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她的交代

她心里有些酸涩,因此笑容也十分牵强。她看到他露在被子外的右手,掌心的纹路很复杂,一条浅浅薄薄的生命线从掌中间斜斜划过,延伸了一段后才渐渐加粗。她头一次细细地审视他的手掌,忽然发现,他以前过得并不好。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烈王殿下,年少时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看着他的手掌,她竟能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把自己的手掌覆在之上。

他掌心微凉的温度让她记忆有些恍惚,犹记得他神秘兮兮教过她一套掌法,那套掌法一出,被她命名叫流氓无赖掌。

“确实是很流氓啊,哪有你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她眨眨眼,眼里总算是清明亮堂了些,她忽然发觉,她的情绪也不是那么难控制的。看,她这不就没有再流泪了吗?她也真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不知她是被自己的遭遇惨哭了呢,还是她被他的轰然倒下给吓哭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倚在他的床沿上,慵懒地瘫靠着。外面天色还早,她下定决心,再坐一会儿,再磨蹭一会儿,就把他衣裳都扒了,自己好借他的衣裳穿着跑路。

她都一晚上没有见到娘亲了,她现在十分思念娘亲。

这个世道太冰冷,刀剑太无眼,还是娘亲的温暖怀抱让人觉得安全。从小,就是她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拿着刀子朝自己砍来的。直到遇到李惊澜,尝到了什么是刀尖舔血的大场面,她才知道,小时候她欺负的那些人不是不敢反抗,而是他们宠着她,疼爱她,所以纵容她。

和李惊澜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危险了,方清浅如此告诉自己。

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她可是娘亲的独苗苗,要是没了她,就没人保护娘亲了。

她不是冷血无情的,对于李惊澜,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她将这辈子的心愿写在灯芯里,放出河灯,祈求天神能看到她的祈愿。

祈愿没法成真,也都该怪李惊澜自己!与她毫无关系!

她打算自己消失在他视线里,这样,就没有任何人可以牵制他了。他孑然一身,虽然听起来十分孤单,却也是对他来说最安全的选择了。

方清浅看着他静好的睡颜,觉得岁月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人都是贪心的,她尝到这一点美好,便在幻想着,如果岁月能永远地静止在这一刻,该多令人沉醉。

她长吁一口气,慢慢地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

两只手交互的地方慢慢缩小,从整个手掌,到半个手心,再到最后一点点指尖……

忽然,她的指尖被握住。

方清浅身子反射性地颤抖,她着实被这道力量吓得不轻。

脑子里响起一道警钟,她立马摆起一副气愤不已的姿态,恶狠狠地瞪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我就知道你是装睡的,刚才我怎么就手下留情没揍你……”她说着,冷哼了一声,又抽了抽自己的手,总算是挣脱了他的掌心。

而床上的男人却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的睫毛如同两片羽翼一般颤了颤,眉头紧紧皱起,嘴唇一张一合,他似乎是在说什么,只是喉间并没有气息出来,方清浅什么都听不到。

这到底……醒没醒啊?到底是不是装的啊!

方清浅都要被他弄抓狂了。

行,就你能装是吧!

有本事老娘扒你衣服你也别醒!

方清浅总算来了勇气,一双清澈的眼睛冒出精光,她忽然掀开他的被子,跨坐在他身上,对着床上双眼紧闭的俊美男子上下其手,三两下便将他剥了个干净。

她故意避开不去看他身上的伤口,双眼只是大致扫过,他身体的肤色很健康,精壮的胸膛腰腹有着均匀左右分布的六块肌肉,看起来令人垂涎三尺。方清浅无暇多欣赏,捞起他的衣裳便往自己身上套。

肩上和背上带血的亵衣……她指尖稍一抚过那两处血痕,就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属于他身上的清冽香气沾染了些许血腥,她吸入鼻间,只觉得身体一阵发凉。她三两手便套好了衣裳,他合身的衣裳,仿佛是挂在自己身上的一块宽大遮羞布,到处都漏风,只能凑合着先将就一下了。

她捡起他的袍子,也照样穿在身上。只是她穿衣的速度远不如之前了。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她迟迟没有动静,许久没有抬起眼眸。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总之脑子里很嘈杂,很乱,嗡嗡的一片声响。

缓缓移步,靠近了那张床。

她想,她还是有一些话想对他说的吧。毕竟今日一别,她真的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只要能躲得远远的,不给他造成任何麻烦,她和娘亲去哪里都好,天涯海角都无所谓。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会丝毫不动心呢?她本就未经情事,相处过的异性少之又少,李惊澜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里,陪她消遣了那么多的时光,让她心弦为之而动,她都要错以为,他是来拯救自己的单身了。

如果他没有骗自己……

不,这不是重点。

如果他不是东华烈王,而自己不是一介草民……

或许,她还会陷得更深。

许多事情,不是她想控制便控制得了的。

她想,也许这又是她祖传单身的诅咒作祟了。

让她看到破咒的曙光,还没照耀全身呢,又被这个带来曙光的人亲手消灭,再次陷入没有尽头的黑暗。

但是,她的离开,何尝不是对双方都好呢?

不会再有人牵制他了,至少现在开始,方清浅不会是那个牵制他的人了。

“惊澜,我还是习惯叫你惊澜了。我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我只是想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心里做了很大的斗争,“或许是知道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了,很多事突然看开,也就捋得顺了。

你说过我很好玩,也许你最开始就是出于逗猫儿的心态接近我,但我不傻,我知道你一定有认真地对待过我。能遇见你,我倒是不后悔,让我一个这辈子都没办法嫁人的女子,第一次有了动情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好,我尝过了,知道了味道,也就足够了。

我起初很排斥你去祸害秋水,但我如今想想,是我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太高,以为自己是你放在心尖尖的那个人,才会生你的气。你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秋水喜欢谁也是她的自由。那赵槐老爷一把年纪还娶十七八岁的如花少女呢,你二十多岁娶个十四岁的秋水又有何妨。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还妄想带着秋水春华皓月和我一起流浪……我想通了,我不会强留她们任何人在我身边。因为往后的日子不一定一帆风顺。我还是和娘亲相依为命吧!

我刚醒过来那会儿,觉得自己很惨,而且是因你而起。现在转念想想,其实我也没有很惨,至少受伤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你看看你的伤口多深啊,要是再偏移半分,刺了你的心口,你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我是不是很没心没肺?所以啊,你以后还是不要去招惹一些仇家了,少出门,多培养几个高手保护你,还能免受一些伤害。

我呢,知道东华烈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所以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我心里也有数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我都不应该出现,打乱百姓们的认知。

更是因为你的身份是我高不可攀的,我配不上你,我不愿意做妾,你不是适合我的人选,也许这辈子也没有人会是适合我的人选。

还是那句话吧,因为有你,我尝到了情的滋味,这辈子也不算有遗憾,我已经很满足了。

好好休息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心情很平静,仿佛只是要出一趟远门,给家中人简单交代一些事项。

站起身,轻步走出竹屋。

拉紧大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

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有易临在,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也许就元气恢复了。

转过身,她看到漫天遍野的竹。一片青色,郁郁葱茏。阳光从高处投射下来,地上有了无数个斑斑驳驳的影子。

前方有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一直通向远方。她踩在青石板路面上,站定脚步,静了一会儿,能听到无数片竹叶被风吹动,交错缠绕的窸窣声,仿佛组成了一支静谧的曲子,一路送着她离开。

这条路通向哪里,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里一定还在洛城境内。

阳光晴好,山水秀丽,以后她又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美少女啦!

这辈子的牵挂也只有娘亲了。

她现在穿着李惊澜的衣服,看上去像不像是李惊澜自己下一趟山?衣服上还萦绕着属于他的气息,仿佛自己现在还在他的身边……

很快,方清浅便甩了甩头,让自己回到清醒的现实世界里来。

忽然,天空中几道异样的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很快,片刻间,几道黑影旋着身降落在自己跟前,单膝跪倒在地。

要不是自己眼神好,看清了这几个人的装束,还要以为是有幽灵现世呢!方清浅吓了一个激灵,连连后退几步。

“这深山里,虽然大白天的,你们这样神出鬼没,也是会吓死人的好不好!”她捂着心口,喘粗气,没好气地说道。

这四个黑影,一定是李惊澜的手下了!她现在穿成他的样子,被他们误以为是李惊澜出来活动,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她也没吹玉哨啊!

“主子,您有伤在身,若需要下山置办什么,就让属下代为置办吧!”一个男子声音铿锵有力,俯首说道。

方清浅咋舌,“你们没听出来我的声音不是你们主子吗?你们主子在屋里睡觉呢。”

她说着,便要移步绕过这四个人,继续下山。

没想到黑衣侍卫们纷纷朝她移步的方向移动,四个人形成半包围之势,分明是挡住她的去路。

“咋,你们不认识你们主子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主动坦白,“噢,这身衣服是你们主子借我穿的,绝对不是我偷的!我要偷也不该偷这一身破烂衣裳!这衣裳不值几个钱,你们先让我下山,我拿银子来还给你们主子。”看来这几个人是以为自己是偷儿了,但他们也太没有眼力见了吧,自己就算是个偷儿,偷什么金银玉器不好,偏偏偷这破衣服穿?

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是在商量什么。

“你们快让我下山,这可是你们主子的意思,让我下山买几件新衣裳给他送去。”方清浅一看还有希望,于是提起一抹笑容等着他们的回答。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让开道路。

“主子,恕属下无礼,不能让您下山。如果您缺什么了,就告诉属下,属下一定替主子打点好。”青歌又是一俯首,态度真诚谦卑。

方清浅无语在原地,这什么情况?这些人怎么对着自己喊主子?就因为她偷穿了李惊澜的衣服吗?合着这群人是只认衣服不认人的?

她拿他们真正的主子当枪使都不管用?

方清浅有些急,快着步子希望能冲破他们的围势。步子刚迈没多远,他们又如影随形一般到了自己跟前,挡住前方的路。

青泉有些急,声音也粗了些,“主子,您有伤在身,若贸然下山,只怕会加重伤情!”

方清浅觉得这些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她无奈地叉起腰,昂着头道:“这位大兄弟,你好好看看我,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主子确实受伤了,可你们的主子不是我!我也没有受伤!原来你们认主子都是认衣服的?实在不行就这样吧,你们去山下给我买套新衣裳来,我换好了你们就放我走行不行?”

“主子,王爷说了,您不能走。”青绝出了声,态度强硬,他也把李惊澜搬了出来。

“什么?”方清浅被气笑了,“你们王爷什么时候说的?”

他现在可正在床上躺着呢,她不信他昏迷的时候还有机会给这几个侍卫下命令。

“这是王爷一直以来都交代的事。四影负责暗中保护主子,主子如今身负重伤,应该回去好好休养,若主子的身体因奔波而情况急下,我们难辞其咎!”

实则几个侍卫也有点懵,分明是身中四箭的弱女子,怎么过了一天,就活蹦乱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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