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稀奇古怪

白静的出名不在于漂亮能干,这些仿佛都是她与身俱来的优点,白静最令人难忘和津津乐道的,是她可怕的酒量。拿到现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酒仙”。

这就从根本上帮了桐纠很大很多。

甚至可以这样说。

白静的酒量,是帮助其顶头上司稳坐科长宝座的有力保障,还是帮助其水产公司涉过深水,存活到现在的最大功臣。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末。

中国的国企改革进入了最敏感的动荡时期。

作为本市的区水产公司,属于和蔬菜,煤店,百货和食品等商业一起,在改革开放中濒临破产下岗的首批国企单位。

一天.

风声鹤唳和风雨飘摇中的水产公司,来了一批人考察。

中午照例由业务科出面接待,酒席上,众星捧月的一个中年男,酒酣耳热之际对白静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小白姑娘,早听说你不但漂亮大方,而且酒量了得。这样吧。”

一招手。

随从递过一瓶茅台。

中年男擎酒在手,笑眯眯的:“你若是能当众喝了这瓶茅台,我们一行人就灰溜溜的自动滚蛋。”此时,继那些小型商业企业破产后,水产公司正是即将被私人老板兼并,全体干部职工或买断工龄下岗,或自动转入私企打工,正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陆续有不少人前来考察之际。

今天的来者何人?

连身为科长的桐纠也蒙在鼓里,白静当然更不知道。

那时的茅台,没有如今这般金贵难买,其价格也好像也不过百把元,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真品。酒经酒场的桐纠知道,似这么瓶52度的茅台赤水龙八年原浆,真要喝,对白静而言不是难事儿。

问题是。

值不值?

白静乃全科同事精心呵护的宝贝,又正是青春勃发和年轻姑娘,哪有一激就披挂上阵,驰骋酒场的?再怎么着,也得师出有名,师出有值!

桐纠就笑呵呵地瞧着身边的秘书。

“白静,上!”

熟知此种暗号的白姑娘,就稳稳一笑,二个小酒涡顿现,盛尽春花秋月:“要我喝也行,不过,得请老板当众答应我个小要求。”“行!”中年人意气风发的瞧瞧众人,颇有气度的磨擦着自己双掌。

是真正的摩拳擦掌了。

“请说!”

“喝后,老板等人不再来水产,不知可否?”“这个嘛,”中年人意外有些沉吟,并看看对面坐的着区商业局长等一干人。

区商业局长,办公室主任和业务科科长等一干人,早急红了眼,

可当着外人又不便出面制止。

只能频频看着水产公司经理和桐纠。经理心情自然不言而喻,故视而不见,只是红着眼睛低头喝闷茶,桐纠瞧科在眼,如法泡制。

这时。

中年人扫众人一眼,一口答应。

“好!行!不过,我也有个小要求。”白静笑靥可人:“老板请说!”“茅台是国家名酒,开瓶即饮,不可浪费。”白静一嘴接上:“明白!”一伸手:“拿酒来!”

就这样,白静当着众人开瓶。

酒瓶嘴插入自己嘴巴,慢悠悠儿不取瓶地一气饮尽……

事后,经理,桐纠和众人才知道,中年人竟是当时本市赫赫有名的“改革家”,本市最大的私企老板。时逢百年不遇发财生机,“改革家”东兼西并的很忙,本来就对这濒临破产的屁水产公司,根本就没瞧上眼儿。

是区商业局一帮子积极响应上级号召,要在商业的全面“改革开放”中立新功,作了多方面的工作,甚至六顾茅庐才把“改革家请来的。

没想到。

费了这么大一番心血,下了这么一番功夫,却给瓶小小的茅台打败了,其心情可想而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改革家“不是君子,却也知道趁机开溜,真的没有再来。区水产公司自有以来,最危险最可怕的一劫有惊无险的渡过后,居然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和巧合,风雨如晦地保存到了今天。

尽管己是物是人非。

原有的干部职工因各种原因走掉了大半。

可少数精英和“区水产公司”这块牌子,却保存了下来。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当时国企所谓的“中干”和“精英”,实则是计划经济时代孕育出的,离了国企环境就无法生存的怪胎。

“区水产公司”这块金字招牌没倒(没被兼并破产)。

也就保证了这些精英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活得较好。

虽然活得惶惑不安和愤懑憋屈,却毕竟不像其他被抛弃到社会底层的同行同事们,每时每刻为生存奔忙,为每一天的买米买粮愁眉苦脸,,为房租水电气的缴费提心吊胆……

白静姑娘。

在当年茅台事件后不久,就被上面当着“富余人员”限期下岗。

白静姑娘呢,甚至连国家明令规定的下岗职工一次性补助,也借口全部剥夺了。是水产公司上至经理和诸如桐纠类的干部,下到看门大爷和保洁大妈,含着泪花,自动凑份子送她。

结果。

均被白静一一婉言谢绝,给大家鞠了一躬后,飘然而去。

没人知道,当时正当而立之年的桐纠,早暗地里对白静产生了激情幻想,是他至今仍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而白静姑娘知不知道其顶头上司的暗恋?桐纠至今都不明了。

事隔二十年。

这个偶然的巧合,重新撕开了桐纠的记忆,让他不能自禁。

如果白静还在,应该人到中年,四十出头啦……想到这儿,他看着肖士,有些难为情的笑笑,知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可令他惊愕的是,肖士听他的调侃,睁大了眼睛:“咦!这话好熟?大爷,您再说一遍行不?”

“当然!”

桐纠眨眨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儿。

“吃好抽好喝好,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并解释:“这是当年单位上同事们开玩笑时的口头禅,不是正能量,可也没有恶意。”“咦!这话真的好熟?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肖士扑闪着晶亮的大眼睛。

尽职尽责的提醒着。

“大爷,下午记得来社区医院缴费拿药哦。不然,你的喉咙不会好彻底的。”这么一提,桐纠就真的感到,自己喉咙发出了一阵阵疼痛,点头道:“放心,下午就来。”

送走一干人。

桐纠回头,楼道上仍有多双关切的眼睛。

“老头,好点没呀?”“死老头子,吓我们一跳哦。”“桐科,你老伴还不知道吧?赶快主动坦白汇报,争取立功奖赏。”面对这些平时基本上都是点头交的宅老爷们儿,桐纠喉咙有些发热,堆起笑容,抱起双拳,四下转着。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呵!真是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各位有什么,叫我一声就行了。”

可宅老爷们儿有的笑笑,有的淡然,还有的则咕咚一声,关上了自家的防盗门。

须知,一向自以为清高,不屑与这些就知道搬嘴劲儿的老夫子为伍的桐纠,平时与宅老爷们儿根本就不熟,大多数连名字也叫不上,更不知道住几楼几号的。

反之。

宅老爷们儿也是一样。

女人越上年纪越是合群,这男人要上了点岁数,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就是你在大街上,超市里或广场平坝中,总是看到一群群的老太太,愉愉快快的联袂而行或者张牙舞爪,比手划脚,而所能看到的老头儿,基本上都是孤魂野鬼般,闷闷不乐的独行侠缘故。

对此。

桐纠见怪不怪。

瞧瞧自家防盗门就准备进屋。可这一瞧让他着了急。莫看桐纠一个大老爷们儿,家里事别的不行,却特别爱清洁。因为爱清洁,身为小教的老伴平时又忙,就时常亲自扫地抹桌子收拾整理东西。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

习惯又成了自然。

一天不做好清洁收拾整齐东西,他就感到像少了什么周身不舒服。

说真的,这本是一个好习惯,家里毕竟不是公共场所,整洁卫生不易滋生细菌,家人身体也好,何乐不可?可桐纠随着年纪越来越长,爱清洁也就越来越到了一个新高度。

尽管家里平时来客很少,也毕竟不是他一个人。

还有老伴儿,春节还有儿子媳妇。

吉老师有时备课忙,或来了同行和学生,家里免不了就有些零乱。桐纠看了就不舒服,一定要在来人走后整理整洁好,才会休息或吃饭。

发展到了近段时间。

居然会忍受不住,当着来人就偷偷的收拾整理。

气得老伴儿和他直吵嘴,说老头儿是有“强迫症”。这不,刚才那么一折腾,本是被桐纠擦得干干净净的防盗门上,留下了纷纭的手指油脚印,还有大约是被刚才宅老爷们儿手中的家伙,刮蹭出的道道痕迹。

桐纠哪里看得?

几步从厕间抓出大抹帕,一挺身一哈腰,仔仔细细地擦起来。

手指印脚印倒是稍用点力就擦干净了,可那好几道痕迹却无法擦去,心痛得桐纠直瞪眼。当然罗,要修复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网上。

就有专门用于家庭修补用的小瓶漆销售。

各种颜色备选,价格也不算贵。几年前,为修补厕所门栓时,桐纠上网买过,而且修补效果良好。可现在?那只好暂时将就,等老伴回来后再说吧。

桐纠拉开防盗门准备进去了。

一转身,看到对门大开,一老头儿系着条繁花围腰,搓着双手,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桐纠一看到对方,心里就感到不舒服,因为他露着一脸假笑。对于对笑的识别,桐科不但不笨,而且属于大师级别。

想想看。

桐科何许人也?

从办公桌到酒桌,从职场到战场,从正科级到被半退休,宦海沉浮,人世炎凉,什么样的笑没见过啊?在刚才的惊心动魄中,桐纠注意到群情激愤,蜂拥而上的老头儿们,并没有对门这老兄的身影。

对门呢。

拿桐纠的话来说“有点阴”,比自己还宅。

平时开门关门和生活都悄无声息,仿佛里面根本就没住人似的。好多年来,越来越有心的桐纠,终于有一次在自己开门做清洁卫生时,对方也悄无声息的开门出来,这才借着做清洁的动作,迅速且巧妙地透过对方小开的门缝,窥一斑而知了半豹。

同样的小二室。

进门右侧同样是是厨房。

对大门靠墙侧放着座高高的神龛佛柜,桐纠是从其前面袅袅上升的清烟和一双合着镀金金光闪闪的胖手上,准确无误判断出的。

对方咧嘴假笑。

门很快关上,其他的自然也没法窥视了。

毕竟是对门对房,且都是花甲之年,对方似乎儿女也并不在身边,平时如果有个什么意外,也好临时彼此招呼应急什么什么的。

桐纠就问老伴儿。

对门住的何方神圣?

大约也有同想法的吉老师皱皱眉:“我也这么想着呢,可人家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算啦。”“算不算啦不重要,”桐纠严肃的说:“如果有个意外,最坏还有个对门帮助才重要。再怎么着,也比外面的陌生人强些吧?”

“那倒是!可人家不喜欢串门,有什么办法?”

“我问是不是你们学校的?”

桐纠皱起了眉头:“我问东,你答西,糊涂!搞什么名堂?”许多年来许多事情,老俩口都是这样答非所问,也不知是对方理解出了问题,还是故意而为之?

这就埋下了彼此吵吵闹闹的祸根。

桐纠真是不耐烦了。

“我好说!就你那小身板儿,保不定哪天深更半夜突然发病,我一个人哪弄得动你个老祖宗?”要是过去,受了抢白的老太太,必裂眦嚼齿,反唇相讥。

可这会儿。

似乎也被老头子的话感动了。

停停,舔舔嘴唇,柔声答:“你呀,你个死老头子!从来不知道好好说话,一说话就呛人哇。好好,我明儿问问,问问就是了。”

老头儿有些意外。

看她一眼,闷声闷气回答。

“好,一定记着,别转身就忘啦。”可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记着这事儿的桐纠,却一直没听到老太太的回话,逐问之。吉老师眨巴着眼睛,茫茫然:“多久?我多久说了要问问的?哎我说活得好好儿的,你别乱裁赃哦。”

桐纠呢?

气得干笑二声,扭过了头。

所以,至今不知对门做啥名谁的桐纠,也就没主动和对门搭上腔,接上头。现在,一看对门的假笑,桐纠虽然老大不高兴,可转念想想,这不正是个彼此了解相帮的好机会?

桐纠主动对他点点头。

“你好!”

仿佛对方也正等着这话呢,也点点头:“你好!”“有事吗?”桐纠虽然自鸣清高,可只要放下架子,便亲切可人:“老太太不在家?”看得出,对方仿佛松了一口气:“哪能呢?不是和你夫人还有冯主一帮老太太淘货去了?”

桐纠脑里浮起几个月前,老伴儿那茫茫然的模样。

不禁好奇的问道。

“这么说,她们平时就认识?”“当然哩,淘货,跳坝坝舞,一起当义教,群吵群殴,嗬,这帮老太太们花样儿多着呢。”

对方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也是个善聊的主儿。

“怎么,吉老师没给你讲过?”桐纠听得有些晕头转向:“呃呃慢点慢点,老哥,”“你叫我老哥?”不想,对方不客气打断了他:“你哪年?”

“明年今月正退!”

桐纠脱口而出,又细细看看对方。

不高的个儿,一脸的沧桑,基本上的光脑袋,有些发暗的皮肤,恍如鱼泡的二个眼袋……怎么看也比自己年纪大。“哦,基本上也算是50后嘛!”

对方眼神暗暗。

继而又浮起微笑。

“今天呢,我是打算请你帮我个忙的。”桐纠可不想放过他:“你哪年?”“哦,我吗?我比你大,”对方勉为其难的回答:“我们可是真正的40后,这样吧。”

“老哥!”

桐纠可不谦让啦。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可这群吵群殴?”对方嘎嘎嘎笑起来,对自己屋里点点头:“老弟,进来聊聊,正好帮我个忙。”

桐纠就拉上了自家防盗门。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进了芳邻的家门。

果然不出所料,进门和大房间一如自己上次所窥,没有悬念。一座己有些发旧的大神龛佛柜,几乎占据了大房间一小半,那缕袅袅佛烟,是从一枝插在状如大瓷盅的青铜鼎里的大红烛发出的,满屋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味儿。

靠大房间正墙头。

立座大转角沙发。

里面小房间是老俩口卧室,装饰陈旧,几个墙角都可以看见,曾经很好看的墙纸脱胶,卷了边儿……桐纠准备在大沙发上坐下,那40后却在厨房里喊他:“老弟,这边儿呢。”

桐纠进了厨房。

但见天燃气灶火开着,上放一个大锑锅,老头儿正对着对楞。

“你来瞅瞅。”桐纠凑近,小半锅乌黑的水开着,里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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