这些男人会有那样的思维?就因为她是女人吗?在东华一直被歧视的女人?还是他们太自以为是,觉得她会像乖乖小白兔那样听他们的安排?

翠柳捂着她耳朵的手时而会因为震惊到颤抖而松开,方清浅也听到了些断断续续的词语。

不足月……

催生……

毒人……

未成形……

浸泡在……

血线……

她庆幸自己还记得在上一次昏迷的时候所做的那个梦,梦境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她会以为那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就算是人每天都重复的记忆,也无法做到那么历历在目,连梦中出现之人的五官,她到现在还可以描摹个八九分出来。

无数毒物挤在一起的毒盆,黑色的毒水往上翻着泡泡,冒着令人精神发冷的青光。

哭哭啼啼的婴儿,无动于衷的王后,和无可奈何的红衣婢女。

那个婴儿无论怎么哭泣怎么嘶喊,她的下场都逃不过被丢入毒水里浸泡。

可是她好像百毒不侵,更像能够统治那盆毒水中的毒物。那些千挑万选才得一条的毒虫,在女婴丢入毒水后,被女婴侵蚀得悉数死亡。婢女把女婴捞起来的时候,她看到女婴身上满身都是被啃咬的痕迹,连眼眶都是红肿的,那些毒虫下口哪会挑地方呢?全身流着血,流着黑水,哭声微弱,就像悬着半条命一样。而女婴……还活着。

有了公子玄衣断断续续的话语,结合方清浅自己做过的梦,她大概可以猜透个七八分了。

她不傻,也懂得揣测别人的心理。她一定就是那个女婴了。不然,她怎会做出那样清晰的梦呢?狠心的王后和助纣为虐的婢女一定不知道,在她们以为女婴没开天识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女婴却将那一幕幕记在心里!

一切便说得过去了。

她是乌骨族王后不足月便生下来的女儿。因为她的降临并没有带着父母的爱意,所以她被王后狠心催生下来,本就奄奄一息的她,仍没有博得王后的怜爱,却让王后看到了利用的价值。

所以王后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满是毒物的毒水之中,王后一定是想看看,到底多狠厉的毒物能让女婴呜呼归西。一次接着一次,女婴将所有的毒物都反噬,王后便找来更加厉害的毒,毒性越发的浓,女婴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发的小。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婴无论承受了多毒的侵蚀,都坚强地活了下来。甚至变得百毒不侵,所有的毒物只要吸入了她的血,反倒会被她血液中的毒性毒至死亡。

多恐怖啊,多可怕啊,一个看似无害,只会哭哭啼啼找奶喝的婴儿,竟然全身带着致命的毒!

这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却是她的亲娘亲手造成的!

至于女婴为什么会被翠柳所救,方清浅想,也许是她的过去太悲惨,而翠柳还存着良知,于是偷偷地救下了她,并且抚养了十八年。

可是为什么翠柳会和乌骨王后有联系呢?那块碎玉,翠柳好好地保管了十八年,无数次告诫过方清浅,玩什么都不能玩那块碎玉,因为碎玉是翠柳的亲人留给她唯一的信物。

而她今日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这块碎玉,分明是乌骨族人留给她的。

方清浅忽然好恨自己,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才会不被亲生父母待见。她多渴望亲生父母能爱她,即使她十八年来有翠柳疼爱。

心中仿佛有什么郁结,拧在一团,令人痛不欲生。她好想捶胸顿足把心口那团东西吐出来!

陶寒山等得有些着急,便敲了敲门。屋中没有人请他进去,也没有人拒绝他,他心生疑惑,在这娘俩不会是聊着聊着睡着了吧?刚要推门进去,愈发变大的门缝中忽然见了鬼似的一阵狂风,将他惊惧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一个白团子从天而降叼住他的腿,拖着他往地上狠狠地摔倒,来者不善!陶寒山马上和这白团子打了起来。它的牙齿毫不留情地没入自己的皮肤之下,让陶寒山惊觉情况不好!他被一个畜生咬了!这畜生的牙齿那么尖利,一定十分狠毒!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这是个什么物种?体型硕大的猫?!

公子玄衣和翠柳的对话渐渐没了声,这时候,方清浅的痛苦显得是那么的突兀,她想借听他们的对话以分散注意力都无奈。陶寒山呢?她这个模样,肯定会吓到他的。而翠柳就连大夫都不让她瞧,更不用说让陶寒山看到她发病的模样了。她还能跟陶寒山回陶宅吗?陶寒山会一直等着她出面吗?

陶宅那个地方虽然无聊了点,但却是十分安全的地方。而陶寒山……跟自己的身份有着天壤之别,却那样无私地帮助自己,这个人情,她一定会还。

她思维很清晰,只是全身都被抽干了一般毫无力气。痛感在慢慢消失,她不知道自己经受了多久。周遭已经没有人在说话了,眼皮子外似乎也是一片大亮。

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是耷拉着脑袋的天歌。天歌雪白的皮毛光滑有色泽,雪白之上,陡然一点血红,看起来是那么的显眼和骇人。那血迹,竟在天歌嘴角的位置。天歌这是怎么了?跟什么动物争斗了吗?还是……它咬了人?

陶寒山呢?

方清浅摸了摸自己的背,她果然没记错,翠柳是帮自己换上干净的衣裳的。她没有衣不蔽体,便迅速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也未穿,正要踏出房门,便看到公子玄衣端着药碗进来了。

他的身形修长,刚好挡住了自己往外看的目光。

方清浅一见到公子玄衣,免不得心生冷意。

也不用看陶寒山在不在了,她并不想主动与公子玄衣说话。外面这么安静,想来也是没人的。

公子玄衣将眼前女人骤变的神色收纳眼底,心里忽然有些痛。她眼中本还有点光彩,却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黯然消失,他想,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什么。

他是至阳至刚之血,而她是至阴至纯之血,两人的碰撞,本该产生相互依赖的火花,而不是这样越来越疏离。

可事已至此,他不能改变什么。

公子玄衣端来了一大清早熬好的药,他通宵未睡,便是自己查阅了数十本医籍才写下的药方。针对她特殊的症状,要对症下药,可谓是难得多。

公子玄衣无奈地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些辛酸,“神女,想必昨晚我与醉柳的谈话你都听到了,还望神女接纳自己的身份,早日振作起来。这是药,喝了吧。”

方清浅面无表情,语气里是浓重的不屑。“不,你们还有一些话是捂着我耳朵说的呢,那些内容你们不让我听到,又怎么能听得到呢?不如你把那些话再说给我听听,才是真的‘都听到了’。”

公子玄衣叹了叹气,却又笑了开来,似乎他能容忍她的故意挑刺。

“神女,那些事情,你迟早都会知道的。现在不让你知道,是因为那个应该亲口告诉你的人还没出现。”公子玄衣端起药碗,拿着勺子,挑了挑,十分体贴地试温度。

方清浅在心中冷冷地笑了起来。是让那个王后来自告诉她吗?亲自告诉她,她是王后不要的女儿,她是王后进行试验的活人工具,她被自己的亲娘一次又一次送入死亡的深渊……

但因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方清浅一定对她恨不起来?

公子玄衣一定是这样想的,但他又错了。

“喝吧,不烫了。”

公子玄衣伸过来的手,看在方清浅眼里,犹如处处带刺,稍微碰上,都会中伤自己。

她眼里的疏离让他心中又刺痛了些。

“神女,药是一定要喝的。不如让我伺候神女喝药?”说着,他用汤勺舀出半勺子黑乎乎的药液,作势就要送到方清浅嘴边。

方清浅连忙黑着脸把药碗拿了过来,一憋气,一闭眼,就悉数往喉咙里灌了下去。

公子玄衣微微惊讶了下:“你竟不怕苦?醉柳说你从小到大最怕喝药,还再三叮嘱我不要放味苦的药材进去。只是药效需要,我不能随意替换药材,因此这碗药,苦得很。”

方清浅强忍着铺天盖地的苦和恶心,没好气地笑着:“我要是自己不动手,就得劳烦你了。我想了想,还是赶紧把这药一口喝了,免得放在手里,看了心烦。”

公子玄衣想,她的话就像冷枪利箭,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惨。

方清浅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心魔里,她甚至觉得自己说的话还不够狠。毕竟是他的出现,打破了自己宁静的生活。好像一夜之间,娘亲不是娘亲了,而她……也不是她了。

雪狐见屋中气氛不妙,便滑头滑脑地溜进了两人中间的空隙里,一本正经地卖着萌。

方清浅只是瞥了一眼,便心思通透地知道,雪狐卖萌并不是为了逗自己开心,而是给它的主子一个台阶下。

而她并不想给他台阶下。

“药我喝了,我能离开了吗?”她冷冷地盯着他的双眼,公子玄衣本是生得十分好看的眼睛,却心虚害怕似的,不敢与她直视。

“很抱歉,如果是神女独自离开,那不能。神女若想出去走走,大可以找我陪同。我曾经许诺过神女,万里江山,仙山阔水,只要神女想去的,我和天歌一定陪同神女到天荒地老。”

“若我想去忘川河三生石看看呢?”

公子玄衣一愣,随后勉强地笑了笑:“那个地方谁过去了还回得来呢?”

方清浅不置可否,这意思就是不能陪她去呗?那还谈什么奉陪到底。

方清浅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公子玄衣不该忍受这样暴怒的她,她也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忍受这样的她。

可是……她心里积压了那么久的痛,谁能体会?凭什么是她来承受?让她一个人来承受那些痛苦?她是个怪物,一个被亲生爹娘抛弃的怪物,甚至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炼制成百毒不侵的毒人,她的父母就没有想过她并不想变成这样的怪物吗?他们凭什么为她做主?就因为她那时还是个嗷嗷待哺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不,她都懂!她还记得!

公子玄衣不想看到方清浅这般隐忍,她一定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却因为这两次骨血合一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到底是这世上与他最为八字相合的女子,他只是稍稍替她想一想,便有些心疼得难以自抑。于是他主动道:“神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已经是乌骨族,何不尝试着接纳这样的身份呢?还有,昨晚,我为我的无礼向你赔罪。你已经与人有了婚约,我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私自撕开你的衣裳,这是犯了非礼勿视的罪名了。”

他这十八年与她生活异地,本该是他的妻子的方清浅,没曾想,被别人先插了足。

不过一切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她的身份昭然若揭,那个李惊澜一定会发现,就算以他东华烈王的身份,也配不上神女!

到那时候,神女便有自己选择的权力了。

方清浅不为所动,甚至冷然一笑。“你不用赔罪,我已有婚约在身,就算被你看了去,也不会找你负责。但我毕竟是黄花大闺女,有些原则上的事还是要计较的。要么,我将你告官,要么,你让我离开。二选一吧。”

不得不说,她的面容在骨血合一之后变得愈发美丽,犹如一朵妖冶生姿却带着毒性的罂粟花,即使孤傲地绽放,也吸引着人步步靠近。只是罂粟花与生俱来的毒性,带着迷惑人的香味,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让人失去意识。罂粟再美,也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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